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聲特特,車聲轔轔。


    劉辯坐在大車之中,靠在車窗邊,目光透過車帷,打量著直道兩側的高山深穀,感慨萬千。


    南起關中,北至陰山,穿山越穀,長達一千八百裏的巨大工程,即使是後世有現代工程機械的施工隊伍來修建也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真不知道四百年前的蒙恬是怎麽修成的。


    說起來,蒙恬就像是秦始皇的影子。秦始皇的兩大工程——長城與直道都與蒙恬有關,而秦皇的兩大功績中的驅逐匈奴更與蒙恬密不可分。可惜,這樣一個功勳卓著的名將卻死得很窩囊,胡亥、趙高隻用一封詔書就將他冤殺在獄中。


    搶在他前麵死的,還有公子扶蘇。


    如果扶蘇不死,蒙恬不死,大秦帝國會不會亡?這個問題恐怕誰也說不準。


    不過,劉辯此刻身在直道之上,沒有猜想大秦帝國的命運,也沒有想什麽曆史走向。他隻是想,蒙恬主持了長城和直道兩大工程的修建,他如果像後世的官員那樣貪汙,能貪汙多少錢?


    曆史上,即使是要致他於死地的胡亥、趙高也沒有說他有貪汙的劣跡,可見蒙恬的手是幹淨的。


    劉辯突然問道:“蒙恬能不能算聖人?”


    正在翻閱書籍的蔡琰一愣,仰起頭,不解的看著劉辯。


    “蒙恬手握雄兵三十萬,沒有造反,沒有克扣軍餉。主持長城、直道兩大工程,沒有貪汙的劣跡。這樣的人能不能算聖人?”


    “不算。”蔡琰搖搖頭:“聖人天生聰明,蒙恬不識大勢,最多隻能算賢人,算不上聖人。”


    “蒙恬還不識大勢?”劉辯不以為然:“阿琰,你這個標準太高了。”


    “怎麽能說標準太高呢。”蔡琰來了精神,放下書卷,挺起了身體:“聖賢本非常人可及,以子產之能,夫子也隻稱為他賢人,區區蒙恬又怎麽能稱為聖人。且秦並天下。當務之急是與民休息。而不是窮兵黷武,南征北戰。長城、直道兩項工程,更是耗盡了民力。秦二世而亡,與這兩項工程有莫大的關係。蒙恬不能辭其咎。”


    “沒有長城。沒有直道。不驅逐匈奴,天下不安。”劉辯不緊不慢的反駁道:“是時匈奴人侵占河南地,馬蹄旦夕入鹹陽。不征伐,豈能與民休息?長城、直道工程浩大,的確耗費了民力,可是如果沒有長城,沒有直道,後來武帝討伐匈奴能那麽順利嗎?今天朕回長安能這麽便捷嗎?依朕看來,長城、直道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值得修。”


    蔡琰語塞,眨巴著眼睛,眼珠直轉。


    窗外一聲輕笑。


    劉辯轉過頭,撩起窗簾,打量著含笑的荀攸:“公達,你有何高見?”


    荀攸在馬背上欠身施禮:“陛下,臣有子二人,次子適今年已經五歲了。臣想請陛下恩準,讓他到宮中為郎,操弓執戟,侍奉陛下左右。”


    劉辯眉頭一皺,覺得荀攸有些神經病,表忠心也不能這麽急吧。“你兒子才五歲,到宮裏來是為郎,是不是太早了?”


    “陛下所言甚是。”荀攸笑笑:“秦奮六世之餘烈,滅六國,統一天下,帝國初生如嬰孩。六國雖亡,人心未一,這時候就急著北討蠻越,北驅匈奴,建長城,修直道,是不是也有些太早了?秦亡漢興,孝武皇帝以七十年之積儲,再續秦始皇之赫赫武功,亦使民力枯竭,險些釀成大禍。若是漢高祖像秦始皇一樣,方立國就大舉征伐,豈能有漢四百年之天下?”


    劉辯一怔,笑了起來,指著荀攸道:“公達,你這是指桑罵槐,別有所指啊。”


    荀攸躬身道:“臣不敢,臣隻是希望陛下從長計議,莫要揠苗助長,須知欲速則不達啊。”


    劉辯微微頜首:“多謝公達提醒,朕記下了。朕會以秦始皇為鑒,戒驕戒躁。”


    “陛下聖明。”


    “嗬嗬,聖明就不敢當了,隻希望不要成為一個糊塗蟲吧。”劉辯看著荀攸,笑眯眯的說道:“當然,更希望不要成為一頭人人欲屠之而後快的惡龍。”


    荀攸尷尬的笑了笑:“陛下,臣以為不會。陛下不敢說前無古人,卻可能後無來者,必然是一代明君。”


    劉辯一怔,深深的看了荀攸一眼,放下了車帷,默默的歎了一口氣。


    蔡琰撅起了嘴,埋怨道:“這個荀公達,真是掃興。”


    “不,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劉辯擺擺手,示意蔡琰不要意氣用事。他知道荀攸說得對,不僅僅是指要循序漸進,體恤民力這件事,更多的是指他本人。


    荀攸與他會合之後,可能也聽過亞曆山大的事跡。不過他的觀點和蔡琰不同,他看得更遠。對他欲效仿亞曆山大征伐天下的事,他其實持反對意見。今天借著直道論說秦始皇,其實是不動聲色的給他提個醒。荀攸說他是後無來者,說的不是他的才智,而是他的龍。


    他的龍是存世的最後一頭龍,目前還不知所蹤,能不能回到他的身邊,不好說,但是有一點是可能肯定的,在他之後,可能不會再有人擁有一頭真正的巨龍。


    他為什麽能夠在國內半壁江山失控的情況下征服鮮卑?呂布、徐晃等人的強大當然是一方麵,鮮卑人的內亂也是一方麵,但根本原因卻是因為他有龍,他擁有了別人無法企及的異能。他可以利用這個異能,像亞曆山大一樣征服一個橫跨萬裏的大帝國,然後呢?是不是也像亞曆山大一樣,人一死,帝國就分崩離析?如果是這樣的話,他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讓無數人拋頭顱,灑熱血,又有什麽意義?


    就為了那個“世界的守護者”的虛名?


    霸業可成,卻不可守,這是荀攸最擔心的問題,也是他麵臨的最大問題。草原一行,他到了彈汗山,初步領悟了帝道的秘密,可是他還沒有解決絕嗣的問題。就算他解決了子嗣問題,也無法保證龍的傳承。


    隻有一頭巨龍,怎麽傳承?


    對他來說,解開龍明的秘密,找到傳承龍明的途徑,這才是最迫切的問題。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卻想著征服天下,豈不是癡人說夢?難道耗盡大漢的所有元氣,就為了放一朵璀璨的煙火,追求那轉瞬即逝的光榮?作為一個統治者,這顯然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劉辯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但是這點理智還是有的,所以他才會真誠的向荀攸表達謝意。


    隔著車廂,聽著劉辯輕輕的歎息聲,荀攸暗自鬆了一口氣,抬起頭,看向遠方,眼神欣慰。


    ……


    隴關,喊殺聲震天。


    馬超手持長矛,撥打著如雨的箭矢,嘶吼著奮力向前。


    長矛如風,劃出一道道罡風,將無數的箭矢卷了起來,急勁的箭矢落入漩渦,失去了力量,隨波逐流,像一根根枯草落在他的腳下。漫天的箭雨,在馬超的麵前如同無物。


    隻有麵對強勁的六石守城弩射出的箭矢,馬超才會提起心神,小心應付。這種箭矢不僅粗大,而且勁道強悍,有可能撕破他的防護,一旦有一兩隻箭趁虛而入,他不僅會大失顏麵,甚至可能會因此被射殺。


    明悟了命格,力量、速度都有了顯著的提升,但他還不是不死之身,被箭射中一樣會受傷,一樣會死。


    自負如馬超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他隻是勇敢,而不是亡命。


    不僅馬超自己知道這一點,徐榮更清楚這一點。他將四架守城弩全部對準馬超,輪流發射,讓馬超片刻不敢大意,時刻處於危險之中。他的攻擊受阻,整個攻擊勢頭就被打斷,他身邊的親衛沒有他這樣的實力,即使和他一樣勇猛的龐德也無法突破嚴密的防守,攻上城頭。


    他們被壓製在城下,不斷有士卒被城頭的箭雨射傷射死,發出一聲聲悶哼或者慘叫。


    馬超心急如焚,怒火攻心。


    徐榮站在城頭,密切注視著整個戰場,不停的發出命令,調整攻擊的方向和節奏。


    激烈的銅鑼聲響起,馬騰發出了停止攻擊的命令。正在苦戰的將士如釋重負,潮水般的退了回去。馬超獨力難支,隻得揮矛撥落兩枝勁射的箭矢,恨恨的向後退去。


    看著城牆下密集的箭矢和橫七豎八的屍體,徐榮笑了。


    馬超回到中軍,怒不可遏:“父親,我已經快要登城了,為什麽要鳴金收兵?”


    “攻上城頭又如何?”馬騰不緊不慢的說道:“讓你離守城弩更近一點?”


    馬超語塞。他不是沒有機會攻上城頭,可是登上城,他並沒有因此攻破隴關,卻麵對著徐榮給他準備好的陷阱,如果不是龐德拚死營救,他就折在城頭了。


    “撤退吧,要下雪了。”馬騰看看天色,長歎一聲:“這一次,又無功而返,這個冬天難熬啊。”


    一聽到撤退二字,馬超頓時急了。他眼珠一轉:“約叔同意撤了?”


    馬騰眉心擰成了川字,沉默半晌:“還沒有,我正準備派人去問,想來他應該不會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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