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白施施然走過來,在書房主位一站,對著楚江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笑道:“江某寒舍,能蒙楚公子駕臨,實在蓬蓽生輝。”


    楚江南一攏衣袖,眸光微斂,神色淡漠如水,往那客座上一站,略一欠身,算是對主人施禮,這才淡淡地說:“九少客氣,冒昧來訪,楚某實在有失禮數。”


    江慕白聽聞,哈哈一笑,接下來卻並不答話,而是將目光投過來,對著趙錦繡說:“如月,去吩咐人奉茶,這大熱天的,總不能怠慢客人。”


    趙錦繡聽得江慕白要讓自己出去吩咐丫鬟奉茶,心裏不由得一緊。這江城雖才易主一月,但畢竟是江慕白的地盤,這蘭苑更是重兵把守之處,縱使楚江南有驚天之才,在這裏,怕也全是劣勢。何況,他麵對的是江慕白。


    而楚江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這四年多來,無論出於什麽樣的原因,他總是給了自己安身立命之所,給了自己尊嚴。何況,經過種種跡象分析推斷,楚江南很有可能就是林希真正想要守護的那個人。而自己占了身體,不能為她去守護,當然也不能讓他陷入危險中吧。


    所以,當江慕白笑著讓趙錦繡去命丫鬟奉茶時,她站在原地沒有動,神色有幾絲的猶豫。


    這一猶豫,江慕白臉上的笑意更濃,道:“如月,楚公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楚公子悉心照料,哪得你我今日?放心,我會好好招呼楚公子的。”


    趙錦繡聽得出江慕白這話的弦外之音是讓自己放心,他懂楚江南之於她的意義,會有分寸。


    趙錦繡略鬆一口氣,心裏很是感激,卻還沒說話,楚江南也是轉過頭來,臉上全是明淨的微笑,他輕輕說:“無妨,我也口渴,以前也聽聞九少府邸有不少好茶,不知今日可否有幸?”


    趙錦繡覺得自己特不爭氣,聽得楚江南這種變相的安慰,鼻子竟也是一酸,略略一笑,還沒答話,江慕白卻是笑道:“楚公子乃寧園貴客,平素裏想請還請不到,今日既然來了,江某自然會好好招待,如月,去吩咐人,將我的好茶都奉來。”


    趙錦繡看著兩個男人,心裏隱隱溫暖,二人都是怕她擔心。她輕輕攏了攏衣袖,從書桌後繞出來,對著二人略略欠身, 輕輕一笑,道:“那九少與公子稍待片刻,今日就讓如月親自為二位煮茶,不知如月可有此榮幸?”


    趙錦繡一說完,就微笑著瞧著二人,這兩個男人生得極美,楚江南風華絕代,神色清冷些,偏於陰柔,而江慕白大氣瀟灑,臉龐如玉,比較溫暖。如果非得要比,楚江南就是月華如霜,江慕白則是五月天的日光。趙錦繡承認自己很無良,她在得知這二人的談話要暫時在友好和諧的氣氛中進行後,竟是很期待這兩個男人智慧的對決,為此,她充滿期待,頗為興奮。


    楚江南聽聞趙錦繡的話,笑意更深,淡淡地說:“應該是楚某的榮幸。”


    而江慕白比較欠揍,也是對著趙錦繡笑,但頗具調侃意味,有些欠揍地說:“如月煮茶,我向來喜歡,自然求之不得。”


    他這話擺明是說趙錦繡為他煮過很多次茶。趙錦繡不理會之,白他一眼。兀自往外走,輕輕掩上門。


    剛跑兩步,聽得環佩叮當響,紫蘭從回廊的拐角處一路小跑過來,氣喘籲籲的,拉著趙錦繡,喘息著說:“姑娘,出大事了。”


    趙錦繡生怕江慕白聽見,連忙將她的嘴一捂,往旁邊的廊柱後拖,在茂盛的花圃後站定,這才有些責備地說:“你平素也不是一驚一乍的人,這般舉動簡直有失分寸。好了,有何大事?難道沒拿住那孩子和梅莊,讓他們跑了?”


    紫蘭拍著胸口,氣喘籲籲,壓低聲音,道:“不是。本來衛戍都是拿住了那孩子,將要押回來,結果梅莊趕來阻止,衛戍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趙錦繡一聽,眉頭一蹙,道:“混賬,不知執行命令的衛戍留著何用?難道他們不知職責所在?”


    紫蘭吞吞口水,靠著黑漆的廊柱,聲音比先前壓得更低,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梅莊雖不是九少夫人,但在姑娘與西門公主來到寧園之前,卻是九少最寵愛的姬妾。婢子打個不好聽的比喻,今日的姑娘,就是昔日的梅莊。”


    紫蘭的聲音越發的小,趙錦繡聽得這一點,也是一怔,倒是越發想會會這梅莊是何許人。照理說許華晨就算是為了不暴露穿越者的身份,將自己做得越發像真正的江慕白,他也不會荒唐到獨寵一人。可聽這紫蘭說起,梅莊當時的寵愛不輸給現在的自己。那麽,這梅莊一定有過人之處。


    想到此,趙錦繡轉眼瞧了紫蘭一眼,問:“到底何事,你說清楚,不要拖拖拉拉的。”


    紫蘭這會兒已經平複下來,額頭上的汗珠還在滲,緩緩地說:“回稟姑娘,那梅莊趕來,要帶走孩子,衛戍自然不肯。九少的玉佩都在姑娘手裏,那麽姑娘的話,自然等同於九少說的。但是也不敢輕易動梅莊。誰知那梅莊竟是撞了柱子。現在衛戍隊長是帶了寧園的大夫去。”


    趙錦繡眉頭一蹙,隱約覺得有些亂,淡淡地問:“這梅莊可有撞死?”


    紫蘭神色一凝,仿若不太確定這是趙錦繡問的問題。


    趙錦繡掂著書房裏還有兩個不太對盤的男人,又頗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紫蘭這才立馬垂目,低聲回答:“有請大夫來處理了一番,並無大礙,不過還在昏睡之中。”


    趙錦繡眸光一冷,看來對方還有些手段,便問:“那任務到底達成沒有?孩子在何處?梅苑可有控製?”


    紫蘭一怔,道:“孩子在梅苑,梅莊也在梅苑,衛戍們看著。”


    趙錦繡心裏一時拿捏不定該如何是好,到底是自己出麵去處理這事,還是該讓江慕白來做,抑或者是任由太後來做。不過,之前,自己是一廂情願地猜測太後是個厲害角色,掌控著寧園的風吹草動,而今這梅莊的事,不過用來試探自己的。可是,萬一太後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厲害,那麽這樣一放任,豈不是給人以可趁之機?


    不行,在許華晨的問題上,不能容忍一絲一毫的疏忽。自己必須親自處理這件事。趙錦繡不由得捏緊拳頭,對紫蘭吩咐:“紫蘭,你去傳我吩咐,梅苑不許任何進出,將那孩子和方才替梅莊看病的大夫一並帶過來,若是帶不過來,就讓他帶人頭來。”


    趙錦繡擲地有聲地說完,拂袖轉身,走兩步,又轉過來瞧瞧紫蘭,神色裏帶著一抹淺笑,淡淡地說:“紫蘭在太後身邊長大,自然應該為太後分憂,太後隻有九少和十少兩個兒子,如今十少被困在回江月波湖,太後怕就是救子心切,也得是無能為力,而今,就看著九少呢。你說呢,紫蘭?”


    趙錦繡語氣淡淡的,可那語調卻是越發咄咄逼人,加上那抹篤定的淺笑,紫蘭也不由得往後退兩步,繼而立馬低頭,小聲回答:“婢子力量微小,但絕對為九少,為寧園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趙錦繡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大家都是為九少好。這盡力去做就行了。不要一驚一乍的。做好我吩咐的這件事,你得應該把梅莊的情況跟西門公主說說吧。畢竟,她是未來的當家主母,你紫蘭可別打錯牌,走錯方向。”


    紫蘭一下子跪下,語氣十分驚恐地說:“姑娘,您曾說,這寧園隻有一個主子,那就是九少。紫蘭不敢有別的念想。”


    趙錦繡也懶得跟她多說,隻淡淡一揮手,道:“去吧。我知了。”


    紫蘭這才爬起來,又行了禮,環佩叮當,往蘭苑外跑。


    趙錦繡瞧著她轉過回廊拐角,這才往西廂那邊去。秋棠幾人在那邊的小廚房裏替趙錦繡熬藥,秋棠正在鼓搗著柴火,一見到趙錦繡,臉色刷白,立馬站起來,提著裙子,一副做錯事的樣子低頭站在原地,小聲喊:“婢子見過姑娘。婢子方才太急,所以——”


    趙錦繡也不管她是真急,還是假的。隻是揮揮手讓她不必多禮,跟自己一起去取茶葉器具。秋棠與一個青衣丫鬟齊齊應聲,跟著趙錦繡去西廂庫房,裏麵有各色上好茶具,以及封存頗好的茶葉。前幾天,江慕白帶趙錦繡來過庫房,還很得意地說這些茶都是他從各地親自選的品種,命人做成的,待她痊愈,便可與她一起品茶。趙錦繡暗笑這男人無論哪個時空,倒是很喜歡優雅品茶。


    她瞧著這些茶,眼前晃動的倒是許華晨慢騰騰煮茶的模樣,略一笑,挑了青瓷杯、白瓷杯、黑瓷杯各一,又命人搬了爐子往書房去。


    因天氣熱,趙錦繡命人在院內的井台邊的碧樹下置放煮茶器具,又命人置放了案幾與竹榻。她這才提著衣裙,輕輕走到書房門口站定,聽裏麵的動靜,卻是許久也沒有聲音。


    趙錦繡有些慌,立馬敲門,連手也有些急促。卻聽得江慕白在裏麵氣定神閑地笑:“你什麽時候這樣懂禮貌了?”


    趙錦繡簡直哭笑不得,將門推開,瞧瞧裏麵,並沒有打鬥的痕跡,再看看兩位帥哥的臉上也沒有互相掌摑過的跡象,這才放下心來,道:“這室內甚是悶熱,我看這園內碧絲青蔓,清風徐來,不知二位可否到這外間來?”


    江慕白與楚江南倒是同時站起身。楚江南輕笑:“有何不可。”


    江慕白卻是一點主人風範也沒有,率先走過來拉著趙錦繡的手,便是往院子裏去。


    待二人落座,趙錦繡便在一旁燒水煮茶,自然低著頭,一番專注的擺弄,渾身汗流浹背。她極其想聽二人的對話,卻偏偏這兩人極少說話,等到趙錦繡煮好茶,奉上去,楚江南端著杯子淡淡地說:“林州碧影。好茶。”


    趙錦繡一笑,又為江慕白端杯過去,江慕白一接,卻又趁勢在趙錦繡手上一捏,一臉的壞笑。


    趙錦繡頓覺臉上滾燙一片,提著裙子轉身,卻差點跌倒,有些狼狽地回到案幾旁,繼續打水煮茶。


    這才聽得江慕白漫不經心地問:“楚公子意下如何?可考慮好了?”


    趙錦繡豎著耳朵聽楚江南的回答,好久才聽見楚江南淡淡地說:“如今你九少自身難保,恐怕沒這個本事要求我與你合作吧。除非——”


    楚江南停住了話,卻聽得江慕白斬釘截鐵地說:“你想都別想。”


    趙錦繡不由得抬頭,想偷偷看看這兩個男人,卻發現兩個男人都盯著自己。她倒是不好意思,訕訕地笑笑,道:“怎了?”


    楚江南神色淡淡的,卻是有著前所未有的柔和,他說:“沒什麽。這茶是好茶。這些年,我佩服的人唯獨桑駿一人,今日倒是要加上九少了。”


    江慕白也是瞧著趙錦繡,臉上的表情也是微微笑,道:“楚公子過譽了,將我與桑駿相提並論,江某過去可從未想過要這天下,隻是如今,有人讓我突然有了君臨天下的心。”


    江慕白的眼神灼熱,毫不掩飾,就那樣瞧過來,趙錦繡很不自在,覺得整個人都被那眼神點燃了,在六月天的酷暑裏火火燃燒。


    她趕忙低下頭,繼續擺弄著茶具,又聽得楚江南用不太相信的語氣問:“九少要這天下,當真隻是為了一個人?”


    江慕白“嗯”了一聲,又說:“這叫守護。要護得住,必須得有守得了的本錢。個中緣由,楚公子比江某更清楚。”


    趙錦繡聽得這“守護”二字的解釋,心竟是一驚,失手打翻了一杯茶,手是沒燙著,江慕白卻是快步走過來,執起她的手左右仔細查看。


    趙錦繡甚為尷尬,低聲喊:“九少,我沒事。”


    江慕白不管,又檢查一番,這才有些不悅地問:“秋棠,紫蘭呢?讓她來煮茶。”


    秋棠還沒開口回答,趙錦繡立馬開口道:“九少,是我讓紫蘭為我……,為我,弄些……女兒家的東西去了。”趙錦繡本來沒想好說辭,隻是搶在秋棠前麵開口,這支支吾吾居然整出這麽一句話,她自己倒是先羞紅了臉,立馬囧得要死。


    江慕白也被說得一愣神,就連一向清冷的楚江南都端著個茶杯,神色一凝,目瞪口呆的。


    趙錦繡簡直想劈了自己,就是在自己那個年代,女人這種話一開口對男人說,男人都會不自在的。自己居然在這個時代,說這種浸豬籠的話。


    看著兩個帥哥悲催的表情,尤其是楚大帥哥那種震驚的表情,趙錦繡巴不得晴天一個霹靂能將自己劈暈。她很沮喪地低下頭,目之餘光,瞧著那秋棠也是一臉震驚。好吧,幹脆閉上眼。


    江慕白倒是先回過神來,頗為責備地說:“那你還自告奮勇去煮茶?真是該責罰。”他說著,一邊說,一邊拉起趙錦繡往他的軟榻邊走,爾後又覺得不能坐在塌上,離地太近,涼意太重,於是又吩咐了丫鬟拿椅子來。


    這會兒,楚江南端著杯子一副石化的模樣,趙錦繡被江慕白放在椅子上坐著,尷尬地朝著楚江南點點頭。沒想到楚江南居然臉紅了,手足無措地低下頭,好一會兒才找到一個自然的動作將杯子往桌子上一放。


    江慕白跟沒事人一樣,繼續對楚江南說:“看來楚公子倒是沒考慮好。也是,今日就讓楚公子拿答案,實在太倉促。”


    楚江南尷尬歸尷尬,可在這些事情上毫不含糊,抬起頭,那神色已然是鳳樓清冷的當家,他淡淡地問:“九少自認為留得住我?”


    江慕白撥弄著桌上的茶杯,漫不經心地說:“江某很想留下楚公子。楚公子可不好請啊,來到這江城也有些時日,總是行蹤飄忽,今日才來到我園中,我實在是舍不得讓楚公子就這麽走了。”


    楚江南兀自喝一口茶,緩緩地說:“合作也未嚐不可,隻是有一個條件,你的讓如月跟我走。”


    江慕白哈哈一笑,很是狂傲地說:“如月永遠都不會是籌碼。而你要走的路,沒得選擇。”


    楚江南眉頭一蹙,瞧著江慕白。


    江慕白卻是將趙錦繡一摟,道:“如月選擇跟著誰,是如月的自由。上一次,在錦王府,江某便提醒過楚公子,我倒以為你領悟了,卻不計今天,楚公子還要說出讓如月傷心的話來。”


    楚江南神色一凝,抬眼看過來,趙錦繡也不敢多看他臉上的黯然,隻得將目光移開,瞧著葡萄架上晶瑩的葡萄。


    江慕白倏然站起身,緊緊抓著趙錦繡的手,一字一頓地說:“江某的話適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會盡我的全力守護如月。而今,我若想留下楚公子,也不是辦不到。但是,因為你是如月的救命恩人,也曾照拂如月,所以,我放你走。”


    趙錦繡聽得江慕白這麽說,十分訝異,抬眸瞧他。他微微一笑,道:“生活沒有你,會很無趣的。”


    這句話讓趙錦繡的鼻子一酸, 因為這話曾是許華晨對趙錦繡說的,隻是那時,許華晨語氣淡然,神色也淡漠。


    她抿著唇,不由得看一眼楚江南。楚江南看著這邊,神色有些迷茫,良久,才問:“你當真放我走?”


    “當然。”江慕白一揮手,朗聲喊道:“韋管家,送客,送出城。”


    爾後,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笑著對楚江南說:“抱歉,楚公子事忙,江某就不留你吃晚飯了。”


    “無妨,你可知我一走,你以後要對付我,可就困難了。”楚江南長身而立,提醒江慕白。


    江慕白一笑,淡淡地說:“我從來不會看錯棋局。楚公子,請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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