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顏或, 夏之淳和安錦三個人的布置裏, 讓東宮夏之淵逼宮奪位是他們最重要的一步設計。唯有讓夏之淵先做了逼宮弑父這樣大逆不道的行為,才能讓夏之淳順理成章地借助西涼的力量打著正義的旗號反攻。


    這個設計,也就是三人的合作中, 由安錦負責完成的部分。


    雖然秘部之前遭到了杞皇的清洗,但依然還有不少殘留在燕豐的暗探並沒有暴露身份。而其中就有些正安身於夏之淵周圍, 有一個甚至我還認識――正是那名身姿蹁躚的舞姬飛舞。


    安錦暗中發布了命令,讓他們聯手想辦法鼓動夏之淵逼宮。然而夏之淵生性多疑狡詐, 又十分謹慎。雖然他也早有逼宮奪位的心思, 卻一直在默默按捺,等待合適的時機。所以無論秘部的暗探如何動作,他卻始終沒有行動, 甚至還對這些攛掇他的人起了疑心。


    安錦無法, 隻得讓這些人先將行動由明傳暗,迂回求成。同時, 他也想辦法進行了別的籌劃挑撥東宮和杞皇的關係。三人原以為還需要些時間才能使計劃成行, 哪知道西涼皇長子出生,夏之淵來了一回西涼,回國之後突然改變了一向謹慎小心的行事方式,迅速地開始著手準備逼宮,一舉成事, 也令身在西涼的三人喜出望外,開始籌備真正的反攻。


    我聽得驚心,牙齒咬得緊緊的。


    安錦停下了敘述, 再次意味深長地瞧了我一眼,抬起右手揉了揉我的腦袋。“究竟夏之淵在西涼遇到了什麽,讓他改變了主意?”


    我突然想到在西涼時與夏之淵的那一次會麵。我對他語出譏諷,他突然地伸手抱我,還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一言為定。”


    不錯,我一直在有意地挑撥他跟杞皇的關係,挑撥他對付杞皇。然而我卻沒有想到,我的想法跟安錦他們的設計不謀而合。但那又如何呢?我雖然這麽做了,卻沒期望能有多大的作用。我與東宮向來互相防備互相猜疑,難不成他還會因為我的話而改變決定麽?


    不會是因為我……不會……吧?東宮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我跟他可有宿怨,他會聽我的話?!


    我愣愣地看著安錦,心情很複雜。


    安錦歎息,將我按進懷裏。“再怎樣心思細密聰明絕頂的人,也總有犯傻失去理性的時候。夏之淵也不例外。”


    “可是……”我喃喃道:“夏之淵會犯傻?”


    “我寧可他不曾犯傻。”安錦蹙著眉頭,唇角緊抿,修長如昔的左手在我的手心裏微微顫抖。我握住它,用力地。


    他深深地呼吸,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尤其是為了你犯傻。”


    “不可能的……”我下意識地否定。“不會……”


    “阿遙。”他無奈地笑笑。“雖然我同樣不想承認,但這是事實。如今你該明白了罷?為什麽他會自己送上門。”


    細細想來,我與他的那些對話,大概給了他一些不恰當的暗示。這樣的暗示,代表著某種約定。也許他以為我真答應了給他一次機會,而條件就是他坐上杞國的天子之位。如果夏之淵真是因為這樣才冒失地提前行事,最終導致被夏之淳和顏或聯手挫敗,還落了個狼狽逃竄的下場,那麽如今的他一定已經明白遭到了設計,也許他還認為我跟他們是一夥的,目的隻是為了引他上鉤。如果是這樣,他最恨的人一定是我。


    也正因為如此,他一定會想盡辦法來南瑞找我。報仇也好,其他什麽目的也罷,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三言兩語,很難表達我此刻的心情。東宮可以是豔麗卻狠毒的蛇,是善於偽裝的狐狸,是神秘詭異的黑寡婦,卻不能是這麽個栽在一時糊塗裏的癡人。


    光想想也令人難以接受。我甚至已經開始忐忑地猜測他會在何時來到南瑞,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出現在我麵前。然而一切都很平靜,至少看上去是這樣。


    妙音和大哥的酒樓一開始開得不太順當,因為南瑞人的口味跟杞國相差很大,酒樓幾乎沒人光顧。後來兩口子一合計,請了個南瑞本地的廚子,又去一些生意興隆的酒樓取了經,慢慢地改變了菜式,這才漸漸好轉。再加上後來我和安錦常邀請些奉朱城的貴公子和閨秀們前往,又刻意做了些宣傳,使得酒樓的名聲越來越響。妙音還請了些出名的曲藝班子和說書人,輪番在酒樓裏獻藝,居然把這酒樓搞成了奉朱城有名的消遣地。


    而忙碌許久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薑雲翹,也終於抽出時間赴了我的約。為回報之前她領我買醉的情誼,我特地把她請到了大哥的酒樓,一同聽曲。然而台上的刀馬旦已經鬥了幾個來回,雲翹看上去卻興致缺缺,撐著下巴眼珠子直愣愣地看著台上轉也不轉,倒像是在出神。


    “怎麽,不喜歡?”我有些好奇。“我記得你一直很愛看這種打戲。”


    她似被我的話驚了驚,回過神來朝我笑,豐潤的嘴唇翹了起來。“隻是有些累。你也知道,我剛回來,吏部一大堆事兒等著我做,忙得要命。”


    “說說你們這回出去遊山玩水,可有什麽收獲麽?”我向她眨了眨眼。當時她也是聽取了我的意見,打算跟駙馬和阿福多些相處的時間好忘了心中愁念,這才告假帶家人出遊。然而看她回來後卻並未有輕鬆些的跡象,我也挺奇怪。


    她笑得有些苦澀。“的確有收獲,還不小。”


    “既然如此,怎麽看你最近心事重重?”我關懷地問道:“難不成又遇到些別的麻煩事?”


    她避開我的眼睛,搖了搖頭。“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話說回來,聽說沈將軍前不久上蕭家提親了?”


    “沒錯,也多虧了你當時給我的提示。”我想到此事,心下一樂。“婚期定在中秋之後。到時候你可一定得來喝杯喜酒。”我家的最後一個老大難小妹終於覓得乘龍快婿,全家一片歡騰,尤其是娘親,樂得不可開交,這陣子正在家裏幫小妹趕製喜服。


    “當然了。”她也展眉微笑。“沒想到沈將軍那個木頭樁子也終於開了竅。他的確是個好男人,小雅嫁給他,一定不會吃苦頭。”


    “我也這麽覺得。這個妹妹最讓我操心,如今總算能鬆口氣了。”我往椅子上一靠。“要不要點個別的戲聽聽?”


    “不用了。”她想了想,又開口道:“聽說這兒新來了一個琴師,琴彈得很不錯。不如請他到雅間來彈一曲?”


    我欣然同意,立刻讓人去請那位新來的琴師。沒過多久,大哥帶著那位琴師親自來了雅間,還給我們送了幾道新鮮別致的小菜。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大哥樂嗬嗬地摸了摸腦袋。“二公主,還請您多擔待了。”


    “哪裏哪裏。”薑雲翹笑道:“這兒酒好菜好節目好,我滿意的很。”


    大哥把那位琴師讓到我們麵前。這琴師抱著一張七弦琴,身材高挑卻挺瘦,一身發白的灰袍攏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頗有幾分飄飄欲仙的姿態。他頭上戴著帷帽,嚴嚴實實地遮住了臉。


    大哥介紹道:“這位是新請來的琴師白塵。”


    白塵彎身向我們行禮,動作不卑不亢。


    我有些看不明白,大哥先讓他去不遠處的琴案前坐下,才對我們悄聲道:“這位琴師生來不會說話,據說相貌又長得奇醜可怖,這才蒙著臉。但他的琴藝的確很不錯,請別見怪。”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薑雲翹先開口道:“沒關係。我們隻是聽個曲而已。”


    大哥點點頭,出去忙乎了。白塵把琴放在琴案上,手指置於琴弦,卻不動作。似乎是在等我們選曲。


    我望了一眼薑雲翹,隻見她直起身,看著白塵說:“白公子,請彈一曲《長相思》。”


    白塵頭上的帷帽上下動了動,像是點頭答應了,隨即手指撥動琴弦,令悠揚略帶惆悵的音律在雅室中回旋遊蕩。薑雲翹閉上眼,倚靠在椅背上,沒有再說話。直到一曲終了,她才緩緩地睜開眼,依然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


    見她這樣,我稱讚了一番白塵的琴技,拿出一顆小金瓜子放到他的琴上。他慢慢地撿起那隻金瓜子放進袖中,抱起琴朝我們鞠了一躬,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走後好一會兒,薑雲翹突然開了口。“阿遙,有時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我啞然苦笑道:“羨慕我拖累全家背井離鄉麽?”


    她看著我,又像是透著我在看別的什麽東西。“不,羨慕你有那麽一個肯為了你不顧一切的夫君。”


    “遇上安錦,的確是我的福分。不過你不也有個很好的夫君,願意做你的賢內助?”


    她看著我出了神:“那不一樣……”


    我有些擔憂,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麽,還是忘不了那個人?”


    她怔了怔。“談何容易。”


    “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我皺眉道:“你這個樣子,岑駙馬他一定也有所察覺,你們夫妻。如果你實在放不下,就去找他罷。跟他見一麵,也算個最後的了斷。”


    她低下頭,小聲道:“……難了。”


    “怎麽難了?”


    她忽然抬頭,目光灼灼,一把抓住我的手。“阿遙,為了自己所愛的人不顧一切不擇手段,究竟對不對?”


    “這――”我很為難。這種問題要怎麽回答才好?


    “你會理解的吧?”她熱切地望著我。“因為安錦就是這樣的人啊!所以你一定能理解。”


    “我的確能理解。不過――”


    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一個困擾已久的難題,終於放鬆下來。“阿遙,我決定了。”


    “決定什麽?”我愕然。


    “我決定跟你競爭儲君之位。”她唇角微勾,坦然道:“抱歉,我食言了,但我一定要這麽做。阿遙,從今天開始,我們各憑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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