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來不及細問, 樹林裏閃起隱約的火光, 嘈雜之聲由遠及近。


    “糟糕。”我心中一沉。


    安錦回歸的時間超過了預期,也已過了兩個時辰的比賽期限,想必是見他遲遲不歸, 蘇荃特地派人來尋。我四處看了看,且不說這並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就算有,安錦這麽一失蹤, 不在場的證據顯然也打了折扣。怎麽辦?


    安錦略一思索, 取下發間的灼絲道:“阿遙,你先離開這兒。”


    我見他動作蹊蹺,攔住他的手:“你想做什麽?”


    安錦的眼神閃爍。“放心, 我不會有事。”


    我從他手裏一把奪下灼絲, 怒聲道:“少糊弄我!你是不是想把自己弄傷,好以此為由應付那群豺狼虎豹?”


    安錦斂眉, 冷聲道:“白元宵聽令!”


    “是!”


    “把灼絲還給我, 立刻離開這裏。”他盯著我的眼。暮靄沉浮,令他幽黑的眼眸裏明暗交替,朦朧不清。


    我抓耳撓腮了一會兒,梗著脖子咬牙道:“報告秘主,在下現在不是白元宵, 是你的老婆蕭遙!”


    “你!”他怒極反笑,作勢要奪我手上的灼絲。我趕忙抱著灼絲團團轉,他無奈, 逮住我的腰,重重地朝我屁股上來了一記。“你這不聽話的臭妖怪――還不放手?”


    我拚命搖頭。


    此刻再走已經來不及。不遠處,幾匹馬的嘶鳴清晰地傳來,馬背上的來人中正有蘇熙和蘇慧,以及幾名參賽的大漢。


    我靈機一動,猛地推開安錦,展開雙臂擋在他麵前,眼裏蓄滿淚水。


    “我不會讓你走的!”


    安錦一愣。


    我聽到身後馬蹄聲漸歇,淩亂的腳步聲朝這邊匆匆而來,已經很接近了。


    “我絕不會讓你贏得這場比賽!”我大聲嚷嚷著,帶了點歇斯底裏的勁兒。“你是我的夫君,怎麽能想著去討別人的歡心?”


    安錦很快會意,臉上的神情一轉,變得怒不可遏。“你究竟還要糾纏到什麽時候?簡直莫名其妙!”


    身後的蘇熙和蘇慧等人已經在身後站定,距離不遠,顯然將之前的話都聽了個一清二楚。此時蘇慧疑惑的聲音傳來:“安大哥,夫人?你們怎麽還在這兒?”


    “灼衣,你們就一直在這兒爭吵?”蘇熙狐疑地問:“時間已經過了,怎麽還不出去?我們還當你出了意外,特意來尋。”


    “還不是因為她!”安錦忿忿道:“我剛獵到一半就讓她給攔住,死活也不讓我走。”


    我憋出滿眼淚花,驀然轉身,正對上蘇慧驚詫的臉。“都是你!都是因為你!”


    蘇慧和蘇熙齊齊地朝安錦看了看,又朝我看了看。“夫人,你在說什麽?”蘇慧不解道。


    我仇恨地瞪了她一眼,轉向安錦。安錦顯然也有些莫名,不過配合我做出了一副忿忿然又苦惱之極的表情。“你想贏得比賽,還不就是為了替蘇慧求得藏在宮裏的那張‘太古遺音’麽?”


    眾人嘩然,紛紛將視線轉向蘇慧。蘇慧臉頰微紅,顯然有些喜不自勝。


    安錦隨即順著我的話頭惱羞成怒道:“蕭遙!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想讓大家看咱家的笑話?實在是蠻不講理!”


    我抽了口涼氣,悲戚呐喊道:“世間薄情郎,十有八九。當初跟咱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時候,就喚人家小遙遙,如今新歡勝舊愛,就喚人家蕭遙了?!


    安錦黑了臉,那眼神分明在說:別演過了……


    我趕緊低頭做抽泣狀,對自己這麽快就找到個由頭還編了那麽個像模像樣的理由感到發自內心的自豪。果然我還是比較適合走無理取鬧的悍婦路線,完全就是本色出演!


    眾人看熱鬧看了個心滿意足,蘇熙和蘇慧似強忍笑意地對視了一眼,看樣子是信了。蘇熙清咳了一聲道:“灼衣,家務事還是得在家裏解決才好,別誤了正經事。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先回去複命罷。”


    騎獵比賽的結果是蘇熙拔得頭籌。但他並沒有為她妹妹求取那張名琴“太古遺音”,而是請求聖上給他夫人的明熙繡莊提了一道匾。蘇夫人麵若桃花,笑意溫甜,又引得一幹婦人姑娘們豔羨不已。


    而我和安錦,誠懇地接受了陛下的批評以及眾人嗤笑的目光,寒磣得很。燕豐城夫妻恩愛的正麵典型春風得意地站在左側,負麵典型灰頭土臉地站在右側,對比十分鮮明。但凡家中有未婚兒女的人們趁機進行教育:努力向蘇家夫婦看齊,絕不做安家夫婦那樣的怨偶。


    我挺憋屈,然而犧牲本來就不咋樣的名聲,為安錦免去一次皮肉之苦,當然是值得的。隻不過爹娘和大哥小妹那邊,就不怎麽好應付了。


    顯然那群尋來的人中有好事多嘴者,將我跟安錦大吵一通的過程添油加醋地傳播了出去,最後傳播的版本有十數個之多,傳到我爹娘耳朵裏的時候,已經變成了我疑神疑鬼爭風吃醋偷偷跑進林子裏,跟安錦打了一架,導致原本取勝機會挺大的安錦錯失奪魁之機。


    打了一架……難道我看上去真的那麽彪悍?


    娘把我狠狠數落了一番,說是疑心生暗鬼,信任是婚姻的根本,我這麽做無異於把安錦推向別的女人那兒什麽什麽的。小妹在一旁力挺我,認為打架沒錯,唯一錯的隻是帶的人手太少。


    還是大哥貼心,沉默了半晌道:“阿遙不是這樣的人。”


    我稍感欣慰。


    末了大哥正兒八經地說:“她向來欺軟怕硬,從不跟比自己強的人打。”


    回家之後,我蹦到安錦的懷裏求安慰。他撫著我的背脊,對我的靈活應變表示了肯定,然而請他對我的演技進行評斷時,他隻說了四個字:


    “略嫌誇張。”


    我更加苦悶。


    然而真正該苦悶不甘的,大概是莫名其妙就香消玉殞的南瑞五公主。


    對這位公主的離世,我隱隱有種說不出的愧疚難過。據安錦所說,他當時帶了幾名暗探潛入藏著公主的密室,卻發現公主已經被勒死,屍首放在密室中,還沒完全僵硬,應該死了不到兩個時辰。屍首已經運了回來,進行防腐處理後入棺,放在了秘部的暗室裏。


    我去看過一次。她臉上的神情痛苦驚恐,去得很不平靜。也許她至死也沒有明白,為何自己全心交付的情郎,會成為奪去自己性命的凶手。


    安錦說,蘇家也許從來就沒打算放公主離開,從一開始就存了殺人滅口並趁機徹底摧毀大杞南瑞兩國邦交的心思。他們之所以選擇在此時殺害公主,無非是想趁三國聚齊時將公主的屍首曝露於眾目睽睽之下,激怒南瑞。如果能再早些行動,也許就能避免這場悲劇,救了公主的性命,隻可惜如今後悔已來不及。


    雖然此刻將公主的屍首運出,破壞了蘇家的設計,但可憐的五公主,卻是再也無法醒來。安錦為他沒有預料到蘇家的作為而深深自責,連看著我的時候眼神裏的愧疚也沒有絲毫減退。


    我也同樣愧疚。當初東宮大婚之時,若不是我的幫忙,也許她已經被攔了下來。哪怕是做了東宮的新妃,也遠遠好過這樣的境遇。


    然而愧疚之後,我更加憤怒。無辜的五公主,成了三國鬥爭的犧牲品。她的愛情是一場陰謀,她的愛人是掩在俊朗外表下的一頭豺狼。為什麽這頭豺狼,在利用並殺害了一個無辜癡戀他的少女之後,還能若無其事地做一個眾人稱道的溫良夫君?


    偏偏我們還什麽都不能做。光憑一張假造的戶籍,還不足以證明蘇家就是西涼奸細,而南瑞一旦知道五公主的事,必然會與大杞發生衝突,說不定還會引發戰爭。這麽一來,全如了西涼的意。不能對付蘇家,甚至連五公主的屍骨也不能現世。


    安錦與杞皇陛下商議之後,將五公主的棺木暗中運到了皇宮裏。也許在杞皇陛下看來,這樣天大的秘密隻有握在自己手裏最安全。


    公主的屍首失蹤,令蘇家自亂了陣腳。雖然依然保持著表麵的平靜,但已隱約可見人心浮躁。比賽之後,蘇熙和蘇慧與安錦的來往更加密切了些,時不時在言語中夾雜試探,向他打聽吏部是否有所異動。而蘇荃亦有所行動,與刑部和兵部的一些官員頻頻接觸。


    “他們就快要按捺不住了。”安錦伏在黑暗中,雙眸幽幽發亮,一股肅殺之氣。“很快就會露出破綻。”


    秘部的暗探分層列級,從初到高共分六層,第六層是直接向安錦匯報的各分部首領。而我經此一事後,光榮地從最底層的探人升到了探衛,領到一塊鑲金的小牌子。我欣喜若狂,找了條紅線把這小牌子拴在了脖子上。


    看我這動作,安錦的表情十分複雜。連他送我的玉墜我也從沒這麽戴過,現在卻對這隻小牌子如此看緊,也難免他有想法。


    他忍耐了許久,終於爆發了。起因是某回“談心”時,他正全心投入努力耕耘,哪知道一抬頭看見我偷偷對著小牌子看得不亦樂乎。他當時就臉色發青,一把扯了我的小牌子,把它隨手一扔。他扔得用力,小牌子突破窗戶飛了出去,引得元宵一陣嗷嗷叫。


    我欲哭無淚,心疼得直哼哼。然而安禽獸威脅我要是再惦記它就徹底把我從秘部除名,我隻好噤聲。


    有個做上級的夫君實在很麻煩。一不小心,就是個家庭事業雙落魄。


    所幸我還有元宵。第二天,元宵照例把我領到院子裏的那顆桑樹下,雙腿猛刨,刨出了我的鑲金小牌子。小牌子重歸之際,我猛然間福至心靈,想到了一個對付蘇家的辦法。


    栽、贓、嫁、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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