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項自幼習武,至今已曆二十餘載,跟過的師父不下十人。


    但是,他的這些師父們,不管是教了他幾年的也好,隻教了他幾天的也罷……並沒有一個真把宋項當“徒弟”看待的。


    為什麽呢?


    很簡單……情分沒到。


    有句話叫“師徒如父子”,那意思很直白:師徒的情分好到頭兒了,即師父把徒弟當親生兒子那樣看待,徒弟則把師父當親爹那樣敬重。


    甚至可以說,有些師徒,不是父子,勝似父子。


    可是,宋項這樣的人,注定是得不到這種情分的,因為他並不懂得尊重別人;一個連親爹親娘都不尊重的人,又怎會尊重師長?


    在宋項看來,教他武功的那些“師父”們,不過就是拿了他爹的錢來給宋家打工的,也就是“下人”。


    給你麵子,叫你聲“師父”,不給你麵子,明兒就能讓你滾蛋。


    那他都這樣想了,他的師父們還能有什麽多的想法呢?


    不講情分,也好,講錢就行了……但看在錢的麵子上教你的東西,自然就是敷衍了事。


    那每一個教他的師父,都覺得自己未必能教得久,所以他們每個都是根據宋項現有的水平和風格,稍微指點他更進一步,其他就不管了。


    這也是為什麽,宋項都練了二十年了,也不過就是個江湖三流的水平。


    他那武功,不但招式保守,套路單一,連風格也是那種最常見的、毫無新意的剛猛路子。


    這種水平……自不可能是孫亦諧的對手。


    且不說鐵僧一懷給的那五年功力比宋項這種練下乘心法攢出來的內力要精純多少倍,就說招式層麵上,孫亦諧的“諧拳道”和“龍狗拳法”也是完爆宋項那些粗劣的拳腳。


    這些事,宋項是不清楚……


    但馬棹和趙迢迢肯定都知道。


    尤其那馬棹,昨兒個心裏就犯嘀咕:“這擂……若是換在平時輸了,倒也無所謂,大不了就是咱少爺惱羞成怒,硬說自己打輸是‘師父沒教好’,然後把我趕走泄憤……那我走就是了。


    “但明兒個他和孫亦諧這場架,可還涉及到三千兩銀子呢……這筆錢不是小數目,萬一宋老爺事後追究起來,就算他兒子有天大的不是,他也不可能把兒子弄死吧?那最後搞不好還是要怪到我頭上來,這鍋……我可背不起。”


    想到這些,馬棹便急得沒著沒落的。


    無奈之下,他隻能連夜去找宋項,並教了他一式絕招。


    或許有人會認為,馬棹區區一個江湖二流人物,他的絕招能有什麽厲害的?


    沒錯,這招並不算厲害,也不該用“厲害”這種詞來形容,而應該用另一個詞——管用。


    前文說過,馬棹的綽號叫“雁回一柱”,這綽號怎麽來的?就是他當初打擂打出來的。


    他這人,本就沒多大的理想抱負,就是想憑自己身上那點功夫賺點錢過點好日子;多年前,他憑一套“雁回拳法”,在河北某地攻擂奪賞,因他身材頗為高大,在高擂之上連戰連捷、立而不倒,故得此名。


    由此可見,對於“打擂”這件事,馬棹其實極有經驗,而他教宋項的“絕招”,也是個專門用於擂台比鬥的絕活兒,名喚——雁入胡天。


    這招的形式,說白了就是“極限一換一”。


    當你覺得自己必敗無疑,已經無力回天的時候,就可以用盡全身內力和勁力發動此招,拖著對手一同飛出擂台,自高空雙雙墜落……最後把對手摁在底下承受落地的傷害。


    這樣,按“誰先落地誰輸”的規則,是你贏;哪怕判定為雙方同時落地,也沒關係,對手傷比你重,多半是再起不能。


    看到這兒,各位應該已經發現了……這馬棹憑借多年打擂的經驗研究出來的絕招,和孫亦諧在少年英雄會上打柳逸空時的手段基本是一樣的。


    當時,孫亦諧麵對實力遠高於自己的柳逸空,以各種寢技周旋,忍辱偷生,最後以“太陽拳”作引,接飛狗在天、死亡衝鋒、天地同壽、泰山壓頂……一氣嗬成地把柳少俠幹下了擂台。


    所以說這人比人就是要氣死人,有些人學習、苦練、鑽研多年,憑借豐富的經驗好不容易才創出來的一招半式,在另一些人做來呢……就是靈機一動、信手拈來。


    但無論如何把,馬棹還是把這招自覺是壓箱底的絕招交給了宋項,讓宋項作為“最終手段”,以備不時之需。


    老馬這麽用心良苦,那宋項還有點兒不領情呢,說著什麽:“嗨,那小子看著比我還小十歲呢,能有什麽能耐?都是吹出來的虛名罷了,師父您太多慮了,且看我明天怎麽收拾他。”


    馬棹在宋府待了這麽久,早已適應了宋項的愚蠢,所以他也不生氣,隻是笑笑,並再三勸宋項把這招學了,宋項這才“勉為其難”地記下了雁入胡天的運氣法門和發動架勢。


    就這樣,到了今天……


    午後,未時。


    秋風蕭瑟,陰雲藹藹。


    那風吹得樹上剩餘的黃葉簌簌作響,好似在為一場即將開場的好戲伴奏。


    百日擂上,宋項和孫亦諧已分立兩側,如箭在弦。


    台下的宋府家丁,還有圍觀的百姓們,也在不知不覺中安靜了下來……


    “請。”開打之際,孫亦諧抱拳拱手,終於是難得地跟宋項說了句人話。


    “請。”宋項也回了個禮,緊接著就擺出了他那莊稼把式般的起手式。


    孫亦諧見狀,冷笑一聲,當即以一個拳擊架勢起手,用輕快的腳步側身前移,逼近了宋項。


    宋項一看,看不懂了啊。


    別說他看不懂,馬棹和趙迢迢也看不懂,這倆也算高手了,但看到孫亦諧的架勢後都是麵露疑惑之色。


    在場的人裏,隻有黃東來和雷不忌這種看過少年英雄會武試的才是一種見怪不怪的神色。


    嘭嘭嘭——


    趁著宋項還在懵逼,孫亦諧已然欺近了對方跟前,雙拳連打。


    他這拳看似亂,實則都是張弛有度的好拳,速度和力道都適中,且奔的都是對手的頭、頸、胃、和肝區。


    宋項學的都是些呆板的套路,不會拆這種招,隻能曲起雙手盡量格擋;然而,他那四平大馬、上身挺直的架勢,移動方麵不行,暴露的受擊打麵積也太大,導致軀幹頻頻中拳。


    不過……這種程度,他還可以頂。


    在我們所熟悉的宇宙中,一個格鬥家這樣被打肯定是很傷的,但在這個有內力存在的宇宙,這些硬橋硬馬的武者確實有能力承受這種打擊的。


    “喝——”


    被揍了十幾拳後,宋項輕喝了一聲,橫臂一揮,便開始了反擊。


    方才孫亦諧的攻勢,在台下的老百姓們看來很是奇怪,因為他們已經看慣了那種你一招我一式、拳腳相錯、拆招躲閃的對決,一下子看到那種拳擊打法,便都覺得莫名其妙;而現在,宋項的攻勢,則將他們帶回了自己熟悉的節奏中。


    什麽彈踢衝拳、馬步架打、提膝穿掌……宋項這麽一板一眼、一拳一腳地施展出來,結合他那身內力,威力確也不俗。


    可孫亦諧豈會被這種功夫占了上風,他看準一個時機,在對方起腳的瞬間,後發先至,腳底前伸,蹬在了對方踢腿的軌跡上,一腳踹中了宋項的膝蓋側麵。


    這一擊,宋項不僅吃到了孫亦諧蹬踹的力量,還加上了他自己踢腿的力道,當其右腿重新踏地時,膝蓋處明顯抽痛難支,導致他腳步不穩,上身失衡前傾。


    孫亦諧好似已算到了對方的反應,故而他一腳踹完,返踏再起,掃向了宋項的軀幹。


    “唔——”那鞭腿掃中宋項的前心時,宋項差點兒把中飯都給吐了;他那硬功再怎麽剛猛也是有極限的,被拳頭打幾下他還能抗住,但腿的力道可在拳的兩倍以上,這種重擊多吃幾下他非得內傷不可。


    此時的宋項心中暗道:“這姓孫的小子招式甚是詭異,且‘快’字當先,我若見招拆招,八成會防不周全,而攻擊若是不奏效,又會被他這樣抓到破綻反擊……看來我得打得再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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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及此處,他咬緊牙關,重新立穩馬步,隨即運起一口丹田氣,腳下一踏……


    但見,其彪壯的身形猛然前躍,出一式“孤雁南渡”,接一招“抱薪救焚”,就這麽成功地用雙臂鉗住了孫亦諧的身體。


    不料,孫亦諧一個脫力,全身一鬆,便如泥鰍一般從其懷中溜出,接著又順勢倒地,兩腳前抻,作剪一夾。


    這記“剪刀腳”剛好又夾在了宋項的膝蓋處,由於剛才的膝蓋傷處還在隱痛,宋項不敵其力,被他夾得跪倒下去。


    於是,戰鬥就這麽進入了孫亦諧最擅長的“地麵戰”。


    麵對諧拳道中的那些寢技,就連郭琮柳逸空這種江湖年輕一代中的高手都應付不來,宋項這種……就甭提了。


    孫亦諧二話沒說,趁自己兩腳還沒遠離對方的腿,翻身就是一個“腿鎖”上去。


    宋項這會兒正想來個鯉魚打挺起身呢,卻忽然發現腿被人連抓帶夾,且踝關節被掰到了一個他這輩子都沒體驗過的惡心角度,讓他痛到哇哇大叫。


    “嗬……怎麽樣?你認不認輸?”孫亦諧知道自己已經贏定了,便開始了聊天流語言攻勢。


    “你……你總攻人下三路,算什麽好漢?有本事正麵上我!”宋項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自己用了這麽一個“上”字。


    他更沒想到的是,下一秒,孫亦諧居然回了他一個“好”字。


    “好~”話音未落,孫亦諧竟真的鬆開了手。


    宋項脫離了腿鎖,趕緊翻身,正麵向上,然後準備鯉魚打挺……


    也不知道誰教他的,他但凡被人打倒在地,就要先翻到正麵朝上,然後用鯉魚打挺起來。


    然……就在宋項腰部發力的那一瞬間,孫亦諧的身影宛如餓虎撲食一般,從他的正上方飛壓而下。


    那電光石火之間,宋項出於本能地抬起右臂想擋住臉,結果這一手卻成了完美配合對方出招的契機……孫亦諧將他那隻手一納一折,整個人往宋項軀幹上一蜷一鎖,給他來了個非常標準的“正四方固”。


    這個姿勢,不管怎麽看,都有點微妙……


    台下百姓看得那是鴉雀無聲,甚至有那大姑娘小媳婦的看見之後把臉都給捂起來了,還有些婦女把孩子的眼睛捂起來了、自己卻盯著猛瞧……


    而那宋項呢,儼然是被鎖得動彈不得,其頸部傳來的壓力把他的頭都給憋大了。


    但就算他滿頭充血、滿臉發紫,逐漸出現缺氧的症狀,也沒能阻止他衝著壓在自己臉上的孫亦諧大喊:“喂!這大庭廣眾的!你幹什麽呢!”


    “幹嘛?老子這叫鎖技,你懂不懂?”孫亦諧回答得理直氣壯。


    “你……你這胡攪蠻纏的打法!不作數!”宋項眼瞅著自己無法掙脫,就快失去意識了,便想要耍賴了。


    “不作數?嗬嗬……”孫亦諧笑道,“開打之前咱可都把話說清楚了,你現在說不作數?誰他媽理你啊?”


    那宋項也是急中生智,沉默幾秒後,他忽然道:“好,好,我知道了……你放開我,讓我起來,我起來就認輸。”


    “我起來就認輸”這六個字,孫亦諧那是一個都不信。


    真想認輸的人,沒必要說“起來就”這個條件,毫無疑問,宋項這是在騙人;當然,他們開打前並沒有約定過“不能在擂台上說謊”這一條,所以此舉並沒有犯規,隻要你有本事騙到,你可以騙。


    而連宋項本人都沒料到的是……


    “哦?這樣啊……那行啊。”孫亦諧居然答應了。


    因為經過了剛才這番打鬥,孫亦諧覺得宋項完全不是自己對手,哪怕是“站立戰”他也有十足的把握勝出,所以他還想再玩弄一下對手。


    誰知,這一玩,便玩出了事情……


    孫亦諧還沒起身呢,隻是剛剛才鬆開了鎖技,那宋項就暴起發難,用出了馬棹教自己的那手絕活兒——雁入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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