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或的臉紅了。很難說是由於血氣上升, 還是由於太過意外。


    難道臉紅的人不應該是我麽?


    他默默地合上書, 放在桌前。“原來你感興趣的是這個。”


    “誤會,隻是誤會。”其實此刻任何解釋都顯得挺單薄,換做我是他, 也不會相信這人興致勃勃雙眼迷離地看春宮是為了追求藝術。


    “不必解釋。”他挺沉痛地看了我一眼,似乎還有點兒同情。“看來十三你過得不太好。”


    我覺得自己的臉在抽抽。他好像想得有點兒歪?


    “沒想到安大人看上去挺結實, 實際上――”他欲言又止,搖了搖頭。“果然是金無足赤, 人無完人。”


    我敢肯定他想歪了。安錦的尊嚴, 需要我的維護。


    “陛下你真誤會了,我家夫君身體好得很――”


    “真是苦了你了。”他打斷了我的話,滿臉的不忍仿佛看見故人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放心, 我不會多問。”


    我灰頭土臉地等他把話說完。決定不再解釋,反正解釋在他看來也就是掩飾。


    顏或又說了一大通, 貌似安慰實則幸災樂禍。我算是看出來了, 這個人的良心也不怎麽上得了台麵。安錦之前對他做的事,怕是早就被他牢牢地記在心裏,瞅準機會一定極盡報複之能事。


    最後他終於心滿意足,麵色紅潤地結束了這通“安慰”,末了還雙目含情地朝我一望。“要是你後悔的話, 我當初說過的話,現在依然有效。”


    我無語,僵著臉笑了兩聲。“陛下真會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他鍥而不舍, 緊緊相逼,臉上的無謂稍斂,倒顯出幾分認真。“而且我保證表裏如一,絕無隱疾。”


    我終於憤怒了,手已經開始不自覺地伸向桌子底下的掃帚……


    “陛下有隱疾,應該去醫館。”安錦清朗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不緩不急。“到書齋來可解決不了問題。”


    顏或神情微冷,側過身。“安大人來得還真快。”


    “彼此彼此。”安錦信步前來,目若寒潭,一側的唇角微翹,笑得邪氣。“陛下更是見縫插針,令人佩服。”


    顏或轉頭,朝我露出如花笑靨。“十三,我改日再來。”


    我還沒說話,安錦已經悠悠地回了一句:“沒什麽事的話,陛下還是別來了。省的遭人非議,讓杞國民眾以為陛下對在下的發妻有什麽不軌之圖。”


    顏或也不惱,行至安錦身邊時,略一停頓,狀似誠懇道:“安大人,難言之隱,還是早些就醫為好。若治不好,也別誤人大好青春。”


    安錦垂首:“陛下尚且自顧不暇,還有心掛懷在下的家事,實在令在下感動。”


    顏或笑了一聲,施施然而去。


    安錦轉向我。我打了個哆嗦,揪著耳垂抖著嗓子:“不是我……”


    “不是你?”他維持著慣性的微笑。“是我。隱疾?我怎麽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隱疾?”


    “呃――這件事解釋起來相當複雜――”我賠笑,眼角餘光掃到那本《禮樂》,連忙做淡定狀拿過來往桌子底下一塞。“總而言之就是我們之間發生了一些誤會……”


    “你跟他還能有什麽不能說的誤會?”安夫君顯然還對前情敵的囂張耿耿於懷,連帶著看我的眼神兒也有些忿忿。


    我正百口莫辯之際,雀兒牽著元宵進了門。


    這些日子我忙著照看書齋,遛元宵的重任隻好交到了雀兒手上。然而元宵粘我粘得死緊,每每外出總要拚死拚活地往書齋的方向衝,隻為了跟我見上一麵,讓我給它揉揉肚子。一回兩回之後,我索性讓雀兒每天傍晚牽著元宵到我這兒來,等書齋關門的時候再一道回家。


    雀兒和元宵的到來,立刻把我從四麵楚歌中解救了出來。元宵一進了書齋,立刻狗不停腿地朝我的方向奔來,誰知一眼看見了安錦,立刻刹住了腳,遲疑了一會兒。


    元宵對安錦,那是又敬又怕。基本安錦讓它往東,它就不敢往西,讓它趴下,它就不敢站著。雖然它心中最重要的應該還是我這麽個主人,但麵對非原則性問題的時候,它往往選擇屈從於強硬勢力之下……


    於是它搖著尾巴吐著舌頭,諂媚地挪到安錦的腳下拱了拱。


    我挺悲憤。雀兒看了看屋內的形勢,怯怯地喚了一聲:“大人。”


    安錦擺了擺手。“你先回去。”


    雀兒縮了脖子,跑得比兔子還快。唯有弄不清形勢的元宵,猶在嗚嗚討好,見安錦沒有要打壓它的意思,這才小心翼翼地越過他朝我奔來。


    我把它往桌子底下一送,訕笑著往安錦身上貼,試圖以柔情攻勢轉移他的注意力。“我跟他能有什麽?你忘了之前說的話?”


    他神色稍緩,扶住我的腰,用了些力氣。“這家夥倒也執著,想方設法還要打你的主意。”


    我心下暗喜。若不是顏或來搗了這麽一場亂,哪兒能讓他放下公務來書齋找我?正要向他撒嬌說些暖心話,卻見元宵搖頭晃腦地從書桌底下鑽了出來,嘴裏銜著一本書,歡天喜地地奔到我和安錦腳下,仿佛淘到了寶。


    安錦皺眉,正欲彎腰,被我一把攔住。


    我當然知道那本書是可恥的披了禮樂外殼的春宮,被安錦看見,那是死就一個字。於是我毅然決然地抱住他的腰,主動獻上新鮮出爐的熱吻一枚。


    安錦最初有些不適應,很快又進入了狀態。他的氣息依然如往常的清冽微甘,令原本別有用心的我渾然已忘今夕何夕。


    我們許久未曾親熱,這麽一碰正如幹柴烈火。書齋裏雖然沒有別人,卻有隨時被人推門而入的可能性。然而這樣的可能,卻似乎在幹柴上又澆了一勺油,燃得更加熱烈。他一拉一按,呼吸熱急地將我抵在書架中間,像是饑者對著肥雞腿,再顧不得儀態形象,隻想著要以最快的速度吃吞下腹,以解這難熬饑餓。手抄本和卷軸紛遝而出,落在我們腳下,無人理會。


    “阿遙……我的好阿遙……”他呢喃著,嗓音低啞,而我早已化作一泓春水,軟塔塔地任由他擺弄。兩人動情至極,正要昏頭昏腦地共度燃情歲月,卻聞得兩聲犬吠,大概是元宵見我二人行事詭異,當他在欺負我,故見義勇為地出聲示警一番。


    安錦忍著滿腔熱血帶著滿麵春暈瞥了元宵一眼,也許是想讓它識相些別再吵鬧,誰知道這一瞥,他卻忽然睜大眼,停了動作。


    我有些疑惑,順著他的目光朝下看,隻見淺黃色的紙麵上,兩個粗粗勾勒的裸身男女正做著與我們此刻類似的動作,元宵的白爪子按在這紙麵上,圓滾滾的大眼瞪著我們好奇地看,看著看著又低頭,在紙麵上按了按,很是雀躍。


    安錦鬆開我,俯身撿起這本畫冊。畫冊外頭蒙了個藍色封皮,上書《禮樂》。


    我欲哭無淚地瞪了元宵一眼。它尚在懵懂,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事。


    “《禮樂》?”安錦臉上的紅暈未散,氣息也未平息,聲音還帶著啞。“原來你在書齋一天到晚就研究這個。”


    “誤會,隻是誤會――”我第二次說出這句話,幽怨地瞅他。能不能不要就這麽停下來……很傷身體的……


    他翻了翻畫冊,沉思了片刻。“這些日子太過繁忙,冷落了阿遙,是我不對。”


    知道就好。我不滿足地又去拉他,一麵拉一麵哼哼,表示希望能繼續之前的和諧互動。他抓住我的手,恍然道:“難怪顏或――”他忽地轉怒。“可惡!”


    我可憐巴巴地望他。看我看我,朝我這兒看!


    他果然看了過來。“過兩天是休沐日,我哪兒也不去,在家陪你可好?”


    我猛點頭,依然期盼渴求地拿眼神勾他。


    他不為所動,居然連之前動情的模樣都收了去,一本正經道:“該回家了。爹娘還等我們回家用膳。”


    說罷,把滿懷春情的我晾在身後,領著元宵揚長而去。


    我蕭索地掩好衣襟,帶著一肚子棄婦的心酸把地上散落的書籍卷軸收拾完畢,頓悟。敢情他是在報複我看春宮?


    安夫君的報複,向來都來得不懷好意,不動聲色,不明不白。無論你意識,或是沒意識到,他的報複就在那兒,不言不語,瞬間完勝。


    他的報複還遠遠沒完。夜裏就寢之前,我特意換上了若隱若現的碧煙紗裙,半臥在床榻上,做了個自以為十分撩人的姿勢。


    誰想到他定力十足地在燈下看書,愣是一眼也沒往我這兒瞟。一直到我昏昏欲睡,他才熄了燈,朝床榻上走來。我精神一振,正欲誘之,他卻結結實實地把我抱在懷裏,閉上眼睡得很迅速。


    我的憋屈幽怨逆流成河,把我脆弱的心肝淹了個徹底,愣是半晌也沒睡著。安錦睡得很香,雙眼緊閉呼吸綿長。


    我索性從他懷裏鑽了出去,躡手躡腳地下了床。他翻了個身,砸吧砸吧嘴,睡得更加香甜,甚至還輕輕打起了呼嚕。


    於是我更加悲憤。看得見吃不著,無疑是又人生一大悲。


    披了衣裳走出房間,元宵聽到我的腳步,從夢中驚醒過來,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舔了舔我的腳。我抱著它的頭,蹲在屋前看月亮。


    元宵很仗義地舍棄了睡眠,陪我一起對月嗷嗷。我歎道:“還是你最好。”


    它似懂非懂,大概是感覺到我不太開懷,思考了一陣子,忽地一躍而起,拽著我的裙角往前。


    我無奈地跟著它走到庭院裏的一顆桑樹下,它二話不說開始猛刨土。我心裏有數,準備再次觀賞它的老鼠戰利品。


    它刨了個小土坑,將裏頭埋著的物事叼了出來,驕傲地遞到我麵前。這回卻不是死老鼠,而是一枚魚形的銅符。銅符內以特殊的曲形雕了兩個字:南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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