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斜掛西半天,在距離長樂村不遠的一處叢林中。


    不二朦朦朧朧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俯身騎在一條楊樹枝幹上,手足冰涼,胸口小腹麻痛陣陣。


    一摸懷裏,竟藏著好些碎銀子,不禁有些茫然。


    他半點記不得是如何到了這裏,隻是腦海中隱隱閃過賈海子消逝於夜色中的背影。


    便慌慌張張爬起身子,順著樹幹溜下去,朝著村子跑去。


    突然一個沙啞聲音在耳邊響起:“臭小子,急著投胎麽?”


    不二一驚,忙停住腳步,不住四望,卻未瞧見半個人影兒。


    便問:“是誰在說話?”


    那聲音道:“自然是老子。”


    明明是清晰晰的聲音,卻還瞧不見半個人。


    正驚疑不定,耳旁又傳來那聲音:“別亂瞧啦!老子在你脖子上那石頭裏。”


    不二忙低頭捏起石頭,問它:“你是誰?怎麽跑進我娘給我的石頭裏?”


    石頭道:“我是你爺爺,至於怎麽進了這石頭,那就得問你爹娘了。”


    不二愣住了:“你是我爺爺?那你知道我爹娘叫啥?”


    那石頭嘿嘿地笑,答道:“這難不倒我,你爹叫吳耳子,你娘叫讚而習,那是不會錯的。”


    不二頓覺十分好笑:“胡說,我爹姓魏,怎麽能叫吳耳子,我娘更不會叫什麽讚而習了。”


    那石頭卻一本正經道:“我是你爺爺,你爹自然是吾兒子,你娘當然是咱兒媳,這還有甚麽好說的?”


    不二這才曉得他在逗弄自己:“你這人好奇怪,我可沒工夫與你說閑話。”


    又是著急忙慌朝著村子跑去。


    那石頭卻道:“說你爺爺奇怪,我瞧你這孫子才叫奇怪,送死還這般著急。”


    不二自然覺得奇怪:“你胡說什麽?”


    那石頭卻問:“你想不想知道昨晚是怎麽掛在樹上的?”


    不二聽得一驚,卻不停步:“你知道?“


    石頭道:“我自然全看見了,是那個姓顧的將你弄暈,撂到樹上,又糊弄你幾錠銀子就走啦。”


    不二聽了,搖頭道:“我不信。”


    那石頭直冷笑:“那你說說,你原本好端端的,怎麽會憑白無故昏過去?”


    不二想說,八成是有什麽歹人圖謀不軌。


    但想了想,若是真的有歹人,恐怕自己此刻多半已不在人世了。


    便隻好道:“許是我這兩日受驚過度,又太難過,所以……”


    說著,便有些磕磕巴巴。


    那石頭哈哈大笑:“你自己也編不下去了罷?”


    冷哼一聲,又道:“你是不是覺得,那個雲隱宗的顧乃春,模樣便是一身正氣,說話也很好,那自然是好人了,對不對?”


    “爺爺告訴你,正道修士裏,多的是這樣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看著是一副好心腸,背地裏什麽缺德的事情都幹得了!”


    不二連忙打住他的話頭:“你可別胡說了,若不是這些修士仙人,宏然大陸上的百姓早就被角魔殺光了。”


    那石頭冷笑道:“你懂個屁,沒有這些狗屁修士,老百姓隻會比現在過的更好。”


    魏不二仍是搖頭不信,又問他:“你說顧仙師,將我弄暈了。我倒要問問你,他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弄暈我,又為什麽要把我帶到這裏?”


    石頭回道:“那我也不大清楚了,多半是嫌棄你資質太差,人又呆頭木腦不機靈。”


    “他將你撂在這裏,還留了銀子,自然不想讓你跟著他去雲隱宗。倘若你非要厚著臉皮追去,保不住他半道起了殺心。”


    不二聽了,心裏咯噔一下。


    他自然不相信,那位一臉正氣的顧仙師會來要自己的命。


    但卻不知怎麽回事,竟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尋思半晌,才卻反駁道:“我資質便是差些又怎麽了?隻做個掃地的雜役,還要什麽資質?隻需有力氣幹活不就好了。”


    便吃得秤砣鐵了心,不管那石頭怎麽說,他隻管往回跑。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才到了村北頭。抬頭一瞧村裏四下靜悄悄的,也顧不得累的氣喘籲籲,又急匆匆向昨晚住下的院子跑去。


    火急火燎撞進院子,隻見屋外空空蕩蕩,再聽屋內默不作響,心便涼了半截。


    卻仍是裏裏外外尋了一圈,連地窖都鑽進去瞧了瞧。


    又跑出大院,將北東南西七十四戶人家逐門逐院瞧過,才在村西頭瞧見了一尊巨碑,堪堪走到近處,一口氣鬆掉,不由跪了下去,整個身子軟的像灘棉花,胳膊腿腳調不動半點力氣。


    卻聽那石頭落井下石:“你瞧,那姓顧的怕你回來,一早便沒影兒了。”


    魏不二卻不理他,怔怔瞧著墓碑底下密密麻麻的名字,渾然不覺的默念著,一個個兒鮮活的身影清清兒的浮在眼前,似乎從未離去。


    舊日的酸甜苦辣、柴米油鹽潮水般湧進胸口,瘦弱的身體一時化作暴風驟雨中的夜船,被往事洶潮顛的不能自已。


    護心壩這才開閘泄洪,淚河奔湧全止不住。


    喉大人卻生了急病,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陣陣異風拂過,冷暖半點曉不得。


    日垂西頭,整日未食的饑餓感襲來,他才遊出欲罷不能的思海。


    西麵是斜陽下疊疊林木,似有漸行漸遠的身影沒入。


    抬頭看,天闊雲斷,苦雁南飛,正是離別好時節。


    黯然回首,荒村老巷舊宅,真叫個悲戚戚、孤零零。


    又聽那石頭說:“好孫子,你有啥好傷心難過的?那姓顧的走了,算你撿回一條命,是我的墳頭上冒了青煙。”


    魏不二仍是不理他,忽然又想到:“顧仙師他們多半是找我不見,隻好先回宗了。我今晚便收拾了行囊,明兒個一大早,就奔著靈隱山去。上了山,哪管做甚麽髒活累活,隻要能見著婉兒便好。”


    他性子呆直,想到明天便又能見著婉兒,心裏便是漫天烏雲散去,亮堂堂、暖烘烘的陽光照了進來。


    又在墓碑前站了許久,待到入夜,才擦拭眼角,發現淚水早已流幹。


    暗自歎氣:“長樂村這就沒啦,鄉親們也沒啦。”


    忽然又想到,若是自己能去雲隱宗學藝,說不定能為鄉親們報仇。


    可又一想,自己就算去了雲隱宗,也隻能當個打雜掃院的,難免有些垂頭喪氣。


    他站得久了,不由腿上酸痛厲害,又忽感寒風餓潮一並襲來,這才步履蹣跚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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