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呆了片刻,背著手站起來,在屏風那邊來回的走著,好像在思考家有財妻。雖說他是在蔣家的學堂當先生,但是拿的是全體學生的束脩,何況今天的蔣大姑娘指來指去,厲聲斷喝,對他這個先生毫無半點尊重,要是他聽從了蔣大姑娘的意思,那今後還怎麽在學生麵前保持他先生的威嚴?


    學堂裏的小姐也不是全都逢高踩低的,也有幾個有見識的真閨秀,隻是她們的父親官職沒有蔣大人官職高,而且又是息事寧人的,斷不會當著先生的麵大聲嚷嚷,因此一時整個書房寂靜的連掉根針也能聽見。


    有位姑娘在側後一點的位置,輕輕的開口說了一句:“蔣大姑娘,還是坐下吧,不管如何,先把今日的課聽完,你們私底下去理論便罷,沒理由把我們全都拖著不能上了這堂課。”


    立刻就有另一個姑娘附和:“是啊,坐下吧。”


    蔣大姑娘回頭看了一下,出聲的姑娘姓陳,她父親也是內閣的官員,與蔣大人平起平坐的。


    蔣大姑娘道:“你們就願意和一個市井出身,渾身散發著銅臭氣的臭丫頭一起上課?!”


    那陳姑娘淡淡的道:“想不想的,人家都來了,你這樣咄咄逼人,實在沒意思家有財妻。叫我們都看著你耍威風麽?”


    有幾個聲音出來了:“坐下吧。”


    “聽先生講課,別吵了,有什麽你們底下去說去。”


    那些剛剛跟著蔣大姑娘一起吵得,看到這幾位擺出真正的千金閨秀的做派。立時就有後悔的,趕緊的坐下。端出小姐的架子矜持的閉上了嘴。


    蔣大姑娘一看眾人的反應,冷笑著道:“你們能和她一起讀書,我卻不能!”


    “既然不能,你便出去。”一個姑娘似乎和她較上了勁。


    蔣三姑娘笑著看著眾人道:“這件事要是傳出去,說咱們這些人和一個渾身銅臭的……”


    袁書瑤對蔣三姑娘深惡痛絕,厭惡的打斷她道:“逢高踩低,滿臉虛偽,滿心狡詐的無恥之徒!跟你這樣的人在一起上學,才是我的恥辱!”


    蔣三姑娘沒料到袁書瑤一下子將自己貶的那麽低。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哽在喉嚨裏‘咕嚕’一聲。正要提到了聲音尖聲罵她,屏風那邊的先生咳嗽了一聲,嚴肅的說道:“好了!全都坐下上課!不想上課的就回去吧。”


    那位請袁書瑤和筱玥去參加牡丹花會又反悔了的孫姑娘,眼見得筱玥能留下來上課,覺著自己的麵子上也下不來,便站起來細聲細氣的對屏風那邊的先生道:“先生要留下這個渾身……這位姑娘,我們也沒話說,可咱們這個學堂也不是什麽人都能混在裏麵的。這姑娘能不能聽懂了先生教授的東西?裝模作樣的坐在那裏就跟咱們聽一樣的課?說不得。想要聽這堂課,先生要考考這個人才行!”


    “……”大概是覺著這個提議比較的新奇,比沉悶的上課要好。因此沒人在出聲為筱玥說話。


    孫姑娘見大家全都讚同了自己的提議,不由的得意,洋洋自得的斜睨了一眼曲筱玥,對那邊的先生道:“先生,我們都覺著您考考這位姑娘,別是個根本不識字的,坐在那裏裝樣!”


    那邊的先生頓了頓,問道:“這位姑娘,你願意叫先生考考你麽?”


    筱玥沉穩的道:“先生請考。”


    那邊的先生摸著胡子停頓了半晌,才道:“禮始於謹夫婦,為宮室,辨外內。男子居外,女子居內。深宮固門,閽寺守之,男不入,女不出。男女不同椸枷,不敢縣於夫之楎椸,不敢藏於夫之篋笥,不敢其楅浴。夫不在,斂枕篋簟席,襡器而藏之。少事長,賤事貴,鹹如之。夫婦之禮,唯及七十,同藏無間。何解?”


    這一段是曲禮上的,筱玥曾經學過,不過是在母親批判和聲討中學得,因此對於迂腐的先生專門挑了這一段來告誡她,心裏很不屑,並且立刻就有了反唇相譏的想法,隻不過要先解了先生這一段說辭。


    “禮,是謹守夫婦之禮為首端的,建造宮室,分別內外,男子居於宅外,女子居於宅內,宮室深牆厚門,閽寺看守宮門,男子嚴禁進入,女子嚴禁外出。男女衣服不能懸掛於同一衣架上,妻子的衣服不能掛在丈夫的衣架上,也不能藏放在丈夫的衣箱裏,更不能和丈夫共用一個洗浴房間。如果丈夫不在家,要把他的枕頭等物收藏進衣箱中,等他回來再用。年少的人尊崇年長的人,低賤的人尊崇尊貴的人,都是如此。按照夫婦之禮,夫妻到了七十歲的時候,衣服器物才能放在一起而不用避嫌。”


    筱玥朗朗的解說完,大家暫時都沒有說話,對於筱玥的學識倒是有些欽佩。


    蔣三姑娘陰森森的笑著:“少事長,賤事貴,鹹如之-----原來你竟懂得這個道理!”


    筱玥亦森森的看著她道:“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也,而況富貴乎?富貴而知好禮,則不驕不**;貧賤而知好禮,則誌不懾。”


    一時滿屋子都安靜無比,眾人全都看著筱玥不出聲,連那邊的先生也不說話。


    筱玥依然森森的看著蔣三姑娘道:“三姑娘,這句話何解?”頓了頓,三姑娘當然的沒說話,筱玥冷笑:“看你今日的表現,也料你不知!何為禮?自己卑謙,對別人尊重,即使是挑著擔子做買賣的小販,也一定有令人尊敬的地方,身處富貴而懂得好禮,就不會驕橫過分,身處貧賤而知道好禮,那麽誌向就不會被屈服!”


    這一段倒是筱玥的三叔曲瀚銑教的,原是為了叫孩子們身處富貴也要尊重貧賤的人,沒想到今天筱玥倒成了貧賤的人了。


    滿屋子的人都看著筱玥發呆。筱玥惡狠狠的看著蔣三姑娘:“禮,禮也!蔣三姑娘。你的禮在何處?!蔣大姑娘,你的禮又在何處?!驕橫跋扈,惹人恥笑,這就是你們學的禮?!”


    這兩句卻有些嚴重,蔣大姑娘和蔣三姑娘全都臉色蒼白,無言以對。


    筱玥還沒完,拍著手對著周圍的姑娘道:“剛剛有人說我混在裏麵,不懂得先生教的東西,沒準還不識字呢!這話我卻不服。倒要把這句話送給剛剛說這話的人,在我的麵前。你就是個大字不識,什麽都不懂的人!”


    這話就針對的那位孫姑娘了,孫姑娘為了不被人看低,不得不站出來應戰:“你這話說誰呢?!誰是什麽都不懂的人?!”


    滿屋子沒有一個出聲阻攔的,就是剛剛說要好好上這堂課的人,都沒有出聲,看的是津津有味。


    曲筱玥冷笑著看著她:“你叫先生考我,我已經答了先生的題了。現在我也懷疑你什麽都不懂。混在這裏裝!倒要考考你!不過我也不敢勞動先生,便自己考考你,你可敢答應?”


    孫姑娘明知道是個激將法家有財妻。卻不能示弱,冷笑著道:“你便說來!”


    曲筱玥微微一笑:“在座的諸位,全都是官宦家的小姐,想來今後也是要當家作主的,我這問題卻是個實際的問題。”


    她轉而看著孫姑娘道:“你院中大小丫鬟二十四位,大丫鬟十位,二等丫鬟八位,三等丫鬟六位,大丫鬟月例一吊錢,二等丫鬟月例五百錢,三等丫鬟月例三百錢,你身為主母月錢二十兩,你們院一個月的月錢是多少?”


    孫姑娘瞠目結舌,根本就答不上來。


    明朝的時候,算術隻限於在實際生活中的應用,學校裏根本就沒有這一門學科,就連國子監的男孩子們都沒有學的,更別說這些小姐們了。她們有沒有實際掌家的經驗,怎麽能一下子算出來!


    孫姑娘怔了半天才怒道:“你這是什麽問題?!”


    筱玥狡猾的一笑:“怎麽?覺著難了?那好,來個簡單的,全家八十五位主子,每人月錢八十五兩,一個月這些人的月錢一共多少?!”她也得意洋洋的看著孫姑娘:“這個該簡單很多了吧?”


    孫姑娘咬著牙,根本算不出來。


    “這算什麽?!”有人抱不平:“這也不是四書上麵的。”


    曲筱玥轉過身去對那個說話的朗朗道:“這個,叫算術!”


    滿屋子的小姐們都被鎮住了,目瞪口呆的看著挺直了脊背的筱玥。


    那邊的先生咳嗽一聲道:“那你說是多少兩?”


    筱玥馬上就道:“一個月的月錢七千二百二十五兩!”


    “全家四十五位主子,每人月錢四十五兩,一個月這些人的月錢一共多少?”先生緊緊追問道。


    “兩千零二十五兩!”


    那邊的先生有些震驚,站了起來,沉吟了一會兒道:“你說的算術,是誰教給你的?”


    筱玥頓了頓,道:“我的先生。”母親教自己算術,還教自己很多東西,即便是叫先生也不為過。


    那先生背著手轉了轉,道:“我這裏有一道算術題,你可解得?”


    “先生請講。”筱玥很有自信的道。


    別的不敢說,但是算術筱玥還是很有信心的,因為母親教給她這些的時候,說過自己比國子監的先生,在這方麵還懂得多。就說那豎式吧,用阿拉伯數字列豎式算題,現在還沒人會用。阿拉伯數字,她曾經拿著去問過三叔,三叔說倒是見過,也知道是數字,但是用的人很少,大家還是習慣用‘1 2 3 4 5 6789 x’這種數字寫法。


    但是現在筱玥用阿拉伯數字列豎式算題已經很熟練了,就是曲瀚文,平常也用袁瑜蓉教的數字列式算,比以往的算法快了很多。


    “今有女子不善織,日減功,遲。初日織五尺,末日織一尺,今三十日織訖。問織幾何?”


    筱玥笑了,這題母親曾經教過她,便道:“九十尺。”


    先生立刻問道:“你知道此題?”


    “知道。”


    “解法如何,與我詳說。”


    筱玥道:“假設還有另一位婦人一樣織布,但她恰恰相反,每天織的布都比上一天要增加一些,她第一天織一尺,最後一天織五尺,也織了三十天,由此便知,兩女子所織布的總長度是相等的,第一個婦人所織的布每天減少的數量與第二個婦人織布每天增加的布的數量是相等的,因此每天兩人共織的布為六尺,三十天共織六尺乘以三十天為,一百八十尺,每人織90尺。”


    先生在那邊摸著胡子想了半天,突然一拍桌子:“著啊!確實如此!虧我還列出算式,竟然算不出來!原來還有這樣簡單的方法。”


    筱玥急忙道:“先生,這是《張丘建算經》上麵的,上麵也寫了這種對等算法。”


    先生笑著道:“我是知道算法在這《張丘建算經》上的,隻是心中好勝,想要自己算出來,誰知道竟然誤入歧途。”他笑著看筱玥:“你雖然不是自己算的,但是顯然在算術這方麵看了不少的書,懂得很多,算得也快。先生這方麵卻不如你啊!”


    屋子裏麵的小姐們無一說話出聲的,雖然大家對於曲筱玥在算術方麵的本事各有想法,很多都不讚同,因為算術是一輩子用不上的東西,即便是考狀元,也隻考八股,沒有聽說還考算術的!但是大家對於筱玥奇快無比的心算能力,還有見多識廣的算術領域方麵的知識,確實心服。


    筱玥到了此時倒沒什麽得意的了,她看了一眼傻呆呆站著的孫姑娘,又看了一眼那邊瞠目結舌的蔣大姑娘和蔣三姑娘,慢慢的坐下了。


    倒是袁書瑤激動的不能自己,看她坐下轉過來抓著她的胳膊搖了搖,興奮的衝她笑了笑。


    先生看了看旁邊的沙漏,難得沒有在昏昏欲睡的念書,隻是對這邊的學生道:“敖不可長,欲不可從,誌不可滿,樂不可極。眾位都是出身禮儀詩書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處身立世,莫過於禮。賢者狎而敬之,畏而愛之。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積而能散,安安而能遷。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很毋求勝,分毋求多。疑事毋質,直而勿有。切記切記。”


    說著,背著手離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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