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繡挑起窗前帷幕,將木格窗悉數推開,屋內頓時亮堂許多,心裏也因這光亮沒有先前緊張,然而還是不敢轉身,於是站在窗前看風景。


    從二樓向外眺望,園子內的如煙柳色盡收眼底,可遠處卻不是方才見的一排房子,而是層層疊疊粉嫩的桃花,一直延伸到天邊。


    趙錦繡揉了揉眼睛,再看,依舊是桃花粉嫩枝頭,像是粉粉的雲朵堆疊著。


    這情景實在太詭異,適才穿過那排房子,站在廊簷下,明明看著如煙柳色,還隱隱約約看見大團碧綠裏露出小樓紅甍的一角。接著,自己跟著雲裳穿過柳林也不過走了幾分鍾,就站在樓下的水門汀上,仔細看那水門汀,蒼苔上仿若還有自己方才站立時留下的鞋印子。


    可是,現在那排房子憑空消失了。趙錦繡眉頭略蹙,暗讚:這機關術數可真是奧妙無窮,變化詭異。看來,以後誰要對上桑駿的軍隊,可真是沒有絲毫勝算。


    想到此,趙錦繡眼前浮現出蕭元輝陰鷙冷峻的臉,江慕白懶懶的神情,心裏覺得很焦躁。


    突然,桑駿從背後將趙錦繡摟住,把頭放在她的肩膀上,懶懶地問:“在看什麽?”


    微熱的氣息撲在脖頸處,讓趙錦繡身子一僵,心裏萬分緊張,語氣也亂了,頗不自在地說:“這裏視野開闊,風光不錯。”


    趙錦繡一說完就低下頭,隻聽得桑駿話中帶著打趣,懶懶地一句:“是嗎?本王平時倒沒注意。”


    趙錦繡隻覺得手足無措,慌亂中往旁邊一挪,將身上壓著的重量都移開。桑駿嗬嗬一笑,站直身子,大手卻是伸過來將趙錦繡的手包裹在掌心裏,與她並肩站著,看著窗外的柳色如煙,緩緩地說:“你能來,本王很高興。”


    趙錦繡不知該說什麽好。來之前,一心就想看看他的傷勢,並沒有想過要說什麽,現在卻是十分尷尬的相處。


    許是見趙錦繡久沒有反應,桑駿狠狠地在她手上捏一把,捏得她不由得“啊”地叫出聲來。一下子偏過頭,不悅地看著桑駿。


    桑駿垂垂眼眸,無視趙錦繡的不悅,慢騰騰地說:“要記住,本王跟你說話,不要走神。方才的就是懲罰。現在的是——”


    桑駿說著突然俯身過來在趙錦繡額上印上一吻,壞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悄聲道:“這是你的賠罪。”


    趙錦繡不喜歡這種突然的襲擊與靠近,一甩手打開桑駿伏在自己雙肩上的手,抬起頭瞧著桑駿,平靜地說:“看來殿下身子已恢複,如月這就告辭。”


    一說完,就轉身往外走。其實,趙錦繡也不知走出去,如何繼續往前。但此刻,她十分怕與桑駿單獨相處,總覺得這男人比冷峻時更可怕。這般和暖地笑著,更像是一隻慵懶的豹子,渾身散發著英氣,讓人迷醉,卻又看不透他到底何時會突然變了臉色,給人以致命一擊。


    “你不是要煮茶給本王喝嗎?”桑駿朗聲道,聲音已不複方才的和暖。


    趙錦繡腳步一頓,掃了四周一眼,這窗戶下有一方軟榻,上麵放著幾個柔軟的靠墊,繡著蘭花,手工頗好。軟榻前擺放著黑木矮幾,矮幾上放著一局圍棋,這局棋已分出勝負,白子毫無還手之力。案幾旁便是矮矮的琴架,上放一架古箏,古箏描著朱色紋飾,這屋內並無煮茶的器具。


    “這屋內並無煮茶的器具,我看,還是改天吧。”趙錦繡背對著桑駿回答,然後提著羅裙往外間走。


    剛走兩步,桑駿快步上前將趙錦繡一拉,冷冷地說:“沒有本王的允許,你休想走。”


    趙錦繡維持著跨步的姿勢,語氣軟下來,低低地說:“殿下,你傷勢還未痊愈,而今王府內的情況十分微妙,你也是見著那三位顧命大臣,老狐狸做派,如今到底還在打什麽算盤,都是不清楚。如月怕明雲歡和桑秀應付不過來。所以,請求殿下暫且先讓如月回去。”


    “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麽事脫離本王的掌控。你就無須操心了。”桑駿冷冷地說,又像是在生氣。


    不知是窗外的風吹進來,太過寒,還是因為其他。趙錦繡渾身頓時冰涼,身子不由得顫抖。桑駿這話若不是大話,那麽就真是太可怕了。


    趙錦繡不由得將這前後左右的事情全部想了一遍。忽然,跳入腦海的一張臉:如玉的質地,慵懶的笑容,淡淡的神色。


    江慕白!如果桑駿什麽都在掌控中,這廝豈不是很危險?要知道江慕白假扮桑駿時,桑駿就假扮成桑林正在那廳堂外。


    趙錦繡不由得一慌,這江慕白到底是不是許華晨,如今還沒有定論。若他真是許華晨,那可如何是好?再說,即使他不是許華晨,到底這一次來到桑國,也有大部分的原因是為了帶自己走,若他有三長兩短,該如何是好?


    對了,還有楚江南,雖然不知他到底在謀劃什麽,但那天,他到底是要來帶自己走。如果,他敗給桑駿,便必死無疑。在這個時空裏,用兵如神的人,唯獨蘇澈和桑駿二人而已。兩人必定不想對方存於世上,成為能對抗自己的人。


    趙錦繡眉頭一蹙,覺得這男人太可怕。


    “為本王煮茶。”桑駿語氣波瀾不驚,放開趙錦繡的手,對著樓下吩咐道:“送一套茶具,拿上好的綠春來。”


    樓下有婉轉的女子聲音低低地應了,桑駿緩緩地走到窗邊軟榻上斜靠著,道:“月華,過來。”


    趙錦繡不喜歡桑駿命令的語氣,轉過頭想要反唇相譏。誰知一轉頭,卻發現這廝一襲白色春衫,紫色的寬袍鬆垮垮地搭在身上,如瀑的烏發未束,自然低披拂著。他正斜靠在軟榻上,神情慵懶,眸光柔和。


    趙錦繡一怔。以前的桑駿,神情肅殺,喜怒無常,每個看到他的人,都震懾於他的氣勢,倒忽略其容貌。而如今的他,看起來,倒是頗為英俊。


    “月華,過來。”他向趙錦繡招手,低聲喊,語氣裏終於少了方才的別扭。


    趙錦繡當然不想與桑駿靠得太近,因為總感到惴惴不安,有種莫名的危險氣息。所以站在原地磨蹭著,琢磨著等茶具送來,自己就可不用過去。


    桑駿瞧著趙錦繡,臉上的笑意卻是隱去,神色很平靜,偏偏就透出肅殺。屋外響起敲門聲,爾後是女子婉轉柔媚的聲音:“殿下,送茶具來了。”


    外間的門一般不會關嚴實。下人在門外告知主人後,會等一會兒,沒遭到主人反對,才會進來。


    不一會兒,細小的鈴鐺聲響起,趙錦繡瞟一眼,嬌小的女子,眉目清秀,梳著偏發髻,插著金步搖,身著碎花的雲羅裙,托著托盤踩著碎步進來。


    趙錦繡終於鬆了一口氣,卻聞到一陣藥草香,那女子突然站在原地不動,很驚異的神情。趙錦繡暗叫不妙,伸手去擋,卻被桑駿擁入懷中。


    與此同時,趙錦繡的手打在桑駿胸口上,疼得他齜牙咧嘴,爾後,他對著方才進來的女子大喝道:“滾出去。”


    那女子一愣,趕忙托著托盤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桑駿則將趙錦繡一路拖到軟榻上,將她摁住,在她臀部狠狠打了幾巴掌,啞著嗓子,說:“月華,你到底是要逼我麽?”


    這男人變化無常,還莫名其妙發怒、打人,這會兒還莫名其妙說是自己逼他。趙錦繡別過頭,恨恨地瞧著他,道:“你發什麽瘋?我好心來看你,怎麽逼你了?”


    桑駿不說話,神色倒是有些頹勢,爾後放開趙錦繡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趙錦繡狼狽地翻身坐起來,整理淩亂的衣衫和頭發,心裏想:這男人今天很不對勁,喜怒無常,像是人格分裂一樣。自己若不想被滅掉,得找名目跑路,不過到底找什麽名目才可能順利走脫呢?


    這真是個難題。趙錦繡想著,不由得看看旁邊的桑駿,他還是坐在那裏,之前未係上的袍子大開著,裏麵的白衫上隱隱有血漬,看那色澤殷紅,是新鮮血液。


    原來方才打到他的傷口了,難怪這家夥發脾氣。趙錦繡問:“你傷口又流血了?”


    “不要你管。”他賭氣,將頭別向一邊。


    趙錦繡懶得理會,站起身欲要出去喊王禦醫,剛走一步,他一下拽住趙錦繡的胳膊。趙錦繡回頭,道:“我去請王禦醫為你包紮。”


    他還是不放,有著某種莫名的固執。趙錦繡瞧著,倒是微微心疼,語氣也比先前軟,低聲說:“你要趕快好起來,外麵的事,我應付起來太吃力。”


    這話一出,桑駿的手鬆了。趙錦繡快步走下樓,王禦醫正在底樓的廳堂裏研究藥草,趙錦繡請他上樓來為桑駿包紮。


    王禦醫意味深長地看趙錦繡一眼,拉開桑駿的衣衫,看到傷口,說了句很經典的話:“殿下,這傷口怎麽又裂了。臣下方才說過不要做劇烈運動。”


    桑駿的臉立馬沉下去,不悅地瞟王禦醫一眼。王禦醫立馬咳嗽兩聲,對趙錦繡說:“王妃,請你幫個忙。”


    “王先生請講。”趙錦繡湊上去看桑駿的傷口,胸口的傷口頗為觸目驚心,殷紅的血還不斷地往外冒。


    “王妃將那裏間盆裏的水端來。”王禦醫吩咐道。趙錦繡依言端來,王禦醫用這水清洗一下傷口,桑駿咬著牙,齜牙咧嘴地疼。


    “殿下,你忍著點。”王禦醫安慰,不說還好,這麽一說,桑駿抓過趙錦繡的手,狠狠咬在嘴裏,咬得趙錦繡眼淚滾滾,又不好咒罵。


    好在王禦醫包紮速度夠快,不一會兒,趙錦繡的手才解放出來。王禦醫是個人精,自然看得懂屋內氣氛,一包紮好,立馬起身一拜,道:“殿下,臣下不打擾您與王妃商談要事。”


    “嗯。退下吧。”桑駿冷冷地說。


    王禦醫做了經典的擦汗動作,走了幾步,大約是確信很安全了,又補充道:“殿下,切記,不可劇烈運動。”


    趙錦繡臉一紅,心裏卻是輕鬆許多。卻聽得桑駿不悅地說:“王禦醫的事要本王追究到底麽?”


    王禦醫臉色一白,立馬丟下一句“臣下去準備藥草,不打擾殿下與王妃”,然後快速閃身出去。


    門吱呀一聲關上,屋內又剩彼此,雖然確信他不會有別的舉動,但終究覺得不自在。偷偷看他,卻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


    這種對視,很玄妙,隻覺得周遭的溫度在攀升。頹然半垂著眼眸不看他,他卻是低聲喊:“月華。”


    “嗯。”趙錦繡應聲,等著下文,卻是良久不曾有。抬頭看他,這殺伐決斷都不曾猶豫的男人竟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趙錦繡輕聲問。


    他輕輕一笑,道:“沒有。隻是想喊你,總怕你是幻境。”


    這話讓趙錦繡心裏微微痛,麵上卻是露出柔和的微笑,打趣道:“說到幻境,應該我懷疑你才是。對了,我要確信一下,你是不是你。”


    趙錦繡說著伸手卻捏捏他的肩膀,又撫一下他的額頭,桑駿一下子抓住趙錦繡的手,笑道:“確定是幻境麽?”


    趙錦繡看著他眸光裏的柔和,心裏慌亂,別過頭,不敢看他,低聲說:“不是。不過這地方詭異得要命,還有你的師姐妹們,一個比一個不可理喻。”


    桑駿嗬嗬一笑,將趙錦繡摟入懷中,雙雙倒在軟榻上。趙錦繡一驚,責備道:“傷口。”


    “無妨,枕著手臂,陪著我一會兒就好。”桑駿輕柔地說。


    趙錦繡想著之後或者就永遠分離,至少這一張臉,還可以給他慰藉。索性也乖巧地躺著,很是安靜。


    桑駿卻是緩緩地說:“師妹們,都是試探你罷了,她們哪能讓一個隨意的女子成為我的王妃呢。”


    試探?那態度是試探?趙錦繡無聲地癟癟嘴,以示意對桑駿的說辭表示懷疑。這明明是秘密進行的,偏桑駿卻是知曉,下一句立馬就說:“不用懷疑,即使是你想的那樣,也隻能是試探。今日,你的表現讓本王很滿意。”


    “可是我打了你小師妹。”趙錦繡忽然想到雲霓,語氣愁雲慘淡。


    桑駿嗬嗬一笑,伸手撫著趙錦繡的臉頰,冷哼一聲道:“那丫頭,活該了。平素裏就是任性,心腸也歹毒。”


    “雲霓心腸歹毒?”趙錦繡驚訝地問。


    桑駿臉色一沉,道:“你不知,以前,我有幾個寵姬,都是她弄死的。礙於師傅師娘,我不便對她如何。再說,寵姬而已。”


    趙錦繡聽這話,心裏不太舒暢,嘟囔道:“是啊,寵姬而已。”


    桑駿聽聞,心情大好,捧著趙錦繡的臉,承諾道:“月華放心。你是我的女人,是要跟我並肩站在一起睥睨天下的。所以,你跟她們是不同的,知道麽?”


    他的神色篤定,眼神也堅定。趙錦繡本能低頭,卻被他箍著下巴,命令:“看著我。”


    趙錦繡隻得看著他。桑駿依舊是這樣堅定地說:“不要去懷疑我。我們對戰那四年,你如今雖然想不起來。但是今時今日,我的軍事實力,你是看在眼裏的。如果當日我拿下蕭月國,其餘的幾國聯手,也未必是我的對手。而我與你對戰,卻是花了四年。那四年,除了在邊境韜光養晦,避過朝廷傾軋外。就是想見到你,每時每刻都想。你知道嗎?當我在林府再一次見到你,忽然我是這世間最幸運的人。所以,我想要君臨天下,讓你跟我並肩站在一起。”


    趙錦繡聽著,眼淚無聲滑落,隻是睜著眼看著近在咫尺的桑駿,他的輪廓模糊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他說他要君臨天下,是為了讓自己與他並肩站在一起。哦,不,是讓林希與他並肩站在一起。


    “那皇上被綁是?”趙錦繡驀然想到。


    “是我做的。”桑駿說。


    趙錦繡早已料到,從他嘴裏說出來,還是覺得驚心。“那邊境的劫殺。”


    “確實是真的。隻是大難不死,將計就計。”桑駿回答,眼眸裏還是那種讓人沉淪的堅定。


    趙錦繡瞧著他,有那麽瞬間,竟渴望自己就是林希,那麽就不用這麽糾結替身與否,就砸鍋賣鐵,一條道走到黑。


    “月華,你站在我身邊就好。很快,我就會將這局棋收攏。”桑駿低聲說,輕輕擦著她的淚,像是捧著一件珍寶。


    趙錦繡的心細細密密的疼痛,不由得提醒:“你這局棋太倉促,太鋌而走險。欲速則不達啊。別國的那些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主。”


    桑駿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像是混沌初開,這男人第一次露出這笑容,他說:“月華在擔心我。不過,不用擔心,這是我的地盤。再說,隻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會輸。”


    趙錦繡心裏很不是滋味,這會兒閉上眼,緩緩地說:“如果,我已經不是你的月華,不再是那個林希。你又會如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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