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用看了,”欲姑說道:“古城很快就要開啟——這個征兆再明顯不過。”


    她正盤腿坐在一個隔絕法力波動的禁製中,雙手伸向前方,掌心相對。兩掌之間浮空懸著一個紫色香爐。靡靡香氣從香爐中流溢出來。魁木峰吸了一口,隻覺得渾身酥麻。這讓他升起了警惕心——和欲姑在一起,你永遠不知道她心裏在打什麽算盤。


    他在窗邊站了一會兒,大口呼吸外麵的新鮮空氣,街上的人群漸漸散去。


    在新的冒險即將開啟的時刻,他的心裏不大平靜。有時候,他會想自己究竟在做什麽。古城的力量可以讓師傅和李悠然複活。複活之後呢,是不是應該遠離殘酷的世界,尋找世外桃源去隱居。


    他曾苦苦追查陷害自己的人。但查來查去,卻發現事情遠沒有自己想想的簡單。角族人參與其中,但他們隻是推波助瀾。“獨行蒼狗”失蹤的背後,是常元宗望鴿與伏鷹兩大超級派係的博弈,是悟道境老怪物之間的遊戲,遠遠不是他所能對抗的力量。


    放棄追查和報複麽?


    他伸出雙手,掌心朝向自己,厚實的老繭像樹皮是他艱苦修行的證明。這雙手的主人擁有世上罕見的天賦,卻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麽——他絕不會放棄。隻要他強大下去,真相總有一天會到來。陷害自己的人總會浮出水麵,也必將得到應有的下場。


    窗外漸漸安靜下來。


    是時候了,出去看看情況。欲姑的易容術十分高明,不會被執法修士發現,這已經反複得到驗證。


    他轉過身徑直往外走。


    “這種香氣不會讓你精蟲上腦的。”欲姑笑道。


    “碎片不長腳,我們待在這裏,它不會自己送上門。”


    “你要到大街上擺攤兒收購,”欲姑控製香爐往上浮了浮,室內的溫度一下子高了不少,香爐的光照得她的臉色一片淡紫,豔麗嫵媚,“還是想去地底挖個幾千丈,看看有沒有血祭族人幹癟的屍體。”


    “不管怎樣,我不會惹麻煩。”魁木峰走了幾步,打開房門:“也不會滿腦子想著去打降世營主帥的主意。”


    欲姑輕笑一聲,“一個活了萬餘年的老前輩,還是應該值得信任的。”


    魁木峰還是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我習慣靠自己。”他的聲音從門外傳了回來。


    (二)


    喀則城某條街巷,一座略矮略舊的禿頂建築前,林安手持一卷紙書四處張望。


    他看了一會兒,又把紙書拿出來找到某段文字,反複瞧了幾遍。


    書上說,喀則城曾隱居一位佛門天人境僧人,名叫惟信。他以輪回蠱所賜神通倒查,上一世有一個人族叛徒就是在惟信的舊居找到了血祭族人的碎片。


    上一世此時,魏不二不知在哪一個犄角旮旯鬼混,喀則城也沒有被降世營攻下。這一世世事全變,喀則城的角魔死光光,人族叛徒應該也沒機會了。


    這個碎片他誌在必得。


    把楚執老鬼送進古城裏,師徒二人兩世的恩怨就算一筆勾銷——這個世界隻有他才知道,這次進入古城的天人境修士,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楚執死後,他嶄新的人生和大道才剛剛開始,未來一切都值得期待。他會把所有不堪的往事徹底忘掉,輕裝上路。


    “按書中所記載,似乎惟信舊居就是在這裏。”


    他抬頭看著眼前的禿頂建築——想來惟信的舊居早就被角族人拆了。


    “難道是我算差了?”


    橫豎摸不著頭腦,不如走進去先看看。


    這個禿角建築不久前安排了降世營三五個微末門派入駐,門口站著一位值崗修士,識得他是楚執的徒弟,並未多做攔阻。


    他走進去,裏麵傳來一股子夾著發黴的怪味。他當然知道這是禿角身上的味道。為了找尋碎片走遍大半個喀則城的他對這股味道非常熟悉。


    他走進大門,裏麵是大廳,然後是廊道,廊道裏麵有很多小門,門後是住人的房間。露麵的修士不多,大多數人應該是躲在房間裏添撫戰爭的創傷。這是弱者的表現,跟他往前一樣。他現在不會了。


    這棟建築是角族人新蓋的,應該藏不住碎片。


    “道友留步,”


    他拉住一個過路的通靈境修士,“這房子裏麵有沒有地道什麽的……”


    “你是……”修士很快認出了他,“哎呀,您是林安……林道友!”


    自從他成了楚執的便宜徒弟,這種事就不再稀奇了。


    “幸會。”他說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修士原本哭喪著一張臉,見到他之後,臉上又有些放光了,“我,我叫吳,吳凡……”說的好像羞於提起自己的名字。


    他臉上的笑容很快熱情洋溢起來,“有的,有的!”


    “有的?”林安心中升起一絲警惕。


    “有的是,這房子下麵不但有地道,還有許多密室,地廳……我帶您去?”


    “多謝。”


    吳凡帶著他七拐八繞地往後麵走,地道的入口在最裏麵,被一塊大石頭壓著,開啟的機括就在石頭後麵,是一個棋子模樣發舊的按鈕。按下按鈕,石頭就轟隆隆往後挪了三尺餘地,露出一個黑兮兮的洞口。


    “我們剛住進來的時候,就知道這兒有塊兒大石頭,誰都沒想到石頭底下還有這麽多彎彎地道……”


    吳凡馭了一團火在身前,照亮漆黑的一片。


    “發現這條地道之後,我們就把這件事報了上去。降世營的修士回信兒說,每一個建築下麵都有地道,說不準是連成一片的,以後會組織全營聯合搜查……不過說實話,這下麵沒準兒藏著幾個角魔呢?誰沒事兒吃飽了撐著會來……哎呀我不是說您……”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吳凡絮絮叨叨說著套近乎,林安有一搭沒一搭陪聊,大部分的注意力在地道兩側的牆壁——牆壁上麵有成片的壁畫,畫上都是角族人,打仗,祭祀,生活的情景。這跟惟信和尚是沒有關係的,他越走越失望。


    “林道友,小弟,小弟有一件事,”吳凡說著說著,忽然吞吞吐吐起來,人也有些不大自然,“想跟道友問問情況……”


    林安心中一聲冷笑,早猜到他無事獻殷勤。這些人精於鑽營,有縫就鑽,他向來瞧不起的。他也有注意到地道入口的方向又有幾個人偷偷跟來,不知是不是和這吳凡一夥的、有什麽險惡用心。反正他做好了殺人滅口的準備。


    “但說無妨。”


    他冷冰冰說道。


    (三)


    在這幢禿角建築下方數百丈,一個構造複雜,擺放著許多精密儀器的密室中。


    “快……快……”言薇指著牆壁上一麵屏幕說。


    “你大姨媽來了?”張庚躺在沙發上翻看一本雜誌,眼皮也沒有抬一下,“多喝點熱水。”


    言薇道:“你要錯過曆史性的時刻了。”


    張庚站了起來,幾步走到言薇身邊,抬頭看——屏幕上有一道監視神秘能量的曲線,原本是緩緩升高的趨勢,但就在方才一瞬間,曲線升高一大截,仿佛被人為改變了軌跡。


    張庚又看了一會兒,注意到曲線的高點距離縱坐標軸上一個紅點不遠了,“這樣一來,很快就要到閾值了。這也就意味著——”


    “古城會在半個月內開啟。”言薇往前走了一步,伸手觸摸光屏。明明是冰涼的溫度,她卻感到了一絲絲溫暖。隻要完成古城的任務,那些已經逝去的戰友就可以複活了吧?楚大校,音空,陳笑,王峽,傑哥,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裏。


    “有的刺激了!”


    張恒興奮起來,把雜誌放下,往門外走去。


    “去找趙哲?”言薇道。


    “也不知道她仿製的皮膚碎片有沒有成功……”


    “得了吧,”言薇說,“為了見趙哲,你能找到一百種借口。”


    “你太低估我了,”


    張恒停下腳步,轉過頭,“我還能找一萬種理由——為了複活我們的夥伴。”


    (四)


    言薇的密室往下千丈,一個幽深的隧道中。


    這裏溫度高的離譜,一盞浮空明燈柔和的光照亮四周的黑暗。


    南秋賜馭著一柄寶劍,一次次撞向堅硬岩石壁。鏗鏗作響的金屬撞擊聲劃破了地底深處的寧靜。


    唯夢瞧著南秋賜,眼睛一眨不眨。眼前的男子已不複初見時英俊的容貌。他頭生華發,臉上長出了道道皺紋,整個人盡顯老態。


    她卻發現自己對他更加著迷。他原本擁有大好的前程,擁有驚人的天賦,還有上蒼賜予的寶物,他本可以踏上修行世界的巔峰。但為了心愛的女子,他放棄所有,孤注一擲,連死亡都毫無畏懼。


    喀則古城是他最後的希望——她很想他可以順利實現心願,他已經受了這麽多的苦!她又害怕他真的做到了。無比害怕,那個時候她該何去何從啊……


    “鏗!”


    伴隨著一聲巨響,一大塊兒岩石被擊的的粉碎,塵土碎屑在隧道中飛揚,浮燈照映下像滿天星河、


    南秋賜俯下身子,將散落石塊翻了數遍,卻一無所獲。大顆的汗水從他額頭滾落,掉在地上,陷入一片塵土。


    “你確定這樣能挖到碎片?”他說道。


    “你從來不缺耐心,”耳邊傳來戒中人沙啞的聲音,“再堅持一陣又何妨?”


    南秋賜揮起一劍,劍芒重重擊在堅硬的岩壁上,發出尖銳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宣泄著心中的焦躁和憤怨,“我很有耐心,但是我怕古城沒有。”


    “它很有,”戒中人笑道:“它都等了幾百萬年了——說不定就是在等你。”


    南秋賜再不說話。雖然這不太可能,但他倒是真的希望如此。他希望古城百萬年的沉寂就是在等待他的到來,等待時圓明的複活。他願意為這一刻奉上自己的所有。


    唯夢拿出手絹擦了擦他額頭的汗,隻擦了幾下,手絹就被浸的濕透。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南秋賜全不理會。


    “吼!”


    疤臉男子從陰暗的角落裏衝了出來,舉起法杖。


    南秋賜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表情很難看。


    “休息就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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