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


    外城。


    天,不知何時暗了下來。


    黑暗,盤踞在這座巍峨的城池,仿佛一隻魔鬼,將其間的萬物生靈徹徹底底地籠罩。


    翻滾的烏雲間,見不到絲毫的光明。


    是瑟縮了麽?


    是膽寒了麽?


    還是,驚恐地躲在城民們那羸弱的身體中,同他們一起在避難所的角落中瑟瑟發抖?


    那遠方傳來的,“隆隆”作響的,是天際的雷,還是敵人的腳步?


    沒有回答,隻有夏日的空氣,在肅殺的薄暮中,凝固成冰。


    引擎,在不安地嘶鳴,孩子,在驚恐地哭喊,大地,在劇烈地顫抖。


    淚水劃過母親的臉龐,滴落在洛都繁華而奢靡的土地之中。


    暗沉的天際,微微地閃過一道鋥亮的光。


    繼而,是兩道,三道,四道。


    光,終於近了,近了。


    但它沒有帶來光明,它帶來的,是一個個黑洞洞的炮口,還有,那地平線上,千軍萬馬揚起的風沙。


    風沙裏,一位全身穿著雪白鋥亮鎧甲的男子,筆直挺立地站在一架豪華的小型飛船之內。


    抬手間,微微示意。


    身後的通訊員,迅速地淩空虛點著,化作一道道不可察覺的波動。


    透過漫天沙塵,遠遠地傳了開去。


    整支軍隊立刻放緩了步子,漸漸停下來。


    裝甲車,炮車,飛行器,創鬥者,以及依靠機械裝甲健步如飛的戰士們,迅速移動著調整自己的位置,轉眼間,布陣完畢。


    風沙漸息,一切歸於平靜,遠遠望去,橫亙數裏的,隻有槍炮如林,雄師如虎。


    雪白的城牆之上,有人影,慌亂地奔跑著,急切的呼叫聲,伴著淩亂的腳步,將那原本就已經足夠緊繃的空氣,渲染的得更加混亂。


    混亂與緊張中,隻有一身執事服的少年,一臉淡然地望向前方。


    卻不是望向那令人膽寒的雄兵,而是望向那,大片大片地從遠方飄來的烏雲。


    漆黑的眸子中,透著與其年齡極不符合的深邃,仿佛一個漩渦,隻要稍稍一望,便會將那目光,連同整個靈魂,都吸收進去。


    “老爹……父親大人,還沒回來麽?”


    “啟稟少爺,老爺說今日返回,但具體什麽時候,實在是沒有說清楚……隻說返回之前,衛戍軍的指揮,暫交少爺代理。”


    身後,是一聲恭敬的回應。


    須發皆白的老者,微微弓著腰,畢恭畢敬地侍立於少年的背後,全然沒有那些衛戍士兵的慌亂和失態。


    “今日?這日都已經沒了,他還沒回來,估計等他回來,是來替我收屍的吧?”


    一聲自嘲般的輕笑,少年戀戀不舍地將目光從那被烏雲掩蓋的夕陽處移開。


    正色間,直直地望向遠方,望向那一道,仿佛穿越了空間,徑直灼燒過來的,烈烈目光。


    城與軍之間,忽地爆裂出一絲雪亮的火花。


    火花中,是終於響起的奇異“嗚嗚”聲。


    號角聲聲,崩石裂雲。


    風沙再次奔騰,帶著幕天席地的殺氣。


    而後,逐漸糾結,冉冉上升,觸到了行雲,觸到九天,駭得它猛地一個哆嗦,化作一道驚雷,轟然怒卷,砸落到大地之上。


    ——————


    天,徹底昏暗下來。


    有劇烈的爆炸聲,伴隨著刺耳的呼嘯從遠方傳來。


    隱約間,是一道道飛舞的流光,仿佛是某個懶散聖誕老人遲來的禮物,將整片暗沉的天空,都點綴得一片,絢爛迷離。


    迷離中,是那一道道,劃破天際的閃電。


    帶著足以閃耀一切的光明,將那三道縱橫聚散的殘影,照得雪亮。


    兩赤一綠,三道光芒,仿佛是在捉迷藏一般,迅速地在這偌大的競技場上空閃爍著。


    璀璨的光,不時地爆出,伴隨著那接連不斷的轟然巨響。


    巨大的衝擊波,仿佛不斷被激起的層層漣漪,一波接著一波,迅速地擴散開去,將這個全石塊結構的競技場,震得一片狼藉,更有甚者,直接將整排座位,都夷為平地。


    “嘩啦啦……”


    碎石,伴著塵土傾灑。


    卻又仿佛有靈智一般,輕巧地從一方小小的區域繞開。


    身著紫衣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扶著那陷入昏迷的金色身影,將對方的腦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可是那道目光,卻穿透了鳥籠傘的遮蔽,直直地,望向了那激烈的戰場。


    風,早已化作了利刃,焰,熾熱地燃燒,巨大的光,如極光般絢爛磅礴,而黑色的鐮刀,也帶著陣陣呼嘯橫掃。


    猛烈的攻擊,一如頭頂那沉甸甸的烏雲,不斷地壓迫而下,朝著大地,朝著競技場,也朝著競技場中的眾人。


    而擋在它們麵前的,一次又一次揮舞著山巒般的拳影的,則是那道魁梧的身影。


    萬歸狂,急速閃爍著,周身燃起有如實質般的赤紅火焰,火舌吞吐間,似乎把半壁天空都給染紅。


    但,這似乎還不夠,遠遠不夠,他需要,他需要更為強大的力量,他需要徹底將麵前的敵人擊碎。


    因為,他是王,是站在所有人類頂點的存在,就算如今,這幅軀體早已不複當年,但任何挑戰,任何忤逆,都將以毀滅的形式,方得解脫!


    “轟!”


    璀璨的炫光,仿佛天際的驚雷,炸響在每個人的耳畔。


    三道人影,迅速地分離開來。


    腳步,淩空虛點,魁梧的身影,迅速地頓住。


    有閃電,從空中劃落,清晰地勾勒出,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以及那堅毅臉龐上,一顆顆豆大的汗珠。


    “萬歸狂,事到如今,你還不束手就擒?!老夫一人或許難以對付你,但我們二人聯手,就算是全盛時候的你,也尚且可以一戰,更何況現下這副重傷之軀!”


    急促地喘著粗氣,仁不易一手撫胸,一手持杖,踉蹌的身影,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一般。


    隻是那雙緊眯著眼眸,卻依舊緊緊地鎖定著對方,隻要萬歸狂稍一異動,杖中那蓄勢待發的狂暴力量便會激射而出。


    “哈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萬歸狂不怒反喜,熊熊的虎目中,露出一絲期待般的眼神。


    “看來這些年,你們也長進不少啊。如果做得到的話,那就盡管試試!自古王者,隻有戰死,沒有跪降!”


    虎軀一震,原本有些萎靡的氣息,瞬間重新暴漲起來。


    須臾間,三道人影,重新戰到一處。


    刹時間,天地冥晦,風雲怒卷,伴著遠方傳來的“隆隆”聲,將這場戰鬥,渲染的更加壯懷激烈。


    精致地下巴,微微地顫抖了下,想要說些什麽,卻終究還是忍住。


    氤氳的眼眸,仿佛那個年幼的小女孩,而眸中那方寬闊的背影,則早已不複當年的偉岸……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大概,是從那也雨夜開始的吧……從三年前,那個同樣雷雨交加的雨夜……從三年前,那個獨自一人歸來的雨夜……


    依依輕輕地將思無益放到一邊,起身間,雙指輕點。


    “麻煩兩位幫依依照看下無益哥哥了。”


    黑光,一閃即逝。


    紫色的身影,迅速地出現在天空之中。


    原本就已經足夠的混亂的天空,忽而更加混亂起來。


    不,應該說,是扭曲起來。


    仁不易微微一愣,手中的法杖剛剛抬起,卻忽地方向一轉。


    一道土牆,急速地在他背後形成。


    旋即,消失。


    入眼處,身邊空間,卻恍如漩渦一般,急速旋轉起來。


    天,不再是天。


    地,也不再是地。


    原本還處於激烈戰場的仁不易,忽地恍如置身一片茫茫的混沌之中。


    沒有光,也沒有暗,隻有那奇異的嘈雜聲,從四麵八方,奔騰洶湧,滾滾而來。


    風,火,水,土,四種元素,四種魔法,在一瞬間激射而出。


    連吟唱的時間,連施法的時間都不需要,所謂的登峰造極,就是這樣的境界。


    可是,即使再快捷的魔法,也快不過時間,及時再猛烈的攻擊,也突破不了空間。


    次元,即是一切。


    空間,時間,乃至……法則。


    幽幽地飄蕩著,紫色的身影,一動不動地懸浮在半空之中,青蔥般的玉指微微地顫抖著。


    但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在說,堅持一會,再堅持一會……為了那個沉睡的他,也為了那個奮戰的他……


    偌大的競技場上空,就這樣,被一股奇異的力量劃作了兩半。


    一邊,是一片混沌般的迷蒙,而另一邊,則是流光聚散,龍爭虎鬥,不時間,爆出陣陣炫光與巨響。


    旋即,又被那刺目的閃電掩蓋。


    閃電中,一道人影,飛速掠過,轉眼間便出現在思無益的身邊。


    兩位少女,迅速地跨前一步,擋在思無益的身前。


    “赫兒,蠱,是我!”


    一聲急喝,身影,驟然頓住。


    光華湧動間,倏而化作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銀發銀眸,雖然比不上原本的傾城絕豔,倒也算得上是英俊瀟灑。


    然而,這份英俊瀟灑,落到了對方眼中,卻生生地成了世界上最醜惡的嘴臉。


    “?!”


    微微一愣,原本警惕的目光,忽而急劇變幻起來。


    驚異,喜悅,悲傷,憤恨,乃至幽怨……所有的情感,都在一瞬間糾結。


    金發的少女,死死地瞪著一雙異色的瞳子,仿佛是要吃人一般,朝著風間揚羽望來。


    一顧而傾人城,再顧而傾人國,更何況,是這樣,目不轉睛的凝視。


    在這樣的凝視麵前,所有的人理都已經被燒卻,所有的作為人的印記,都已經悄然泯滅。


    此時此刻,風間揚羽的眼中,隻剩下了那位少女。


    隻剩下了,那道足以令所有人心生憐惜的目光。


    沒有話語,也沒有動作。但兩人,仿佛是凝固一般,一動不動。


    雖然,有太多的話語需要對麵前的這個女孩訴說,雖然,有太多的愧疚需要對麵前的女孩彌補,然而,嘴唇張合間,卻終究化作一陣微微的顫抖。


    道歉?安慰?自責?亦或……僅僅隻是一個,深深的擁抱?


    做不到,什麽,都做不到。


    或許,無論自己做什麽,都無法被原諒吧,無論自己做什麽,都已經無法彌補那種傷痕了吧……或許,此時此刻,轉身遠離,才是最明智的決定吧……


    “轟!”


    一聲巨響,自空中傳來,將這凝固的空氣,生生震碎。


    迅速地驚醒過來,風間揚羽仰頭間,劍眉微蹙。


    回眸,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依舊緊盯著自己的少女。


    “……,對不起!”


    咬牙,轉身,腳尖猛然發力。


    銀色的身影,迅速地衝天而起。


    隻留下一雙異色的眸子,呆呆地望向天空,望向那昏暗層雲中,終於緩緩滴落下來的,淚水……


    雨,傾盆而下。


    迅速地將少女的睫毛打濕,連帶著那柔順的金發。


    “殿下……”


    身邊,有輕聲的呼喚響起,但她,卻恍若未聞。


    隻是呆呆地望著,望著。


    望著空中那三道縱橫糾結的身影。


    “哈哈,剛才予一人就覺得這股氣息很熟悉,沒想到果然是賢侄你。”


    魁梧的人影,迅速地閃到風間揚羽的身邊,迅速地反手一拳,將那抹奔襲而來氣刀震散。


    疑惑間,卻是望見了風間揚羽背上那雙小小的半透明翅膀。


    “哦,這是小子用位格之力化形出來的東西,勉強可以飛行吧,但速度的話……”


    風間揚羽心領神會,冷不防背後一道流光,倏而逼近。


    “轟!”


    兩道人影,倏而退散。


    “與人對戰尚且談笑風生,陛下果然不愧是我厚武馳窮極畢生所要超越的目標。不過,這黃毛小兒麽……”


    淡漠的聲音中,一道身影,仿佛鬼魅一般出現在風間揚羽頭頂。


    一時間,寒芒凜冽,殺意奔騰。


    尖銳的漆黑鐮刀,恍若死神的代表,伴著淒厲呼嘯,橫掃而下。


    風間揚羽身在半空,想要閃避,可是,早已不及。


    銀色的眸中,有個小小的黑點,急速擴大。


    然後,終於在一瞬間,轟然落下。


    “轟隆隆!”


    巨大的氣流,狠狠地將風間揚羽倒推而出,伴隨著一道,奇異的聲音。


    “咪路咪路!”


    雨,依舊磅礴。


    而在那磅礴大雨中,一臉呆萌地出現在眾人麵前的,赫然是一隻巨大的……黑色兔子?


    眾人一臉驚異地望著這忽然闖入場中的不速之客。


    眉頭微皺間,厚武馳那雙鷹目,猛地微眯起來。


    “這是……天魔黑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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