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時間,並不短暫,可趙錦繡與楚江南之間如同冰水,清冷無比,從來都恪守著距離,沒有一絲一毫的漣漪。


    兩人單獨相處也不過一兩回,談話內容全是圍繞著鳳樓的經營。每次談話結束,趙錦繡都是低眉垂首,拱手行禮,淡淡地說:“楚公子,屬下告退。”


    楚江南也隻是“嗯”一聲,連手都懶得揮,一襲紅衣飄然,烏發披拂,隻身走進碧綠的竹林深處。


    那竹林深處有楚江南的院落,是他的私人地方,長時間蟄居的場所,卻恰恰是眾人的禁區,即使是他的貼身侍婢小紅都不曾踏足。


    趙錦繡小心翼翼維持著這種狀況,不留一絲一點的情愫,哪怕隻是萍水相逢的丁點情誼。


    此刻,趙錦繡這聲直呼其名的大喊,將過去小心翼翼的恪守統統推翻,將先前對著李卿然進行的一切謀劃與做戲都化作泡影,這下無異於親口承認自己就是鳳樓三公子。


    這一喊,一切歸零,得從頭開始,且比以前更加舉步維艱。


    然而,趙錦繡終究是長在純樸山野裏的女子,骨子裏還無法對生命做到漠視。


    楚江南卻並沒有因為趙錦繡的這聲大喊,對那批死士做任何的阻止,隻是手持竹劍低著頭一動不動,狐狸麵具的羽毛在猛烈的江風中舞動。


    “楚江南。”趙錦繡這下子是著急了,不僅僅是擔心楚江南的傷勢,更是對眼前的殺戮場麵的無法阻止而感到無能為力。


    一怒之下,趙錦繡想起許華晨教自己對付色狼的那兩招。先是身子做柔軟無骨狀往木森懷裏靠過去。木森一時沒搞明白趙錦繡在做啥,愣了一下。


    而趙錦繡靠到木森懷裏的同時,趁著他愣神,快速地肘擊他的腋下肋骨。木森畢竟是久經沙場,功夫不俗,一下子回過神,眼明手快,身子一偏,就要躲開。


    趙錦繡當然不依,早就將木森拉得死死的,肘擊過去的力道雖不大,但到底是讓木森齜牙咧嘴,一臉不悅。


    趙錦繡趁機將木森一推,又因著船在傾斜搖動,二人之間的距離倒是拉開了。


    趙錦繡擺脫木森的束縛,連忙往前一跳,避開那些已經成為碎屑的木板,跌跌撞撞爬到楚江南身邊,輕喊:“楚公子。”


    早晨的日光從楚江南的背後斜斜射過來,一動不動的他宛如一尊神聖雕塑。


    趙錦繡忽然害怕起來,她千方百計避開鳳樓,就是不想楚江南有任何的事情,無論他是否算計著林希,畢竟這四年,他給了自己安身立命之所,沒有讓自己成為這時空中眾多低下女性的一員,過那種豬狗不如的生活。


    而今,卻由於自己的緣故,讓他陷入危險境地。


    趙錦繡眉頭一蹙,伸手想去探楚江南的鼻息。第一次這樣直麵熟識之人的死亡,趙錦繡發現自己並不如想象中那麽淡然,並不能像許華晨麵對親人辭世那般,性子淡漠,話語近乎無情:“終究是要死的,傷心無益”。


    手顫巍巍伸出去,剛伸到楚江南麵前,幾滴血滴在趙錦繡的手背上,細致紋理的皮膚上殷紅的鮮血觸目驚心。


    “楚公子。”趙錦繡的聲音裏不覺有了驚慌,渾身涼意頓時四起,顧不得周遭的殺戮,伸手想要抱住他。


    卻聽得他低聲說:“我沒事。”


    他說得很艱難,氣息也不穩,三個字像是花了很大力氣。


    趙錦繡卻是略鬆一口氣,有些責怪地問:“為何要這樣?”


    趙錦繡這句問話模棱兩可,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在問他對自己的執著,還是在問他為何這般傻,冒著自己被滅掉的危險,強行逆轉破軍之力的劍招。


    楚江南喘息著沒有答話,好一會兒才慢騰騰地說:“我沒想過,你——,讓——他們,停手。”


    趙錦繡“嗯”的一聲,在搖搖欲墜的船上,從背後抱住楚江南,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爾後從袖間掏出匕首放在楚江南的脖頸處,對著那些死士,斷喝一聲:“住手,否則我就殺了你們主子。”


    一直砍瓜切菜般殺紅眼的死士,一個個都興奮無比,這下聽得趙錦繡的斷喝,倏然停手,持劍向著趙錦繡。


    “放那些人走。”趙錦繡對著那幫死士說。


    那幫死士像是一點沒有聽懂,隻是片刻的停頓,爾後有一人用冷酷無比的聲音說:“我們隻聽主子的命令,主子沒有命令,必然不會停下來。”


    說著,那幫人又繼續殺戮。


    “你們主子的命在我手裏。”趙錦繡大聲喊。


    那幫人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砍瓜切菜過去,將僅有的幾名丫鬟婆子悉數殺盡。


    楚江南的血順著唇角緩緩淌下,浸濕趙錦繡的春衫衣袖。


    畫舫在傾斜,以泰坦尼克號的姿勢:頭部先入水,緩緩的,坡麵越發陡峭。


    趙錦繡站立不穩,忙不迭地坐在甲板上,將楚江南放在懷裏,一手緊緊拉著甲板上的廊柱環扣。


    “楚公子,你怎麽樣了?”趙錦繡忙問,伸手將那狐狸麵具解開放在一旁,隻看著懷中的人。


    因麵具的解開,楚江南的烏發也四散開來,一臉蒼白卻掩飾不住絕代的風華。


    他的臉部輪廓不是那種硬朗到極致的,也不是柔媚到頂點,並不是那種一看就覺著他有某方麵傾向的。


    他的唇有好看的弧線,薄唇柔美,讓人看了都不由得有親吻的衝動;那膚質極好,粉嫩潔淨,在日光下,有一種玉的光澤,鼻梁高挺,卻不突兀。向來清冷的眸子,此刻是看不見,因為他緊閉著雙目,不過睫毛倒是挺長,伏下來,眉頭因痛楚糾結著,睫毛也因著那糾結輕輕顫動,像一隻細小的蝴蝶停在那裏。


    趙錦繡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量楚江南。此刻人家受著重傷,趙錦繡卻還很無良地想:他還是適合紅衣飄然,烏發披拂的形象。


    楚江南緩緩睜開眼,眸子晶瑩,秋水長天,竟是不染纖塵的幹淨,趙錦繡覺得這眸子讓人心上的煩躁都消失,自己像是要墜落到這幽深寧靜的湖水裏。


    這樣的眸子,趙錦繡也見過,那隻限於嬰孩。四年,趙錦繡從不曾正麵看過楚江南的眼睛,當然,楚江南一貫的神情都是垂著目,一副慵懶,卻又清冷的模樣。


    楚江南看到趙錦繡的訝異,扯動唇角,輕輕地說:“如月,跟我回家。”


    這句話簡直就是在趙錦繡的心裏引爆了一枚重磅炸彈。


    家——


    意味著溫暖,意味著有人可依靠,意味著能夠與人心貼著心相互扶持,意味著走再遠的地方,都會有個可以眺望的方向。


    來到這個時空後,趙錦繡從來不敢去想現世的家,也從不去做白日夢,夢想在這個時空還有一個叫做“家”的地方。


    “家?”趙錦繡不由得這樣問。


    “嗯,鳳樓。”楚江南慢騰騰地說,期間喘息了好幾回,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在趙錦繡身上。


    看來傷得真是很重。趙錦繡也顧不得震撼,沒有與他繼續討論家的問題。因為趙錦繡曆來鄙視那種不管周遭實際情況,盡在那裏兒女情長的惡俗劇情。


    所以,趙錦繡掃視一眼,察看四周情況。那群死士因為得到的是死命令,楚江南並沒有撤銷命令,所以他們殺光丫鬟婆子,自動去對付木森,將木森團團圍住,躍躍欲試。


    畫舫搖搖欲墜,已有五分之一沒入水中,且與水麵形成的角度越來越小,遲早會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直直沒入滾滾江水中的。


    不說自己的水性不夠好,就是夠好,楚江南這等情況若是沾染了水,恐怕就隻有感染,死路一條。


    要靠那批一根筋的死士們顯然是行不通的。而今,楚江南的情況很不好,唇角不斷有血絲溢出。不過,好在那批家夥拖住了木森,這家夥暫時不會來攪局。


    趙錦繡暗自分析,這船上定然備有那種一葉扁舟的小船作為救生艇之類的,而且一般來說是在船尾部的甲板隔層裏。


    於是,趙錦繡打算拖著楚江南去找一條備用的小船,帶著他順流飄下去,脫離眼前的危險再作打算。


    船傾斜,船尾便高高翹起,趙錦繡要往船尾去,得像是攀登高峰一樣,十分困難。且因為傾斜的原因,先前那些噴射的血在江水的撲打下,匯集成細細的血流,帶著粘稠的濃烈腥味流下來,淌過趙錦繡的身邊,沾染她的衣衫。更有甚者,殘肢斷腿也因這船尾的高高翹起,而紛紛撲下來,往江中掉。


    趙錦繡向來最聞不得腥味。以前去超市,生鮮冷凍區,她是絕對不能去的,否則一定會吐得一塌糊塗,吐到最後,膽汁都要吐出來。


    此刻,這般惡劣的環境,胃部更是難受,趙錦繡顧不得那麽多。隻將衣衫一撕,蒙住口鼻,換了個姿勢,從背後抱住楚江南,輕聲說:“楚公子,堅持一下,我們一起去船尾,那裏有備用船,我們一起走。”


    “如月。”楚江南痛苦低喊,手中的竹劍這會兒才霹靂啪啦,折斷成碎片。


    趙錦繡驚訝地看著那竹劍,再看看楚江南,握劍的手被震得裂開。


    “楚公子,這——”趙錦繡有些慌,像是初次見到許華晨時,許華晨也是受傷靠在岩壁上,血染了衣服,當時的她就是手足無措。


    好在如今的她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女,略微的慌亂後,趙錦繡鎮定下來,扯一副衣服的裏襯白布為他勒住血流處,爾後果斷地說:“楚公子,你得撐住。”


    “如月,江南。”楚江南忽然說。


    趙錦繡心裏一怔,這男人是讓自己喊他“江南”,今日的楚江南與自己印象中太不相像了。趙錦繡唇一動,並沒有喊出來,隻是吐出一句:“你太任性了,用這功夫。”


    是的。楚江南以前教她功夫的時候,曾講過:破軍之力的灌注,一旦出意外,必須強行收回,自己會傷得尤為嚴重,丟武功半身不遂是小事,更可怕的是十有八九會丟了性命。


    而這家夥,明明知道對自己下不了手,卻還這樣去賭博。


    顯然,自己成了他的弱點,被木森洞察,所以木森在這賭博裏贏了。


    “想速戰速決。”楚江南說話的間隙,唇邊又有幾縷烏黑的血絲,趙錦繡看得觸目驚心。楚江南若不馬上就醫,怕是凶多吉少。


    這岸邊倒是有個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著周遭的大夫,可是那是木森的人,他巴不得楚江南死,怎麽可能出手相救?


    趙錦繡否認了這個方案,拖著楚江南艱難地往船頭攀爬,一邊爬一邊咬著牙鼓勵楚江南,道:“陳伯他們都還在渡頭等我們的,順流而下很快的,楚——哦,江南,你要挺住。”


    “如月——,別傻——”楚江南聲音很小聲。


    所以,趙錦繡在側耳聽的同時,聽得有人紛紛落水,略一回頭,木森一劍滅掉了二十個死士。那些人全是被利劍以極快的速度割破頸部動脈。


    人還未死,但血噴射而出。作為一個死士,最後一眼,終於看到自己的血噴射而出,也算得其所。


    木森的功夫還真是詭異。但那批死士自然是怒了,雖死傷二十人,戰鬥力卻還是不容小覷,餘下的人又將木森團團圍住。


    趙錦繡見狀,也是鬆了口氣,忙不迭拖著楚江南往前爬。一路過處,雙手與裙子上沾滿鮮血和一些模糊的肉屑,惡臭的腥味直往肺裏鑽。趙錦繡也顧不得,如今,楚江南說了家這個概念,無論是出於何種目的,在趙錦繡心中自然有了一種莫名的依托。


    再說了,論親疏,與木森自然是陌生人。


    好不容易爬到船尾,李卿然大聲喊:“許姑娘——”


    趙錦繡拚命地在拉那個夾層的青銅扣子,聽得李卿然大喊,轉過頭去看他一眼,他正滿臉抱歉地看著自己。


    趙錦繡對他報以諒解的微笑,她很清楚李卿然根本不敢貿然違抗這位準妹夫來救自己,因為木森的身份問題,必然是拿了他的妹妹來警告過他,或者也拿了國家的安危來壓過李卿然。


    越有本事被人利用得越慘。長木利材就是這個道理。李卿然顯然就是這麽一棵棟梁之才,作為上位者,必然不會放過。


    這也是悲劇的一種。趙錦繡對他露出燦爛一笑,而後轉過頭來,繼續拉那個扣子。


    “許如月,你當真不怕我?”與眾人激戰的木森朗聲喝道。


    趙錦繡不管不顧,拉開那扣子就要跳下去,卻聽得木森冷冷地說:“容先生,本公子不想玩了,你看著辦。”


    趙錦繡正納悶,聽得渡頭一陣悠揚的短笛聲。趙錦繡不由得轉頭看,那容先生正在吹一支曲子,頗詭異的曲子,以商調為主,甚為少見。


    就在這時,突然有噠噠的馬蹄聲響在山間,越來越近,應該隻是一人一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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