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怒目而視, 沈將軍維持麵癱狀, 不為所動。氣氛僵硬了許多,薑雲翹隻得起身告辭。沈將軍朝站在書架上的小黃招了招手。頭頂黃毛的鸚鵡不甘寂寞地從書架上盤旋而下,嘴裏嚷嚷著:“無禮, 無禮!”它盤旋了一圈,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元宵的頭上站牢。


    元宵的眼睛睜開一條縫, 目露精光。


    小黃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危機將至,還在得意地指點江山。“笨狗!醜女!無禮, 無禮!”


    元宵圓滾滾的身軀突然一躍而起, 那麽一伏一蹦,將小黃成功撲倒在身前,兩隻前爪牢牢地按住它的翅膀, 扯下幾根羽毛。


    小黃驚慌失措地掙紮卻毫無作用, 隻得恐懼地大叫:“救救小黃……公主救救小黃……”


    元宵張大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小黃尖叫了一聲, 居然厥了過去。


    我們四人看得目瞪口呆。


    “真是條……好狗。”薑雲翹喃喃。


    小妹把小黃從元宵的爪子下提了出來, 搖晃了幾下,得意道:“叫你亂罵本姑娘?知道咱們的厲害了吧?”


    元宵躊躇滿誌地朝我走來,一屁股蹲在我身前,睜大了眼看著我,仿佛得勝歸來準備接受鮮花和掌聲的將軍。然而它剛把小黃嚇暈了過去, 二公主和沈將軍還在旁邊,我不好表示什麽,隻得在它頭上揉了揉, 暗示它待會兒再來領賞。


    “實在抱歉。”我朝薑雲翹和沈將軍笑笑。“這狗不懂事兒……”


    話音未落,在小妹手中的小黃忽然一個鷂子翻身掙脫了小妹的桎梏,反而拍著翅膀往她手上啄了一口,小妹的虎口頓時冒出了血珠。肇事鳥飛回沈將軍肩頭,趾高氣昂。


    “自作自受。”沈將軍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不知道說的是鳥,還是小妹。


    小妹氣得眼眶裏包著淚,瞪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


    然而沈將軍又折了回來,掏出一隻小瓷瓶放在桌上。“這是傷藥。互不相欠。”說完,依然毫不在意地往外走。


    小妹一把撈起來,朝沈將軍的方向狠狠丟了過去,正中他後腦勺。“不――稀――罕!”


    沈將軍的背影頓了頓,繼續往前走。


    薑雲翹咳了咳。“沈將軍那人就這樣,不懂表達。蕭姑娘別放在心上。”


    小妹仍在忿忿,元宵突然狂吠兩聲,沈將軍肩膀上的小黃一個趔趄,差點兒沒栽下去。


    經過這一場鬧劇之後,小妹更對天底下的男人絕了望。想想也是,如果你連續碰到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軟飯書生,一個外表華麗一肚子壞水的奸邪東宮,再加上一個冷冰冰毫無情趣偏偏還毒舌的麵癱將軍,任誰也要崩壞了一腔少女柔腸。


    元宵倒是重拾自信,在戰勝了膽敢向它挑釁的鸚鵡小黃後,它走路的姿勢明顯雄糾糾氣昂昂了許多,連飯量都增至平日的兩倍,甚至以保護者的姿態進駐書齋,每日守在書齋門口對來訪客進行嚴密的審視。


    這麽一來,自然使得書齋裏本就清淡的生意雪上加霜。我威逼利誘裝可憐,好容易才把這隻自信心爆棚的狗給勸回桌子底下蹲著,書齋的生意卻仍然一日不如一日。雖然安家實際上並不依靠書齋的生意過活,但生意不好,倒顯得我經營不善,實在不是個精明的好媳婦。公公沒說什麽,安錦自然更無所謂,我自己卻挺自責。


    我不是經營的那塊料,想了許久也沒想到什麽主意,隻好回家向萬能夫君安錦討教。安錦趁機提出這樣這樣再加那樣那樣。


    為了振興書齋,我隻得忍辱負重,答應了這禽獸的要求。


    禽獸得逞之後,心滿意足地在床榻上躺成個顛覆形象的“太”字型,搖頭晃腦道:“人必揚其長,才能得益。”


    我豁然開朗,隨即悲憤不已。就為了這兩句夫子早就教過的話,讓這禽獸討得不少便宜,實在無法不令人悔恨。


    於是我在書齋前立了塊告示牌,上書本齋特邀元宵十三公子坐鎮,但凡購書者,可獲得元宵十三公子親筆簽名一張;凡購書五本以上者,可獲得元宵十三公子獨家提供的美人相關答疑一條;凡購書十本以上者,可獲得美人金箋小像一幅。


    同時,我在書齋裏隔了一張簾子,讓雀兒穿男裝坐在裏頭,假扮元宵十三公子。


    書齋的生意驟增,超出了我的預期,第二天居然就排上了隊。我完全沒有想到元宵十三公子在燕豐城裏的影響力已經大到這種程度,或者說美人的吸引力已經到了如斯境地。


    最多人選擇的是元宵十三公子的答疑。雀兒的手裏握著我事先準備好的紙條,紙條分門別類,分別是關於各位美人的信息,她隻要有選擇性地將紙條遞出就好,不用說話。這麽做既不會露陷兒,也保持了元宵十三公子的神秘感。做完這些安排之後,我發現其實自己也很有進秘部做密探的潛質。


    我坐在簾子外,問一個收一份,終於嚐到了數錢數到手軟的滋味,十分銷魂。


    來人裏有不少熟麵孔。對麵那個包子鋪的老板,羞答答地問楚女館的秦玉,最喜歡什麽樣的禮物。


    紙條遞出。他看了一眼,歡天喜地地拿著走了。


    首飾鋪子的張姑娘,雀躍地問安錦會不會有納妾的打算,被我放元宵趕了出去。當我不存在,那得付出慘痛代價。


    甚至連宋思甜的大哥,那個紈絝子弟也來了。他猶豫了半晌,小聲問東宮喜不喜歡男人。


    我就知道這紈絝早晚走上這條道!


    連平時買一本三十錢的《柳生詩集》也要還價的林書生,居然也一口氣買了五本。我驚駭地望著他,他卻頂住我目光的壓力,毅然排在了門簾前的長隊裏。


    輪到他時,他終於紅了臉,拉著手指頭小心翼翼地問:“不知公子貴庚,可有婚配?”


    我發了個抖。門簾裏的雀兒遞了張紙條出來,他如獲至寶地看了一眼,又滿臉失望地把紙條捧在手心裏離開了。


    那紙條裏的內容是:“禁止詢問除燕豐美人外的問題,謝謝合作。”


    還好我早有準備,專為應對狂熱的“十三迷”,沒想到真派上了用場。


    到最後,居然連蘇慧也來了。金步搖,玉指環,紫衫羅裙,巧笑嫣然。


    蘇慧的到來,在排隊人群中引發一陣小小的騷動。我隻得將她帶到書架旁,避開排隊的人們。她笑得十分優雅,頗親切地寒暄了幾句,又提到這書齋裏的火爆情景,好生稱讚了一番。


    我將她帶到書架旁,正要客套幾句,元宵忽然衝她猛吠兩聲。


    她微驚,朝後退了退。


    “真不好意思,嚇著你了。”我麵露歉意。“我這狗,平時隻對兩種人叫。一種是美人,”蘇慧微笑,正要謙遜幾句,卻聽得我下一句話。“還有一種是歹人。”


    她神情一僵,訕訕道:“倒挺通人性。不過一隻狗,當真能分辨好歹?”


    我輕笑道:“可別小瞧了它。蘇姑娘來這兒,難道也是衝著十三公子?”


    她搖頭。“我來這兒,是為了之前在繡坊的事,專程向夫人道歉。”


    繡坊的事?就是安錦被我娘好生修理,還淋了一場雨病了三天的那一次?我心中暗笑,怕是終於逮著機會,想來試探一下我跟安錦的關係究竟如何罷?


    我和安錦不和的傳言最近的確少了許多,再加上繡坊那回安錦明顯的偏向妥協,也難免讓蘇慧心生疑竇。


    在悍婦走向和怨婦走向兩個劇本中略一猶疑,我選擇了後者,隨即眉心微蹙,似提及傷心往事狀,幽幽歎了口氣。“蘇姑娘何出此言?是我娘她做得不對。”


    蘇慧打量了我一陣,柔聲道:“夫人,我跟安大哥之間是清白的,千萬別信了那些傳言。”


    “我信。”我猛地抬頭,看得她一激靈。“蘇姑娘,我知道你是好人,請你別再跟我夫君來往了好麽?”


    她麵露難色。“這――夫人,為何非得如此?”


    “我和夫君的關係――一直不太好。”我泫然若泣。“若有個像你那麽美麗的姑娘在他身邊,他更不會看我一眼了。”


    她看了我一會兒,似舒了一口氣。“夫人過慮了。雖然安大哥他對我一直關懷有加,但我們目前還隻是友人知己罷了。夫人畢竟是安大哥的發妻,他說什麽也不會不顧夫人的。”


    言下之意是:沒錯,你夫君對我是有意思,不過我還在考慮接不接受。至於你,如果還想過得好受點兒,最好看清楚形勢。


    我捂住嘴,肩膀不住抽動。“我-我就知道!蘇姑娘,燕豐有那麽多男人,為何你就非得要安錦?”


    蘇慧憂傷道:“心之所至,情難自禁。希望夫人能理解我們。”


    我手癢癢,又想放元宵了。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給忍住,憋得我滿臉通紅。


    蘇慧大概是誤會了,勸慰道:“夫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還是把心放寬些才好。”她滿麵同情,唇角卻時不時上翹,顯然心情挺好。


    不如意的,很快就要變成你了。我在心中陰測測地笑。


    元宵見我神情詭異,又開始朝蘇慧呲牙。她嚇得後退了幾步,連忙轉身走向簾子那邊。


    “這裏頭的真是元宵十三公子麽?公子也曾替我作畫,不知可見一麵否?”言語之間,她已經伸手去拉那張簾子。


    我阻攔不及,眼看秘密即將曝光,卻從簾子後傳來一聲清晰悅耳的男聲。“請蘇姑娘遵守這兒的規矩,不要令十三難堪才好。”


    我愕然。這聲音當然不是雀兒的,也不屬於我認識的任何一個男人。


    蘇慧訕訕地收回手道:“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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