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繡抬頭看容先生,一臉冷然,如深冬的大雪,聲音也有幾分咄咄逼人:“那倒是幾時醒?如今迫在眉睫,你我性命也係於此線,容先生不會不知吧?”


    容先生在一旁低著頭,有氣無力地低聲回答:“回稟王妃,屬下並不知殿下幾時醒來。”


    趙錦繡沉聲喝道:“容先生,你當我是黃口稚子,可隨意欺騙?殿下脈象平穩有力,呼吸均勻,就是市井醫者都能判斷得出,你作為江都第一名醫,會判斷不出?老實說,是不是對殿下做了手腳?”


    這句話一出,雲娘大驚,也不由得責問:“容先生,殿下可對你不薄。”


    容先生對雲娘搖搖頭,一臉難色,歎息一聲道:“屬下原本不想讓王妃擔心的。”


    “何事?”趙錦繡冷冷地問,懷中的桑駿又有些不安分地扭動,這會兒握著自己的手突然變得如同冰塊,涼得人灼熱的疼。


    “呀”,趙錦繡不由得低呼。


    桑駿眉頭又糾結,額上又是細細密密的冷汗滲出,喉間有艱難滾落喑啞的呻吟:“月華——,月華——”


    “玄素,我在。”趙錦繡連忙輕聲回答,安撫道。


    容先生一下上前,說:“王妃請容屬下先施針,再解釋。”


    趙錦繡沒說話,算作默許。容先生從醫囊裏熟練地拿出長短不同的針,一字排開,命雲娘移了燭台過來。


    緊緊抓著趙錦繡手的桑駿頗為不安,越發難受的在趙錦繡懷裏翻覆著,急切地喊著,一會兒喊“月華”,一會兒是在喊“娘”。


    趙錦繡見他這情況,也按捺不住,不禁問:“容先生,殿下到底怎麽了?”


    容先生拈出最大的一根針,一下子插在桑駿的肩膀處,這才吐出一句:“殿下中毒了。”


    “中毒?”趙錦繡自語,低頭看著眉頭擰得極為難看的桑駿,隻見他嘴唇略略呈現青紫,臉色卻是刷白。


    原來這男人不是在做戲,而是真的中毒了?可這局棋是他布的,怎麽會容許這麽致命的錯誤出現呢。這可不像是桑駿的作風。


    可是,如果桑駿真是中毒昏迷不醒。那麽,現在錦王府的形勢就是十分危急,自己的方法也隻能治標,拖延時間罷了。


    對方若是洞悉,今夜怕就是桑國變天時。趙錦繡想到此,心裏一慌,不由得打個寒噤。


    容先生卻是將針插到桑駿的各大穴位,這才抬袖擦擦額上的汗,一臉凝重地說:“回稟王妃,殿下確實是中毒了,而且是兩種。”


    趙錦繡掃他一眼,冷聲問:“先前,你如何不說?”


    容先生垂首站著,歎息一聲,道:“先前,屬下也以為殿下不出一日,必定醒來。午時,屬下琢磨著殿下應該快醒了,傷口會疼,所以弄了些止疼的藥丸前來,卻恰巧看到殿下毒發。這才一查探,殿下中了兩種毒。正確地說,應該是其中一種引發了另一種。”


    趙錦繡略一思索,詢問:“容先生的意思是說,殿下本身就中了一種毒,而今,又中了另一種,這新的毒與舊的毒加起來,才成現在的局麵?”


    容先生拱手作揖,低聲道:“王妃冰雪聰明,正是如此,殿下身上有一種毒,潛伏著,應該有二十多年。而新中的毒,則正好可以引發體內的毒。”


    趙錦繡心裏一咯噔。二十多年前,桑駿還是個孩子,就中了毒,如今恰巧有毒將這舊毒勾起。這一切僅僅是巧合麽。權貴之家的布局總是深刻冗長得讓人徹骨寒。


    趙錦繡抬眸掃一眼容先生,頗為狐疑地問:“是嗎?”


    容先生十分篤定地說:“屬下雖對毒理不甚精通,但敢以項上人頭做擔保,這判斷絕對沒有錯。二十多年前的舊毒分量極其輕,殿下身子極好,便沒有發作,隻是沒到冬日,殿下會渾身發寒,有時猶如冰塊。”


    雲娘一聽,也在一旁,略略回憶,喃喃補充:“殿下確實有這個毛病,所以冬日會同時讓好幾個姬妾暖床。細細算起來,在殿下離開桑家之前,似乎就有這毛病了。那時,郎中隻說是體寒,多多鍛煉,吃些暖身子的補一補就好,卻不曾想,居然是中毒。”


    趙錦繡心裏暗道:看來這桑家也不是等閑之輩,當初能以令州州牧身份將令州盆地裏的九個州統一為桑國,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可小覷的家族。怕是這家裏二十多年前,桑國成立之初,就有人在動手腳了。而桑駿的娘白芷,據傳是桑家老頭最寵愛的女子,雖隻是姬妾,但是地位絕對不低。


    這豪門世家的內部傾軋,全是不見血的戰爭。


    當年的難產,真的是難產麽?趙錦繡不由得抬頭看雲娘一眼,想要問當年白芷生產桑駿時的始末,卻轉念一思,便將這問題壓下去,而是繼續詢問容先生:“那如今情況如何?”


    容先生重重歎息一聲:“殿下身子強,這毒本來無事,但昨夜耗費不少體力,又失血頗多,這毒本就有抬頭之勢,可不料有人下了這新的毒,引發舊毒的寒,這新毒又是屬火性。殿下毒發時,就是冰火兩重天的煎熬,這樣下去,殿下非但不能醒來,反而會被這兩種毒耗盡。”


    趙錦繡黯然不語,雲娘驚慌失措,道:“你先前為何沒說這麽嚴重,我家殿下,這——,容先生,錦王府待你如上賓,這麽多年,你在錦王府,殿下可沒虧待你,這毒——”


    容先生這下耷拉著腦袋,之前的神秘與傲氣,那種所謂的醫者氣度全然沒有,他頗為沮喪地說:“那時,我隻看到一種,以為自己可以解,這下午來的那一趟,才發現這竟是舊毒與新毒的交替。”


    雲娘自語一句:“原來你臉色不好,竟是因這事。可如何不告知,延誤了殿下的治療,其罪當誅,錦王府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雲娘這話,自然也是趙錦繡想說的。所以,雲娘這話一說完,趙錦繡也是眸光一冷,橫掃過去。


    容先生卻是絲毫不慌亂地應對:“屬下施針壓住毒,想待王妃醒來,再行商議。”


    趙錦繡冷笑一聲,厲聲道:“容先生,您說錯了吧?方才,可是本王妃再三追問,您才說出來的吧。”


    容先生麵露難色,略瞧一下雲娘。這舉動很輕微,但足夠趙錦繡接到暗示,這容先生是說雲娘在場,不便說出。潛台詞就是雲娘有大問題。


    這錦王府最不該懷疑的理應是雲娘。那容先生這到底是離間計,還是真有其事,趙錦繡這刻也不便去試探。現在每分每秒都很重要,於是趙錦繡咳嗽一聲,吩咐容先生:“其餘的事,改日再說。現在,您先將這施針處理好。不過,我要勸告容先生一句:人在世上,站對地方很重要。你可要再三掂量,這有時候一步錯,滿盤輸。”


    這話不僅是說給容先生聽的,自然也是告誡雲娘。


    容先生應了聲,道:“多謝王妃教誨,屬下從不曾搖擺。”


    趙錦繡一笑,淡淡地說:“開始吧。”


    容先生點點頭,讓趙錦繡將桑駿摟緊一些。這才替桑駿壓針,將先前那些插在穴位上的針全部收起來。


    懷裏的桑駿慢慢沉睡,再沒有皺著眉頭糾結,也沒有喃喃自語,臉色也恢複正常。此刻桑駿,睡顏如孩童般純真。


    趙錦繡心裏泛起柔柔的疼惜,這邊廂慢騰騰地問:“容先生,容州陳家人能解這毒的幾率是多少?”


    容先生眉頭一蹙,向趙錦繡使眼色示意,不可在雲娘麵前提起。


    趙錦繡一笑,漫不經心地說:“容先生不說,不會是醫者相輕吧?這份兒氣度可不是一代名醫該有的哦。”


    容先生不由得出聲提醒:“王妃,您明知——”


    趙錦繡不接話,隻是去掰桑駿的指頭,一根一根輕輕掰開,確信他沒有再抓住,然後將他慢慢地挪到床上,掖好被角。站起身拍拍被桑駿壓得麻木的腿,爾後一瘸一拐在桌邊椅子上坐下來,不緊不慢地抬眸掃容先生一眼,緩緩地說:“本王妃要做什麽,自有分寸,無須容先生操心。現在,你隻需告訴本王妃,容州陳家的人能有這個本事麽?”


    容先生埋著頭,思量一番,道:“回稟王妃,也許可以。不過,若是王訣,就一定能夠。”


    “這就夠了。”趙錦繡站起身,雲娘卻是自告奮勇要出去張羅,趙錦繡叫道:“雲總管,且留步。”


    雲娘在珠簾處停住腳步,訕訕地轉過身,一臉焦急地說:“殿下的情況刻不容緩啊。”


    趙錦繡瞧瞧窗外黑漆漆的天,有幾個衛戍是在竊竊私語。這些衛戍都是訓練有素的,平素裏哪裏會在主子屋外,或執行任務時有一言半語呢。看來外麵的形勢即將失控,現在也是該部署一下的時候了,就當桑駿真的昏迷不醒吧。


    獨自去對著來者不善的桑國政權人物。趙錦繡的手心微微滲出汗,饒是向來在行商中頗為淡定的趙錦繡,身子也不由得微顫。


    趙錦繡竭力穩住身形,告誡自己要沉住氣,必須冷靜。


    “王妃,這都什麽時候了,再不去部署找——”雲娘顯然很著急,聲音頗響。


    “大膽,不過王府總管而已,也膽敢教訓本王妃。”趙錦繡聽聞她說得這般響,就是屋外的人也知道這部署了。於是立馬厲聲嗬斥,將她的話硬生生截住。


    “奴婢不敢,奴婢一時情切,還請王妃恕罪。”雲娘立馬低眉垂首,認錯態度很好。


    趙錦繡嗯了一聲,算是對雲娘認錯的回應,然後才緩緩說:“接下來要出現的情況,誰也無法預料,也許會比你我想象的更恐怖。這情況下,多少人會死心塌地對殿下好,還是未知數。但對二位,我是十分信任,所以這最後一道屏障,自然是要交給二位,希望二位竭力護得殿下周全,也就護得桑國百姓安康啊。”


    這最後一頂道義的帽子扣下來,趙錦繡立馬站起身往屋外走,雲娘低喊一聲:“王妃,若是他們攻進來,你會十分危險,還是奴婢去吧。”


    趙錦繡回頭瞪她一眼,冷冷地說:“我記得,雲總管曾告訴過本王妃,錦王府最重要的就是規矩。何況,外麵的形勢你應付得了?”


    雖然自己也未必應付得了,但衡量再三,主動應對上去,在氣勢上就壓對方一頭。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這對陣,首先對的就是氣勢。所以,與其在這裏等著對方找上門,氣焰囂張,還不如自己迎上去。


    見雲娘不再說話。趙錦繡往裹緊大氅走出門。門口的衛戍立馬敬禮,趙錦繡看了看園內已點燃了火把。便走到桃林小徑上,將園裏的衛戍隊長都招來,一共十三人,皆列隊在前。


    趙錦繡看看他們,隻是吩咐一聲:“好好保護殿下,房裏的人一個都不準出來,屋外的人一個都不準進去。否則,規矩與處罰你們知曉。”


    趙錦繡將那塊暫時的王妃牌子晃了晃,十三個衛戍皆齊聲回答:“敬受命。”


    趙錦繡點點頭,從一名衛戍手中拿過一支火把,往西苑外走。其中一名衛戍隊長立馬跟上來,低聲說:“王妃,外麵很亂,您還是不要出去。”


    趙錦繡拿著火把,並沒有停步,反而是加快步伐,一邊疾走,一邊吩咐:“你跑一趟將桑林叫來,就說十萬火急,讓那他速速到西苑門口見我。”


    那衛戍隊長領命之後,倏然一溜煙便沒有蹤影。趙錦繡站在原地,看著這人絕妙的身法,一愣神,暗歎桑駿的衛戍果然是王者之師。


    不料橫斜裏閃出一人,趙錦繡反應極快,身子一閃,繞道另一株桃花樹後,在紛紛亂亂搖曳的火光裏,定睛一看,來人一身勁裝,提著一把青銅劍,正掩麵嘻嘻笑,道:“沒想到小姐的功夫卻也是極好的。”


    原來是明雲歡,趙錦繡鬆了口氣,狐疑地問:“你穿成這樣作甚?”


    明雲歡將手中青銅劍一拔,耍了兩下,道:“奴婢方才見衛戍們臉色有異,便偷偷溜出去查看,才發現外麵形勢嚴峻。去找九少,九少也不在這裏。奴婢甚是擔心小姐,所以做這般打扮,若是等會兒這裏亂了,我們趁亂摸黑一定是最好的機會。”


    趙錦繡不得不承認明雲歡所提,甚為誘人。但對方既然有備而來,又怎麽會如自己所願?再說,現在如果自己不幫桑駿,那麽他就真的一敗塗地,七國的戰亂也許從此開始。


    所以,趙錦繡對明雲歡搖搖頭,道:“時機不成熟。”


    明雲歡趙錦繡地一跺腳,很是趙錦繡地說:“哎呀,小姐,這是最好的時機。出得這王府,這裏大亂,您就可以跟九少回大夏了。”


    趙錦繡怕隔牆有耳,眉頭一蹙,道:“休得提九少。如今大夏內亂未平,九少也是岌岌可危。就算我與九少回去,這桑國到時候就有借口對付大夏,或者向大夏當權者施壓,那對九少是極其不利的。”


    明雲歡陷入深深的思索,考慮良久,這才垂首在一旁,沮喪地說:“這倒是奴婢沒有考慮周詳,可聽小姐這麽說,九少豈不是——”


    趙錦繡頹然閉上眼,低聲說:“所以必須從長計議。如今,我有另一件事交給你辦。”|


    明雲歡聽聞,立馬上前來。趙錦繡對她低聲說:“你先去李園找李卿然大公子,就對他說:百姓危矣。爾後,你立馬去找九少回來救我。”


    明雲歡一聽,搖搖頭,頗為固執地說:“這情況,奴婢斷然不能離開小姐,奴婢答應過九少,要好好保護您的,就是拚了命,也得要保護好您啊。”


    趙錦繡心裏一熱,這丫頭身上有種天然純淨的東西,卻又古靈精怪,如今這般境地,外麵雖不能說是大軍壓境,但境況也與那差不了多少。這丫頭卻依然要留在自己身邊。


    “唉。”趙錦繡重重歎息一聲,板起臉道:“我最反感的就是有勇無謀之人。命是用來好好保護的,不是用來拚的。你真要救我,就去辦。”


    明雲歡咬了咬嘴唇,這才下了決定,將袖間的一把匕首交給趙錦繡,道:“這是奴婢的娘留給奴婢的,小姐您先拿著防身,若是與那些人對上,一定要拖著。奴婢一定搬救兵來扭轉這局麵。”


    趙錦繡對著她鄭重地點頭。明雲歡還是不太放心,又一步三回頭地看看,爾後一躍倏然,踏入茫茫夜色裏。


    趙錦繡握著帶有餘溫的匕首,拿著火把,在陰慘慘的桃林裏前行,一路走到西苑門口的照壁後,滅了火把,在那裏靜候。


    剛滅火把一會兒,就聽得“嗖”一聲,一條黑影一下子竄了進來,縱身跑出十幾米,這才驚覺照壁後站著一個人。於是,那人立馬停住折返過來,伴隨而來的是手中極快的兵器離鞘的聲音。


    “何人在此裝神弄鬼?”那人低喝一聲,一躍落在趙錦繡麵前,一柄劍隨即橫在趙錦繡的脖頸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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