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翔驚異兩個人腿與身體的比例早已超過青蛙,不去跳高真是可惜,這種腿去長跑,怕跑一圈不用邁幾步,興許餘雄一步要抵雨翔三步。


    這樣一來,雨翔又要退後兩名,真是人不可腿相。


    操場上已聚了一些人。


    劉知章等在操場上,給體育生指明教練。


    雨翔的長跑隊教練就是劉知章。


    劉知章第一天的第一堂課就是原地跳五百次。


    林雨翔數學不佳,跳五百次體力尚能夠支撐,但腦力卻不濟,數到四十後麵全部亂套。


    六十後麵是五十。


    跳過一百,小腿有點僵,再跳一會兒,小腿適應了,倒是頭頸有點酸,雨翔邊跳邊奇怪怎麽酸得不是地方,跳完五百次,長跑隊五個人全癱在地上。


    雨翔這才發現本屆高一長跑特招生就三個,即他本人,餘雄和宋世平。


    另外兩個是高二的學生,這兩人邊跳邊談英超比賽,以表示對新體育生的蔑視_ 第二個項目是測一個一百米,測完後解散。


    餘雄百米跑了十一秒九,劉知章讚揚不斷,宋世平十二秒八。


    劉知章對其點幾個點。


    雨翔看人挑擔不吃力,他看餘雄的速度不過如此,不想自己跑時心裏盡是力氣但落實不到腿上,兩隻腿就是加不快頻率,結果跑了十三秒二,臉麵全部丟光。


    劉知章幫雨翔糾正一次跑姿,道:“我是個直話直說的人,出錢進來的吧?不過你的體型挺適合長跑,以後多練練,興許會出點成績,去吧!”雨翔聽完,覺得剛從地上抬起來的麵子又丟盡了,他原本想保這個秘密三年,不料第一天就被拆穿,嚇得不敢久留,追上往寢室走的餘雄和宋世平,還沒開口就被宋世平反將一軍:“怎麽?跑得不夠快,挨罵?”雨翔撒個謊,道:“我的腳傷了,跟他說一聲。”


    餘雄一笑,把上衣脫了,團在手裏,對雨翔說:“今晚有什麽打算?’ 雨翔一聽到“今晚”,心裏湧上一陣孤寂,“今晚”對雨翔而言是一個壓抑在胸口的未知數,盛夏的校園固然美,但依然像個囚牢,囚牢再美也隻是個囚牢,雨果堂要再過半個月才開放,連晚飯都像中世紀的秘密寶藏不知在什麽地方。


    洗完澡餘雄要去吃肯德基,宋世平說這種偏遠之地不會把山德士上校引來,還是隨便找個地方解決一下。


    寢室走到校門口要十來分鍾,夏日的傍晚是最美的,雨翔在市南三中那條大路上走著,邊看夕陽邊歎它的美,他本想讓來世平和餘雄一起看,可兩人正在爭論李若彤和趙雅芝誰漂亮,惡戰下來,結果仍是沒有結果。


    雨翔也懶得驚動兩人,遙望北方那片天突發奇想:也許清華園正在雲下。


    走出市南三中的校門是一條空曠的馬路,馬路邊上小吃店零星有幾家,宋世平餓得像狗撲食,就近挑了一家“夜不眠”餐廳。


    雨翔一看“夜不眠”的招牌,覺得好像見到過,想起時把自己嚇一跳。


    當初梁粹君就栽在上海“夜不眠”,莫非這黑店生意興隆又開了分店?不及多想,雨翔被宋世平拖了進去。


    他呆坐在位置上回憶往事——梁樣君也真是,一個暑假電話都不來一個。


    還有susan也不知怎樣了,消息都沒有。


    宋世平推幾下雨翔,盯著他笑道:“想你馬子?”雨翔對這個詞很厭惡,說:“什麽馬子?”宋世平咬幾下牙簽道:“你真是上啊!馬子就是姐夫!”雨翔更聽不懂,問:“什麽,‘馬子就是…??’?”宋世平道:“你也真是笨,女朋友英語怎麽念來著?”bonne_ie啊。”


    來世平一聽揮手說:“你肯定搞錯了,換個。”


    “那隻有girl friend了。”


    “對了嘛,什麽,‘剝拿阿秘’,girl frind就是了嘛!”“那又——”“你又不懂了,girl friend由哪兩個詞組成?”“girl和friend””對了,取每個字第一個字母呢?”“gf”。


    “念一遍,快一點,像姐夫了嗎?”雨翔一念,果然“姐夫”興趣被勾起,笑個不止。


    宋世平又遭:“再教你一個。


    知道什麽叫‘上世界杯’嗎?”“什麽——上…”‘稱又不懂了,‘世界杯’英語裏怎麽念?”“world cup啊。


    ’ “對了,各取一字母。”


    “對了嘛,上世界杯就是上廁所的意思步!”雨翔趴在桌上笑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不想英語被砍頭去尾後還有這麽多用處。


    點的冷麵很快送了上來,但這冷麵比鋼水涼不了多少,三人邊吹氣邊吃。


    雨翔想起剛才的英語新解,噴了幾次麵。


    來世平洋洋得意,小調哼個不停。


    餘雄是個少言的人,一心一意在吃麵。


    朋友相聚最快樂就是飯前,最尷尬是在飯後結漲,各付各的未免太損感情,但往往就這麽憋著等願付賬的救世主出現。


    雨翔把麵吃到大結局時墓地放慢速度,宋世平也在調戲最後幾根麵。


    餘雄一拍桌子道:“我請了。”


    宋世平馬上感激涕零,說大哥真有氣度,小弟自歎不如。


    店主借機狂斬,每碗麵收了六塊錢。


    三人同行在校門口的馬路上,而且不敢拐彎,惟恐迷路。


    雨翔笑過後又重新沉默,空蕩的大街助長了隱藏在心裏的孤獨,三人一起走卻沒話說,像三具幹屍。


    來世平被餘雄所感動,打破沉默,一個勁追問餘雄的身世。


    餘雄被問得受不了,透露說他爹幾年前死了,母親再嫁個大款,就這麽簡單。


    來世平再要問個詳細,問不出來索性在原有事件基礎上續貂,說被後父虐待,每天追著餘雄打,才把餘雄的速度追得那麽快。


    餘雄叫來世平別說了,宋世平收住嘴轉而打聽雨翔底細,雨翔被逼得無奈,說自己是孤兒,宋世平自討沒趣,不再說話。


    這條路柳暗花明,盡頭竟有一家大百貨店,難怪路上行人稀少,原來都聚於斯!雨翔進門就是一陣撲麵而來的涼。


    找到空位置後,餘雄說要喝酒,嚇得雨翔忙要了一林果汁證明自己清白。


    宋世平說一個人喝酒易醉,為了表示對餘兄的愛護,所以也決定會身相助,曲線救國,跟他一起喝。


    餘雄買來兩聽啤酒,邊喝邊抒心中大誌,把雨翔襯得像個姑娘。


    兩人雖然舉杯邀不到明月,但“對影成三人”的條件是符合的,隻是美中不足其中之一正在喝果汁。


    餘雄顯然不善酒,半聽下肚已經眼神亂飄,拉住而翔的手叫他喝酒,雨翔正在享受“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快樂,推說肚子痛。


    餘雄手一揮說:“不管他,我們喝我們的。”


    然後一口一口往嘴裏灌酒,但不敢一下子咽下去,把酒含在口裏讓腸道有個準備,決心下定後方才閉眼吞酒。


    宋世平喝酒像貓咪舔牛奶,每次隻用舌尖沾一些,見餘雄不行了,湊上去套話:“你的女朋友呢?”餘雄勾住宋世平道:“我要傳授你一些經驗,這個東西不能全心全意,要……要三分真心,七分退路。”


    宋世平隱隱約約聽出這乃是遭受失戀重創男人的悲觀之話,又要去套其背後的內容,不料餘雄推開他,道:“這個我不說,你自己想,媽的,困死了,幾點了2”十二點十分。”


    “差不多了,去市南三中睡覺。”


    餘雄揉幾下眼說。


    宋世平想來日方長,再問不遲。


    三人一出門,一股熱浪頓時從四麵八萬包來,又把三人通了進去。


    雨翔憂心忡忡地說:“今晚怎麽睡!”宋世平的目光比老鼠更短,道:“今晚的事今晚再說!現在要回去。”


    三人再憋足力氣,數一二三衝了出去。


    門外極悶熱,雨翔覺得每根汗毛都在燃燒,問:“怎麽回去?”宋世平想出一個飲鴆止渴的辦法:快跑回市南三中,跑的過程中會很涼快。


    雨翔笑宋世平想問題像遇到危急情況把頭插在沙裏的駝鳥,顧前不顧尾。


    討論到最後,三個長跑特招生都懶得跑,路邊叫了一輛機動三輪車。


    雨翔輕聲問宋世平:“這麽小的車坐得下嗎?”這句話被車主聽見,忙一拍三輪摩托車說:“怎麽不行,裏麵可大呢!別說三個——”車主本想說哪怕三十個也塞得下, 一想這個牛吹得像一個嚏打掉一個克裏姆林宮一樣不合實際, 改口道,“就算四個,也是綽綽有餘!”雨翔驚歎他會說“綽綽有餘”這個成語,當是一個下崗知識分子,同情心上來,勸宋世平說:“將就將就!一定坐得下!”餘雄第一個坐進去,就占掉其一半的空間。


    宋世平馬上爬進去,堵填剩下的另一半。


    車主見這樣要拉下一個,忙去指揮調度,教來世平和餘雄怎樣節約占地麵積,兩人照車主教的收腹縮腳提腰,竟無中生有省下一塊空地。


    雨翔貓腰鑽了進去,三個人手腳相繞。


    仿佛酒精燈的燈芯。


    車主怕三人反悔,忙把車子發動了,表示生米已經煮成熟飯。


    車主問:“要從哪裏走?”宋世平不知道這話的厲害,中計道:“隨便,隻要到市南三


    中就可以了。”


    車主悶聲不響開車。


    宋世平第一個發現方向不對,偷偷告訴雨翔。


    雨翔沒想深奧,安慰宋世平條條大路通市南三中。


    那三輪摩托車幾乎把縣城裏的所有街道都開一遍才慢悠悠找對方向。


    雨翔直催車主,說隻剩十多分鍾,車主道:“保管你夠時間!”嘴邊一笑,邊開邊唱。


    餘雄一開始端坐在中央,突然頭往宋世平肩上一靠,宋世平當餘雄死了,不住捏餘雄的皮,餘雄嘴巴動幾下,證明自己還活力猶存。


    宋世平拍幾下雨翔輕聲說:“你聽他嘴巴動了像在說什麽,聽聽!”於是雨翔把耳朵貼在餘雄嘴邊,隻聽餘椎動嘴不出聲,宋世平再拍他幾下,雨翔終於聽出個大概,說:“他在說什麽‘小爺’還是‘小野’。”


    這時車子經過一塊磚頭,猛跳一下,餘雄睜開眼說:“快到市南三中啦?”這個問題雨翔和宋世平無一能回答。


    餘雄又推開來世平的手說:“天太熱了,大家分開點。”


    宋世平給金雄一個神秘的笑。


    問:“小野是誰?”餘雄一聽,嘴巴本想張大,再問宋世平怎麽知道,一想還是不說好,嘴唇顫一下,反問:“小野是誰?”宋世平以為聽錯,擺擺手說算了。


    三輪摩托停下來,車主下車道:“市南三中。”


    雨翔跳出車吃了一大驚,想明明出來時是向西走的,而這輛三輪車的停姿也是車頭向西。


    車主伸出兩個指頭晃一晃,說:“二十塊。”


    宋世平怒目道:“這麽點路程……”車主想既然生米已經不僅煮成了熟飯,而且已煮成了粥,砍幾刀不成問題,理直氣壯道:“你看我跑了這麽多路,油錢就花掉多少?”雨翔接話道:“這是你自願多跑的路。”


    車主當市重點學生好騙,頭仰向天說:“你們又沒叫我怎麽走,這麽晚了,你們哪裏還攔得到車?虧得有我,別說了,爽氣點,二十塊摸出來。”


    金雄道:“你一一一一*-一說一遍。”


    車主道:“有什麽好講,快交h十塊啊,想賴掉?乘不起就別乘,自己跑回來。”


    餘雄掏掏耳朵說:“什麽?你說一遍。”


    “你幹什麽?”餘雄瞪車夫一眼,左臂一揮,一拳橫掃在載客的鐵皮廂上,“吮”一聲,四個凹印,然後把指關節弄得咋咋作響,笑一聲說:“你一一一一*xh說一遍。”


    車主嚇一跳,想自己的身體沒有鐵皮硬,今天倒黴,碰上一個更黑的,但又不願馬上放棄讓自己臉丟光,像一個人從十層樓掉下來,自知生還無望,最後要擺幾個動作,使自己不至於死得太難看。


    車主的語氣馬上像麵條放在沸水裏:“這,你幹什麽要打壞我的車,大家好商量。”


    餘雄向前一步,一字一頓道:“你——再說一遍!”車主大恐,生怕車上會有八個凹印,把前一句話也刪掉了,再加個稱謂,道:“小兄弟,大家好商量。”


    餘雄在口袋裏掏半天,掏出一枚一元錢的硬幣,兩隻手指捏著在車主眼前晃一圈,扔在他的手裏,對雨翔和宋世平說:“走。”


    雨翔腦海裏竟有梁樣君的影像掠過,呆滯幾秒後跟餘雄進了市南三中的大門,來世平誇:“好你個餘雄,你沒醉啊,我真是崇拜死你了。


    你手不痛?”餘雄揉揉他的左手,說:“廢話,當然痛。”


    宋世平說:“你剛才那幾句話就殺了那老禿驢的威風,你不像是混飯吃的。”


    餘雄微微一笑,把自己扮得像神仙中人,說:“哼我當年……”宋世平想聽“當年”怎樣,不料下麵沒有內容了。


    雨翔告訴宋世平:“別問了,當年他肯定是老大。”


    市南三中的夜十分恐怖,風吹過後不僅草動,樹木都跟著搖曳,地上千奇百怪的樹影森然欲搏人。


    但恐怖無法驅散內外的熱氣,雨翔不禁抱怨:“今天熱成這樣,怎麽睡呢!”宋世平要回答,突然身體一抖,手指向前方說:“看,人影!”餘雄林雨翔循指望去,果然五個黑影在向體育室潛伏,手裏都拽著一個長條。


    餘雄一驚, 飛奔過去, 五個“夜行軍”人察覺到了,停下腳步看半天,笑著說:“你扮鬼啊,高一新生怎麽都跑在外麵嚇人。


    喂,朋友,熱成這個樣子你也去寢室,腦子燒壞啦?跟阿拉體育室裏擠~擠,那裏有空調。”


    餘雄擺擺手退後說:“謝了,我們再說吧。”


    宋世平要睡體育室裏,餘雄道:“你熱昏了,三中的校現多嚴你知道嗎?你想處分?忍一忍,走。”


    宋世平依戀不舍地向體育室門口望兒眼,一個影子正在爬門。


    雨翔忍住心中俗念,跟餘雄一起走向寢室。


    到了寢室門口,十幾個人正帶著席走出來說裏麵太熱,聽者有心,宋世平更叨念要去睡體育室。


    餘雄冷冷道:“你忍不住你去睡。”


    雨翔左右為難不知要睡哪裏,最後人本性裏的懦弱戰勝了貪一時之樂的欲望,決定跟餘雄去受罪。


    兩個人像大災難時的救世英雄,逆著大流向前走。


    宋世平也折回來說好友有難同當,來遮掩自己的膽怯。


    寢室大樓人已散去一大片,隻剩幾個人堅守崗位,時不時發出幾聲怪嚎,回聲在大樓裏飄蕩。


    三人回了寢室,洗刷完後躺在席上,強迫自己睡著。


    三人連話都不敢說,此時最小的動作都會引發最大的酷熱。


    宋世平忍不住又去擦了一個身,回來後問:“你們有誰睡著了?”“屁話,睡著都被你吵醒了!”“餘雄,你呢?”“你說呢?”“你們兩個都沒睡著?”“廢話。”


    “那我們一起去體育室睡吧,那裏有空調,想想,空調啊!”“你要去你去。”


    “現在去也晚了。”


    “不如你們兩個到陽台上來聊聊天吧。”


    雨翔第一個起床,衝個涼後上了陽台。


    餘雄也英雄難過高溫關,爬起來搬個椅子坐在陽台門口。


    雨翔望著星空,說:“其實我不想來這裏,我也沒想到會來這裏。”


    宋世平一臉不解,說:“這麽好的人人要進來的學校,你還不想進?”雨翔苦笑道:“不過也沒有辦法,既來之則安之,沒爸媽管著,一幫同學住一起也挺開心的。”


    餘雄在暗處笑幾聲。


    雨翔驚異於他在這麽熱的天竟能發出這麽冷的笑,刨根問底要把這個笑解拆掉,問:“笑什麽!”餘雄問他:“你以前沒住過寢室吧?”雨翔答沒有。


    金雄再發一個冷笑,道:“是啊,你剛來,覺得什麽都新鮮。


    你看著,剛住過去一個禮拜保你每個人禮讓三分寬宏大量。


    過久了你看著,罵你碰他床的,阻他路的,用他水的,哎喲,這才是對了。”


    雨翔不信,說:“我看學生小說裏的……”餘雄打斷說:“你連這個也相信?那些淺的文章是淺的人寫出來的,叫‘美化’,懂吧。”


    雨翔死守觀點,說:“大家讓一下就沒事了。”


    餘雄道:“讓?誰讓?人的本性是自私的。”


    宋世平一個人置身話外,心有不甘,要體現自己的存在,激餘雄說:“聽你的話,好像你住過宿舍似的。”


    來世平隻等餘雄歎息道:“其實我也隻是想象,被你看出來了!”不想金雄說:“是啊,我住過,小學以後我在體校念書,住三年了。”


    來世平事與願違,本想這話像武俠小說裏的斷龍石,不料被餘雄當成踏腳石,一下子熱情被撲滅,眼裏寫滿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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