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心下大定。長久以來的疑惑,今天終於得到了滿意解答。


    他一直擔心戲誌才的心思不在他身上,隻是拿他當刀使。現在聽了戲誌才這句話,他知道戲誌才雖然是荀彧推薦來的,卻未必和荀彧一條心。至少他還有自己的想法,不完全聽荀彧的擺布。


    沒錯,如果說荀彧是出身名門的張良,那戲誌才無疑就是出身寒門的陳平。張良誌向高遠,他矚目的是整個天下,陳平嘛,沒那麽高尚,他看中的就是個人富貴。


    對他來說,當然是陳平這樣的屬下更可靠一些。張良這樣的人可以做師友,難以做臣子。漢高祖劉邦粗俗無禮,對臣下向來是直呼其名,唯獨對張良稱其字。在尊敬的同時,未嚐沒有一點生份的意思在裏麵。


    就像他和荀彧之間。


    戲誌才說得沒錯,袁紹是項羽,名門之後,不是他能抗衡的——至少目前還不行。關羽當然不是樊噲,他是桀驁不馴的英布。關羽可以和他做朋友,但是不會做他的下屬,更何況還有劉備的存在。就算關羽願意投靠他,他現在也不能接納關羽,這無疑是和袁紹搶人。


    袁紹對劉備的態度變化已經表明了這一點,他如果再犯一次,袁紹不會坐視不理。


    他要想生存,要想發展,就應該學劉邦,安份守已,等待機會,而不是主動挑起與袁紹的矛盾。劉邦在入關中之前,還死皮賴臉的和項羽結拜成兄弟呢。直到項羽分封天下。惹起眾怒的時候,他才突然出手,搶占關中,還為義帝發喪,以討項盟主自居。


    戲誌才的一番話為他指明了方向。從這一點上來說,戲誌才就是他的張良。


    就在曹操滿心歡喜的時候,劉備三人回來了。曹操和戲誌才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收起了笑容,沉下了臉。


    劉備三人進帳,一看到曹操、戲誌才的臉色。就知道情況不妙。關羽還有些不服氣。剛要分辯,劉備扯了扯他的袖子,躬身一拜:“將軍,軍謀。備兄弟無能。未能截住敵軍。大敗而歸。請將軍和軍謀處置。”


    戲誌才輕笑一聲:“怎麽敗的?”


    劉備猶豫了片刻,開口講了起來。在逃回來的路上,他已經在考慮怎麽向曹操匯報的事。真話當然不能講。可是假話同樣也不能講,誰知道戲誌才會不會安排人在遠處監視?話要講得半真半假,讓戲誌才抓不到把柄才行。


    可是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此,怎麽解釋關羽在陣前和劉辨敘談,卻沒能一刀斬殺劉辯?


    劉備想不出什麽好理由,他隻能含糊其辭,說關羽企圖陣前突襲劉辯失敗,反為劉辯所趁,這才導致大敗。


    戲誌才撚著唇邊的短須,眉梢一挑:“當時張繡在麽?”


    “不在。”劉備苦笑一聲,知道戲誌才不會輕易放過他。“張繡在前軍,已經過去了。”


    “呂布被我困在山裏,尚未脫身,張繡亦不在,昏君身邊還有什麽人能是雲長的對手?”


    “昏君身邊有三百近衛郎中,還有兩個劍術高明的劍客。其中一個叫王越,號稱京都第一劍。”


    戲誌才不動聲色,卻句句直搗要害。“玄德,你是欺我不懂武藝,連劍客和戰將都分不清麽?”


    “備豈敢。”劉備躬身道:“當時……”他咂了咂嘴,真不知道怎麽解釋。很顯然,要論聰明,論口才,他和戲誌才這樣的謀士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


    “雲長所乘的絕影是曹將軍所贈,輕捷穩健,嫻於戰陣,又和雲長配合默契,這是我們都很清楚的事。”戲誌才漫不經心,神態卻極其冷漠:“十餘步的距離,又是下坡,以雲長的武藝突襲,隻是眨眼之間的事。既然已經欺到劉辯麵前,區區兩個劍客又怎麽可能擋得住武藝絕倫的雲長。玄德,你究竟在隱瞞什麽?”


    “備不敢。”


    “那麽,雲長,你為什麽沒動手?”戲誌才把目光轉向關羽:“你在陣前,究竟和劉辯說了些什麽,以至於連你的兄長玄德都說不清楚。”


    關羽怒了。他本來就沒打算和戲誌才提起杜氏,提起自己的師門往事。現在看到戲誌才這副嘴臉,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懶得和他糾纏。他冷笑一聲:“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戰陣之上,這樣的事在所難免。戲軍謀算無遺策,不也是智者千慮,偶有一失嗎?若按戲軍謀的安排,我兄弟守在負黍聚,又哪有今日之敗?隻怕昏君的精騎到了戲軍謀麵前,戲軍謀還一無所知呢。”


    戲誌才笑笑,並不反駁。


    “戲軍謀認定昏君不會從新鄭方向來,不肯予我兄弟一兵一卒,我等隻能以八百散卒對抗五千精騎,損失慘重,隻身而歸。關某未能於陣前斬殺昏君,自是關某的責任。可是戲軍謀的計劃難道就是指望關某以一人之力突襲得手麽?如果是這樣的話,關某倒真是榮幸得很哪。”


    關羽說完,哈哈笑了兩聲,卻一點誠意也沒有,反而透著說不出的不屑。


    戲誌才看看曹操,曹操苦笑一聲,明白了戲誌才的意思。關羽大敗而歸,實力損失殆盡,不僅沒有像劉備一樣忍氣吞聲,夾著尾巴做人,反而追究起戲誌才的責任來。這麽傲氣的將領哪裏是他能夠用得起的。就算是袁紹,恐怕也很難讓關羽俯首聽命吧。


    “謀算失誤,是我的責任。可是沒有兵力給你們,也是事先就說好的。你立軍令狀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並非事後變卦。”戲誌才不緊不慢的抽出那張軍令狀,扔在關羽麵前:“現在。你是俯首就戮,還是食言自肥?”


    看著那張輕飄飄的軍令狀,剛才還侃侃而談的關羽頓時啞火了。戲誌才是有失算,可


    人家沒有立軍令狀啊。關羽一向自負信義,言出必踐,如今麵對白紙黑字,讓他食言,他還真做不出來。


    關羽心頭黯然。此時此刻,他想到的不是自己,卻是那個窈窕的身影。離鄉多年。原以為斬殺劉辯。建功立業,就能與佳人重聚,沒曾想栽了這麽大一個跟頭,而且是以叛逆之名去見老師。真不知道到時候怎麽向夫子解釋。


    “可惜。關某一世英名。盡毀在劉辯小兒手中。”關羽長歎一聲。拔刀出鞘。劉備見了,大驚失色,連忙抱住關羽。驚聲道:“雲長,不可。”他隨即又轉向曹操,央求道:“將軍,是我指揮失當,這才有今日之敗,非雲長之過。將軍,請你再給我們一個機會,我兄弟願聽將軍號令,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張飛也急了,死死的抱著關羽的手臂,不肯鬆手。


    曹操知道自己該出場了。他哈哈大笑,長身而起,走到關羽麵前,彎腰撿起軍令狀,兩下撕得粉碎。“好啦,戰場之上,失誤在所難免。以寡敵眾,誰也不敢保得萬全。眼下之計是怎麽同心協力,共破強敵,而不是自斷手足。雲長勇武絕倫,乃是難得的猛將,當沙場立功,豈能死在這區區幾句話上。軍令狀之事,以後莫再提起,望誌才、雲長不計前嫌,武並力,共建功業。”


    戲誌才思索片刻:“既然如此,那就再給你一次機會。這一次,如果再失手,關雲長……”


    關羽如釋重負,連忙說道:“請軍謀放心,關某一定不敢疏忽。”


    ……


    二十八浦。


    劉辯勒住了韁繩,抬起頭,看著天空盤旋的那支鷂鷹,疑竇重生。


    從鷂鷹飛翔的位置和姿態來看,呂布也好,賈詡也罷,應該都在十裏以內,可是為什麽卻聽不到一點戰場上應有的戰鼓之聲?難道他們都已經全軍覆沒了?


    不可能,以呂布之勇,賈詡之謀,就算戲誌才和諸葛亮一樣多智近乎妖,能夠借東風,役鬼神,也不可能讓他們悄無聲息的全軍覆沒。


    “公達,這裏的確有些詭異啊。”


    荀攸臉色嚴峻。他仰著頭,打量著四處的地形,好半天才說道:“嵩高山天下之中,多有神仙,原本就是一個神奇所在。如今又有高人以人力強行改變天地元氣,自然有些詭異。”


    他打量四周片刻,又道:“陛下,我們還是盡快退出去吧,石潭裏的水,比我想象的還要少。”


    “退出去?”劉辯皺起了眉頭,盯著那隻鷂鷹,搖了搖頭:“這時候退恐怕來不及了。戲誌才費了這麽大的心思,才將我誘到此地,豈能讓我順利退去。唯有鼓勇向前,殺出一條血路,和呂布、賈詡匯合一處,才有生路可言。”


    荀攸輕歎一聲:“陛下,我們麵對的是一個根本摸不清底細的對手啊,貿然前進,深淺莫測,是不是有些不智?”


    劉辯忽然笑了笑:“沒錯,我是摸不清戲誌才的深淺,不過他同樣也不明白我的深淺。狹路相逢勇者勝。大漢落入儒門經營數百年的大局之中,本來就是死裏求生,既然如此,何不搏他一搏,探探儒門的深淺?”


    劉辯盯著不遠處的石潭看了片刻,突然大喝一聲:“戲誌才,朕來了,你準備好了嗎?”


    平靜的潭水突然翻湧起來,拍打在石壁上,水花四濺。


    荀攸駭然變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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