外頭娘子與趙世卿鬥法,小香院裏頭自然是不知道的,自那日後又躺了幾日,柳娘便好的差不多了,阿梨瞧了一眼,也是說沒什麽大礙,倒是謝姑娘,整整是發熱了三天,差點把人給燒糊塗了,阿梨來瞧了幾次,都以為謝姑娘是要不好了,虧得章姑娘與幾個婢女悉心照料,不停的拿了水給她降溫,又是用民間土方子著烈酒給她擦拭身體,這才好些了。


    先前因為柳娘摔了腦袋,怕惹得她不好,平君教這些婢女們不要同她說謝姑娘也受傷的事情,招娣也記下了,一直瞞到柳娘可以下床了,才告訴她謝姑娘還躺著。


    本來謝姑娘就是小娘子性子,平日對柳娘也是有些愛說刻薄話,但大家都知道她是個沒有壞心的,也都沒有往心裏頭去,可是柳娘也沒有想到因著自己的緣故,竟連累的她受了這樣大的罪!若是那時候柳娘不頂撞趙世卿,謝姑娘不是為了救她向郎君自薦枕席,郎君也不會去謝姑娘那裏歇,更別說要不是柳娘硬是拖著謝姑娘留下來,她連郎君的麵都不會見到。可以說謝姑娘受的這番磨難,全是因著柳娘而起!


    這是受了謝姑娘一個天大的恩惠!柳娘聽著招娣說了之後就覺得自個兒實在是對不住謝姑娘,坐在榻上如坐針墊,起身就往東廂房那邊去了。


    到了門口,反而有些怯怯的,心裏頭害怕被謝姑娘責罵,柳娘有些不敢進去了。


    她正站在門口猶豫呢,房門就從裏頭打開了,章姑娘正從門裏頭出來,她這些天沒日沒夜的守著兩個姑娘,雖說娘子自己常常親自到西廂房去探望柳娘,幫她省了不少事,可是謝姑娘這邊的也挺忙的,她還要照顧自家的二郎,這還沒幾天呢,人都瞧著瘦了,眼下也是黑青著,任誰看了都要說一句真是憔悴。


    章姑娘看到柳娘也是愣了一下,然後才勉強笑著說道:“柳娘可是大好了,這就好。”


    柳娘見章姑娘這樣心裏頭也很是難受,她也收不住自己心裏頭的話,張口問章姑娘:“章阿姐可是怪我了?都是我的錯!連累了嘉娘!”


    柳娘這些天養病,看著也是十分蒼白,章姑娘看著她那張沒什麽血色的小臉,長歎了一口氣,笑意裏少了幾分勉強,多了一些悵然:“又能怪你什麽事呢?難不成是你將嘉娘打成這樣的?我原卻是有幾分埋怨你,可咱們小香院裏頭就是三個人相依為命,還要你怪我我怪你的,像什麽樣子?你要是覺得嘉娘可憐,也千萬別在她麵前露出來,她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哪裏受得了別人可憐她。”


    這話說的柳娘都想流淚了,她點了點頭,應道:“我不顯出來,章阿姐你放心,你去休息吧,換我來照顧嘉娘!”


    章姑娘本就是回她屋裏頭去洗漱換衣服的,聽了這話也就順勢應了下來,也少不得要囑咐柳娘幾句,要她不要太辛苦,自己也才剛剛好呢。


    柳娘就這般糊裏糊塗的進去了,她本來還是有些緊張的,可是遠遠的一見謝姑娘整個人靜靜的躺著臥榻上,原本總是帶著生動表情的臉都是木木的,愧疚和罪惡感就如潮水般向她襲來。


    阿用看見她來了,料想是有私房話要跟謝姑娘說的,識趣的悄悄退了下去。


    柳娘輕手輕腳的上前坐在榻上,低聲道:“嘉娘。”


    謝姑娘好似嚇了一跳,眨了眨了眼睛,呆呆的看向了柳娘,她好像看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是柳娘來看她了,臉上露出難堪的表情來,扯了扯嘴角,輕聲道:“是你呀,來看我笑話了嗎?”


    這話說的柳娘當真承受不住,當場就要哭,虧得想起自己兩個人都是病人,硬是把眼淚咽了下去,嗔道:“你說的哪的話?我與你什麽關係?為何要看你的笑話?”


    謝姑娘聽得柳娘說這話,有氣無力的翻了一個白眼,別過頭去道:“說的好像跟你關係挺好似得。”


    你與我關係不好,為何要維護我,還害得自個兒受了這般苦楚?柳娘心中道,卻想著不願刺激謝姑娘,哄著她道:“反正我自來覺得我兩個關係好的,便是你不認我也這般想!”


    謝姑娘聽了這話,隻覺得麻木的心裏頭也是生出了絲絲高興,偏生不願露出好臉色,隻板著臉說柳娘道:“好個厚臉皮的小娘子,我可不願意理你。”


    柳娘含著淚,笑道:“我可就是這般厚臉皮,進了這府中,就是與你前生姐妹緣不盡,這輩子還要在一處做姐妹!”


    這句甜言蜜語說的謝姑娘好不熨帖,她轉了身子,把臉埋進被子裏,不要叫柳娘瞧見了自己臉上淺淺的笑意。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屋裏有種寧靜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柳娘以為謝姑娘已經睡著了,正想著去把她的被子掖一掖,不妨聽到謝姑娘在被子中悶悶的說道:“我曉得你覺得內疚,覺得是因為你才讓我遭了罪,這倒是不必的,我也是有私心想要去掙一掙郎君的寵愛的,你也不必覺得欠了我什麽。”


    柳娘的手就停在了半空,正想開口反駁她,謝姑娘又繼續說道:“我想去掙他的寵愛,也不是為了我自己,我阿娘死得早,留下了幾個弟弟妹妹,我是大姐,阿爹又娶了繼母,繼母對我們幾個都不好,我自然是脾氣壞一點才能跟繼母鬥一鬥,後來家裏頭敗了,家中要靠繼母的嫁妝過活,她自然不樂意,就把我賣了,賣了就賣了,在她手下過日子早晚是要被賣的,可是我那些弟弟妹妹還在呢。”


    謝姑娘頓了頓,喘了口氣,好似一口氣說了這麽些話有點累,她轉過頭看見外頭的陽光悄悄從窗外射進來,印的被子分成光與暗兩半,有些細小的灰塵肉眼可見的在金色暖陽中飄蕩,她有些出神的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陽光,卻在指尖剛剛碰到時像觸電了一般縮了回來。


    她的視線著迷的粘著這金燦燦的光暈,口中喃喃自語般說道:“我就這樣過了又何妨,可是我的弟弟妹妹怎麽辦,得了寵愛,我還能幫一幫他們,他們還那麽小,難道隻能瞧著繼母把他們一個一個賣了換錢?”


    謝姑娘絕望的看著整個被陽光籠罩著、身形都鍍了金邊的柳娘,把自己盡量往陰影處縮了縮,歎息道:“現在我明白了,人要認命,不要求那些你求不來的東西,我幫不了他們,也不能再回去跟我那繼母鬥一鬥了,這些事,我做不到。”


    這一席話耗了她太多的力氣,她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整個人慢慢的陷入了昏睡。


    柳娘擦了擦眼淚,上前給她把被子蓋好,默默的守在一旁。


    #


    下午,平君在正院裏囑咐杏仁兒幾個幫她寫帖子,趙世卿說要辦個集會,那就辦,他寫給男主人的帖子,平君就寫給那些妻子們的帖子,這文人的集會不外乎是聚在一起賞花賞月吟詩作樂,最好還要有美酒美人助興,現下長安城裏頭還流行著大家一齊隨著雅樂起舞。


    那就這樣做好了。


    平君嘴角含著笑,看著前頭趙世卿送來的名帖,她一個一個看過去,越看越樂,笑著問杏仁兒:“你說他請這些人,他們會來嗎?”


    那些都是之前趙父還在世時,與他往來最好的兒郎們。


    杏仁兒湊趣道:“那定是都要來的,畢竟郎君與他們好著呢!”


    果然這話有逗得平君咯咯直笑,阿梨幾個也附和著笑了起來,屋裏氣氛正好著呢,外頭來了個小婢女要稟告事情,李子出去看了。


    待她回來,神情中帶了幾分複雜,朝平君福身道:“李姑娘過來給娘子請安呢。”


    平君聽了這話,身子不由得坐直了幾分,回道:“快讓她進來吧,才好呢,怎麽就亂走!”


    李子領了命出去把柳娘給領了過來,柳娘最近消減了,衣服穿在身上都有些大,下巴也是失了圓潤,尖尖的下巴襯著眼睛越發水一般,她見了平君,臉上的表情又是感激又是敬慕,早上她照顧了謝姑娘,回去以後便想著平君在自己病中對自己的種種好,也是按耐不住,用了午膳過了午休這就過來打算拜謝平君,她上前深深一拜道:“柳娘過來給娘子道謝了!”


    平君起身上前扶了她,有些不樂意道:“為何行此大禮?倒是顯得生分呢?”


    平君靠的離柳娘有些近,她身上的香味直往柳娘鼻子立鑽,想到先前自己病中平君竟然親手給她上藥並換衣裳,不知道為什麽柳娘的臉上竟然一紅,看向平君的眼睛也帶著羞意:“娘子大恩柳娘不敢忘得。”


    平君在屋裏也是家常打扮,發髻鬆鬆的挽起,還留了幾縷發梢俏皮的垂在肩上,她臉上淡淡著了胭脂,眉梢之間含著點點情意,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柳娘道:“既然你這般感激我,不如答應我一件事?”


    柳娘不知是受了什麽蠱惑,又朝平君靠近了一點,喃喃道:“好呀!什麽都好的!”


    平君失笑,伸手點了點她的鼻頭,朝一屋子鵪鶉狀的婢女們道:“去把那柄劍拿來。”


    杏仁兒趕緊匆匆退下,去到隔壁拿什麽東西。


    柳娘這才有些回過神來,覺得自己說話實在不經腦子,紅著臉退後了一步,轉頭去看杏仁兒拿什麽東西過來。


    不一會兒杏仁兒便拿了一個狹長的匣子過來,平君接過以後打開給柳娘看,裏麵是一柄樣式小巧的劍,劍柄上還有一枚劍穗。


    她把這劍匣子遞到柳娘麵前,笑盈盈的道:“以後每日過來陪我練劍罷,你這小身板早該好好練練,不然這一回也不會傷的這般重了。”


    那柄劍顯然是為著柳娘量身打造的,劍身流暢小巧,頗適合女兒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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