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璃璃回望葉缺,努力地站得筆直,然後用最後的力氣支撐著自己,保持尊嚴地走回臥室。


    萬幸,這間臥室不用強製性透明以麵對葉缺。


    晉璃璃倒在床上,蜷縮著身子,回歸母體裏嬰兒的姿勢。其實她何嚐不委屈,隻是體諒於葉缺這百年來的孤寂,所以總是先就抱有了內疚。


    可是晉璃璃至今也不後悔當初的決定,她已經將最珍貴的“生的希望”給了他,唯一的錯誤,隻是自己又不幸地活了過來。


    想想還真是諷刺。


    晉璃璃用雙手圈住自己的身體,隻覺得冷,她將被子拉起來蓋住自己冰涼的身體,依然覺得冷。可片刻後,又仿佛置身火焰山一般。


    這樣忽冷忽熱,晉璃璃知道自己肯定是生病了。不過她並不以為是什麽大的問題,被病毒感染這在所有星球都是普遍的事情,就仿佛地球上的感冒發燒一般。


    晉璃璃疲倦得不願意睜開眼睛,她想努力坐起來,她也以為自己坐起來了,可下一刻她又發現自己依然躺著。漸漸地晉璃璃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清醒還是沉睡,她的眼前出現了一道白光通道。


    晉璃璃小心翼翼地走進去,通道裏很溫暖,她覺得很舒服,牆壁上有一扇極熟悉的門,晉璃璃敲了敲門,片刻後聽見似曾熟悉的腳步聲響起。門“吱呀”一聲打開。


    “媽媽!”晉璃璃愣了愣,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下一刻她就撲入了來人的懷裏。母子親情即使相隔幾百年,在見麵的一瞬間就全數回籠了。


    “璃璃。”


    “爸爸!”晉璃璃從晉媽媽的懷裏抬起頭,飛快地抱住了自己的父親。


    對晉璃璃來說,這宇宙裏再也沒有比此刻更美妙的時間了,即使知道一切都是意識的假象,她也不願意清醒。


    通常人並不是不知道那是幻境,那是深坑,隻是心甘情願地跳下去而已。


    晉爸爸和晉媽媽對晉璃璃的到來,仿佛一點兒也不驚奇,就好像她不過是出去旅遊了一圈剛回家而已。爸爸在廚房做大餐,媽媽在給晉璃璃織圍巾,這樣的安寧正是晉璃璃夢寐以求的。


    如果是虛幻,晉璃璃恨不能就這樣一輩子虛幻下去。


    樓下的菜市場忽然傳來高聲的吵鬧。


    “出什麽事了,媽媽?”晉璃璃正躺在床上聽,地球上的音樂聽起來別有一種親切和理解。


    “沒事。”晉媽媽飛快地關上窗戶,隔絕聲音。


    晉璃璃也沒有追問,無意中選的一首歌,“擦不幹你當時的淚光,路太長追不回原諒,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卻仿佛唱到了心裏頭。


    晉媽媽看見晉璃璃眼角的淚滴,替她輕輕擦了擦,歎息一聲道:“想回去就回去吧。”


    晉璃璃飛快地搖著頭,看著媽媽的眼睛道:“別趕我走。”


    “沒人會攆你走,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媽媽愛憐地摸了摸晉璃璃的臉頰。


    菜市場的吵鬧聲越發大,連關閉的窗戶都遮不住了,晉爸爸抱了木板進來,“叮叮咚咚”地將窗戶釘死得嚴嚴的,可是效果依然不佳。


    晉璃璃將棉花團塞在耳朵裏,依然能聽見刺耳的吵鬧聲。


    “璃璃——”有人在叫晉璃璃的名字,但是聲音並非來自晉爸爸和晉媽媽,晉璃璃隻覺得腦門一疼,她當然聽得出是誰在叫她。


    無非是可憐她生病的指揮官而已。


    晉璃璃捧著腦子飛快地跑到地下室藏起來。地下有一個長長的通道,盡頭有一扇生鏽的鐵門。晉璃璃想也不想地就衝了進去,從裏麵將門反鎖起來,可憐兮兮地縮在牆角。


    此刻,晉璃璃真是恨死了葉缺。她隻是想要在這個地方休息一下,再繼續上路,可是為什麽就不能讓她的人生裏保留下此刻的一點點快樂時光。


    “璃璃。”有腳步聲在靠近,晉璃璃不知道葉缺是如何尋找到她的,可是他的腳步聲一直在靠近,晉璃璃卻躲無可躲了。


    生鏽的鐵門被打開時擦刮著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外麵一束灼傷人眼睛的陽光投了進來。


    一隻手伸進了地洞,晉璃璃拚命往後躲,但是那隻手卻拚命地拽著她的腳,一直將她往外拖。


    刺耳的訓斥聲又響了起來,晉璃璃很想大叫一聲“閉嘴”,可是她開闔的唇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接下來有人仿佛用水潤濕了她幹裂的唇瓣,晉璃璃舒服地“哼”了一聲,接著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晉璃璃睜開眼睛的時候,隻覺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喉嚨疼得發腫,渾身酸疼,天花板不再是豪華新娘房裏的精美壁畫,而換做了掛滿了儀器的機械手。


    晉璃璃第一個反應是——恐懼,恐懼她成了實驗小白鼠。


    “小姐,你醒啦?!”一個充滿了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


    晉璃璃的腦子沒有反應過來,怎麽會有這種稱呼。


    當晉璃璃被人輕輕地扶起來靠坐起時,才知道安吉拉是給她專門聘請的侍女——一個來自四爪星的真實的人形生物,特點是,她有四隻手,非常靈活,可同時進行四線程操作,彪悍的侍女技能。


    在如今的星際,使用機器人來服務人類是普遍的事情,但是聘用真實的人形生物當侍女卻是天價,而聘請四爪星的雌性作為侍女,那絕對就是身份的象征了。


    晉璃璃心想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有這個待遇,但是她的下一個念頭,就已經轉到了安吉拉的薪酬是由誰支付這個問題上了。


    “我病了幾天,安吉拉?”晉璃璃問道。


    “小姐,你已經昏睡了一個月了。”安吉拉道。


    晉璃璃的眼睛一睜,她曆盡千辛萬苦爭取來的狂歡季之旅居然被她一覺就睡過去了?


    “這間醫務室是在飛船上嗎?”晉璃璃又問。


    “小姐,我們現在是在索魯星的指揮官官邸裏。”安吉拉道。


    晉璃璃的身體往後一靠,她也不知道是放寬心居多,還是失望更多。不得不承認,她心裏依然存在著奢想,以為她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會是葉缺。


    “我是生什麽病了,安吉拉?”晉璃璃這會兒才想到要問自己的情況。


    “您是被青碧蟲體內的病毒感染了。”安吉拉道。


    果然不出晉璃璃的所料,隻是她忘記了一件事,青碧蟲來自畢啟星,而她來自地球。地球人的基因裏麵並沒有對青碧蟲的防禦記憶,所以這個病毒相當於是出入於無人之境,暢通無阻,在晉璃璃體內翻天倒海地做了一番亂。


    感冒也是會要人命的。


    而至於晉璃璃之所以會被青碧蟲感染,那完全是因為那位自作主張的大廚害的。據說青碧蟲的最佳風味來自於火候的掌握,半生熟的時候是最美味的。而通常這個時候,某些頑強的病毒並沒有被殺死。


    畢啟星人吃了沒事,是因為他們是a級體能,而且體內早就有對青碧蟲的防禦記憶。晉璃璃就慘了點兒,體能差,完全無法自行抗過青碧蟲攜帶的病毒。


    晉璃璃在了解了前因後果之後,遣退了安吉拉,接通了基利的視訊。


    不過出現在晉璃璃麵前的人卻不是基利,而是吉米。


    “侍衛長正在執行監刑,現在由我暫代職務。晉小姐有什麽事嗎?”吉米的麵癱臉一如既往地讓人倒胃口。


    晉璃璃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問什麽,最後隻道:“簡寧老師在哪裏?”


    吉米道:“簡寧大導師正準備離開索魯星,前往亞克星。”


    晉璃璃一聽,趕緊就切斷了吉米的視訊,改而聯係簡寧。


    “老師,你要回亞克星了?”晉璃璃急急地道。


    “哦,小璃璃,你回來了?你現在怎麽樣,這一個月和指揮官在一起還浪漫吧?”簡寧笑道。


    因為晉璃璃隻投影了頭部,所以簡寧並沒有看到她手上插著的輸液管。


    “老師,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亞克星?”晉璃璃道。


    簡寧愣了半秒,“當然,我們後天出發。”


    晉璃璃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索魯星的醫生醫術十分高明,晉璃璃蘇醒過來後,很快就恢複了體力。


    既然決定了回到亞克星,晉璃璃很快就回基地收拾了行李,實際上也沒什麽可收拾的,她如今剩下的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打發安吉拉。


    “可是小姐,我簽署的是二十年合同。”安吉拉道,她們是極其尊重合約精神的一族,否則也不會成為天價侍女。


    “可是我並沒有錢支付你的報酬,安吉拉。”晉璃璃道。


    “指揮官辦公室已經一次性支付了所有報酬。”安吉拉道:“哦,能為指揮官服務,是我畢生的榮幸。”安吉拉一副崇拜的樣子道。


    如果四爪星人都像安吉拉這樣忠誠而憨傻,那也難怪會成為她們會成為星際最有名最受歡迎的侍女。


    “可是我並不需要你。”晉璃璃道,她這種草根出身的人實在沒辦法適應有人伺候。大約這就是她和葉缺,還有錦萱的區別。


    “小姐,我們四爪星人有一個異能就是隱身,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一直隱身。”安吉拉略微可憐地道:“求你不要遣退我,如果被遣退,這會成為我一輩子的汙點,我就再也抬不起頭做人了,我的族人也會鄙視我。”


    晉璃璃簡直是無語了。居然還有這種強買強賣的事情。她知道這一定是來自指揮官的同情和恩典,可是她也硬不起心腸拒絕此刻滿臉是淚的安吉拉。


    晉璃璃歎息一聲,不知道該不該和葉缺道別一聲,不過想也知道,大概對方會很冷酷地拒絕。其實想透之後,見麵也就沒有必要了。


    至於緣分,晉璃璃心想,大概此次是真的無緣了,本來很好的機會,居然都會因為生病而失去。


    晉璃璃很快向吉利遞交了回亞克星的申請,批準的結果很快就恢複了下來,而且晉璃璃還得到了一筆頗為不少的“遣散費”。


    至於葉缺的未來和安危,晉璃璃心想,這也輪不到她來關心和在乎了。也許給她一百年,她也能成功地做到葉缺現在的態度。


    晉璃璃離開的時候,葉缺也沒有出現,倒是錦萱同她遠遠地互望了一眼。


    晉璃璃衝錦萱笑了笑,她希望自己至少能保持風度地離開。


    錦萱沒有回笑,隻是看著晉璃璃走進返航的飛船。


    晉璃璃回到亞克星,並沒有急於在複活學院謀取一份教職,阿爾法和貝塔基液的收入可以勉強維持她體麵的生活。


    至於安吉拉,真是一個好幫手,晉璃璃無需再食用營養劑,安吉拉簡直就是廚藝神器,晉璃璃已經連續一個月沒有吃過重複的菜式了。


    而且這些菜式,居然價格一點兒都不貴,盡管安吉拉是來自葉缺的恩典,晉璃璃也已經心甘情願地接受了她。


    “小姐,你要去邊緣星?”安吉拉詫異地道:“可是這種類型的飛船,飛到邊緣星通常都需要很長的時間。”


    安吉拉可是經驗豐富的侍女,在晉璃璃之前,她還服侍過幾位非常難纏的女士,每一任對她的評價都很高,否則她也不會被指揮官看重。說實話,晉璃璃的這艘飛船大概是安吉拉坐過的最落伍的飛船了。


    晉璃璃點了點頭。


    安吉拉欲言又止地道:“如果小姐不嫌棄,我其實還有一架飛船。”


    晉璃璃當然不嫌棄,隻是此情此景略顯滑稽,大概應該反過來她給安吉拉當侍女還差不多。


    “安吉拉,其實你這樣富裕,為何還要出來做侍女?”晉璃璃問道。


    安吉拉道:“我們雖然是a級體能,但是戰鬥能力卻不強,我們的能力天生就是為服務而生的。現在我同指揮官簽訂了合約,合約裏會有條款,指揮官會在條件內保護我們的四爪星。我和我的族人都是用這種方法來保護我們的星球。”


    這倒是也不失為一種自保的方法,也難怪當時晉璃璃不想要安吉拉的時候,她會那樣難過,並不僅僅是因為她會被鄙視,而是因為失去了指揮官這樣強大的助手吧。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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