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留下我跟妙音待在禦花園裏, 大意是要讓我們先好好“相處”一番。


    妙音尚且有些莫名, 當我將情況跟她解釋之後,她張大了嘴眉毛皺起,整張臉活生生扭成了個遄幀t椿屎竽錟鎿餳溉盞娜吩峒耙才嘔槭, 而她也正在琢磨著要如何暗示這位遠房姑母自己已有心儀對象,卻沒想到被亂點鴛鴦譜, 配給了心上人的妹婿。


    這一對也挺可憐。好好的一對天賜良緣,時隔十年終於走到一起, 偏偏又要經受磨難。就在前不久, 大哥一掃往日的糾結困惑,喜不自禁滿麵春光地跟我說原來薛因是個姑娘。我裝作不屑地微詞幾句,他便扯著眉毛生氣, 讓我在心裏暗笑了一整天。本以為一切都水到渠成, 隻等著大哥將大嫂娶進門,沒想到又來了這麽一出。


    說來說去, 其實也算是受了我們的連累。我將之前謝臣宴時禦醫診出我難以生育的事以及與東宮間的糾葛跟薛妙音簡單一說, 她亦認為此事頗有蹊蹺,絕不會是東宮要奪人妻子,皇後助子為虐這麽簡單。


    “就算皇後姑母她縱容東宮,難道陛下會不知此事麽?”她一句話道出我心中疑慮。“當今陛下聖明,怎麽可能允許這樣的事?這麽看來, 倒像是整個皇家都想要拆散你們似的……”


    妙音說得很在理。不僅如此,我還想到了另外一層。當年七公主那樣愛慕安錦,陛下卻始終沒有答應七公主賜婚。我原以為是陛下問過了安錦的意思知道他不願, 所以沒有勉強,如今看來卻不是那麽一回事。既然早晚要勉強,為何不順了自家女兒的意思,反而要賜一個跟安錦完全沒有交集的薛妙音?


    整個皇家卯足了勁兒要拆散我們?我們的姻緣怎麽就招惹天怒人怨了?


    妙音寬慰我,隻說這事兒不會那麽容易,安錦不是聽人擺布的人,而她自己也會想盡辦法回了這樁婚事,實在不行,還能效仿東宮妃來個逃婚,反正絕對不會當真從了他們的意思嫁給安錦,跟我做這個勞什子的娥皇女英。


    她臉上的神情很堅定,說著這樣決絕的話,唇角依然帶著笑,比枝頭上初綻的粉桃還要明麗許多。未來大嫂的樂觀令我的心境瞬間寬敞明亮,連出宮的途中遇上東宮,也對他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東宮當時正和他的一票寵妾遊園,懷裏還摟著飛舞。他看見我時,隻含笑頷首,十分有禮。我原以為他之前吃了個啞巴虧,明裏暗裏一定氣得要瘋,誰想到他卻若無其事一派從容,比從前還規矩了許多,甚至讓我代他向安錦問好,好像之前那個搶人老婆還意圖不軌的不是他。


    我估摸著大概被安錦點過之後,東宮痛定思痛,終於懂得了“低調”這兩個字的重要性。


    我這人有個怪癖,心裏一旦裝了事兒就漲食量,因此這天晚膳的飯量增至平時的一倍。公公和安錦一個勁兒地朝我碗裏送菜,連一向很淡定的婆婆也往我的小腹處偷瞄了幾眼,好像是誤會了什麽。


    安錦對我在皇後麵前時采用唯唯諾諾的方針表示高度的讚揚,並答應我會徹底解決皇家的賜婚。即便我有再多的擔憂疑慮,也抵不過他的一句話。


    他答應過的話,從沒有不兌現的。


    過了沒幾天,恰逢休沐,陛下宣安錦和我一同進宮。


    我知道一定是為了賜婚的事,心中頗有些忐忑。然而進了怡景殿,快要上盤龍道的時候,安錦忽然伸手握住了我藏在袖子裏攥成拳頭的手掌。他將我握成拳的手指分開,不由分說地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插了進去,相對,合攏,掌心相熨。


    我驚訝地看他。他的容貌籠在皇城常年不散的薄霧裏,雖然看不清晰,卻莫名地使我安心。這一瞬,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別怕,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我隻要想到這四個字,心中的忐忑便消散了個無影無蹤。隻要他在我身邊,我便什麽也不怕。


    皇後娘娘依然端莊矜貴,看不出表情。皇帝陛下麵相仁和,留著兩撇胡須,一雙暗藏鋒利的眯眯眼落在我們兩人之間緊緊貼合的衣袖上頓了頓,臉上的微笑不改。


    一個冷漠無情,一個老奸巨猾,同樣難以應付。我心裏如是想。


    皇帝陛下先是客套了幾句,讚譽我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堪稱燕豐典範之類的,接著又從最近的天氣狀況說到燕豐城流行的踏青地點,無關緊要的話題聽得我昏昏欲睡,若不是還站在殿前,幾乎真要失禮了。


    這位陛下,比我家爹爹還會跑題。


    安錦顯然已經習慣了陛下這種神展開的聊天方式,有條不紊地時不時應答兩句,似是而非地附和。


    沒有賜坐,我又累又餓,站得兩腿發麻。難不成陛下打算用疲勞攻勢?


    陛下猶在滔滔不絕,安錦忽然開口道:“不知陛下召臣夫妻前來,有何要事?”


    陛下恍然道:“對了,朕差點兒忘了。來人,賜坐。”


    賜坐的意思是接下去終於輪到正題了。


    陛下一改之前的冗長論調,言語很簡潔,意思很明確,要將薛妙音賜婚給安錦,至於我,由於兩年未有所出,隻能降格做個偏房。


    我挺生氣。皇後娘娘好歹還來個娥皇女英,到您這兒我就直接成妾了?


    安錦低首道:“請恕微臣不能答應。”


    陛下與皇後交換了一個眼神,笑嗬嗬道:“愛卿與夫人情深意重,難怪不能接受。不如這樣,兩位夫人不分大小,並排而立,如何?”


    我哭笑不得。敢情這兒在賣白菜,還討價還價?


    安錦依然低首沉聲道:“微臣不能答應。”


    陛下微愣。“難道要讓薛姑娘為妾?這實在……”他為難地瞥了安錦一眼,摸了摸唇上的兩撇胡須。皇後娘娘審視地看著安錦,微皺了眉頭。


    我看出來了,這的確就在賣白菜來著,隻不過白菜的名字叫“薛妙音”。


    安錦不為所動。“臣不能娶。”


    陛下漸漸斂去了笑意,先是涼涼地看了我一眼,後有盯著安錦。


    “愛卿是想抗旨?”


    “陛下仁厚,不會枉顧臣子的意願下旨。”安錦抬頭望向龍座,毫不退讓。


    這句話說得巧妙。陛下若是夠仁厚,就不該下這旨;陛下若是下了這旨,便失了仁厚。既然陛下失了仁厚,臣自然不遵。


    翻譯成直白一點的話也就是:皇帝老兒你聽好嘍,不管你怎麽折騰,咱說不娶就不娶!


    陛下不愧是陛下,立刻聽出了這話中的意思。他緊緊盯著安錦,半響忽然冷笑道:“若夫人這一世都生不出愛卿的子嗣,愛卿又當如何?”


    安錦的身體似乎有些顫抖,隔了一瞬又平靜下來。“即使一世無後,也絕不另娶。”


    陛下的眼眯得隻剩下一條縫。“愛卿當真要如此,不後悔?”


    “不悔。”


    “好,好,好。”陛下拍了拍手。“來人,賜酒。”


    皇後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似乎有些不讚同。“陛下――”


    一名宮女端來托盤,盤上有一隻青銅酒爵。這情形我看得心驚肉跳,難道這是毒酒?不就是拒了個婚,至於要賜死麽?


    “既然安卿主意已定,朕也不好勉強。”陛下又露出滿臉慈善的笑意。“這杯酒,愛卿或者夫人,你們誰來喝?”


    安錦沒有絲毫猶豫,上前拿起酒爵就要往嘴裏灌。


    我趕緊撲上去按住他的手。“陛下,一定要喝麽?”


    陛下笑得越發和善。“一定得喝。”


    “陛下。”我雙手按住酒杯,怒火中燒。“妾身在民間常常聽到百姓們稱讚陛下仁德,是百年難遇的明君。陛下如此仁德,為何一定要為難我們夫妻?”


    杞皇陛下微愕,隨即道:“如何是為難?明明是好意賜婚,安卿抗旨不遵,總得要有些懲罰。”


    “不就是再娶一個麽?我們遵,遵還不行麽?”我咬了牙,眼眶瞪得滾熱發疼。


    “阿遙。”安錦拉過我的肩。“我絕不會娶別的人。”


    我欲哭無淚。安錦平日裏腦子很靈光,怎麽今天卻繞不過這彎兒,先答應再想法子,總比死了好啊……


    他抬起酒杯又要往嘴裏送。我連忙按住,悲憤道:“好!陛下,既然您不給咱們夫妻留活路,那我們夫妻今日就在這殿上共赴黃泉!然而陛下今日所作所為,必不能堵住悠悠眾口……”


    反正來之前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把杞皇陛下強逼臣子另娶一事寫了個小說本,還順道配了插圖,讓雀兒送到了曬月齋的陳畫偶那兒。一旦我們出什麽事,他添上個結局就能直接讓人以元宵十三公子的名義在三國發行……


    安錦,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均麵露異色,神情有些僵硬。


    頃刻,安錦咳了一聲道:“阿遙,這杯不是毒酒。”


    我呆在原地。難不成剛剛是白慘烈了一番……


    皇帝陛下終於回過神來,摸了摸胡子,終於皺了眉,和善的微笑從臉上褪去。“你們夫妻倒是情真意切,也難怪安卿怎麽也不肯另娶。然而安卿,有所得必有所失,想必你也明白朕的意思。”


    “臣明白。”安錦不由分說地舉起酒杯,將裏頭的酒一口灌了下去。我阻止不及,隻得緊張地看著他。


    除了臉色略有發白之外,似乎的確無甚異樣。原來這杯真不是毒酒?


    皇帝陛下扶額,微眯了眼。“賜婚之事,朕不再提及。”


    皇後娘娘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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