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梅來來往往的行人,從我和杜芳湖身邊走過。這人流中,我們凝神對視著——


    杜芳湖就站在我的麵前,隻要伸出手去,我就可以觸碰到她的身體;但這一刻,我卻分明感覺到,和她之間,已經被一把刀、或者別的什麽東西,狠狠的劃開;她離我越來越遠……


    杜芳湖的聲音越來越輕,她還是在試圖說服我:“阿新,其實你完全可以……”


    “不,我不可以。”我幾乎是極為粗暴的打斷了她,“阿湖,如果是別人的話,我不會多說什麽。可你也是玩牌的人;你在葡京也見過、甚至和我一起經曆過這種事情;你不是不知道——任何一個賭徒,隻要他還在賭,就總有輸光的一天!”


    “好吧,我沒法說服你。”杜芳湖幽幽的歎了口氣,她揚起頭,“不過,你會好好把wsop比賽打完的,對嗎?”


    她的嘴唇很性感,令人有種犯罪的衝動,我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房間裏那次不經意的……接觸。我把頭避開,不敢再看她的臉,輕輕說:“當然。”


    我們都沒有再說什麽,繼續默默的、並肩向前走去。又拐過一個彎道,我看到一塊大大的街牌——密西西比街。


    和別的街道比起來,這條街很窄;行人也很少,顯得有些冷清。在這裏,我們沒有看到酒店、也沒有看到娛樂場;就連拉斯維加斯隨處可見的咖啡館,也是在走過大半條街後,才發現一家;而且懸掛的招牌也極其陳舊,陳舊到除了“咖啡”兩字外,其他的字跡已經完全看不清楚。


    “要不要進去坐坐?”看到杜芳湖似乎已經有些累了,我問道。


    “嗯,好的。”


    我和杜芳湖走進咖啡館。裏麵所有的桌子都是空著的;除了兩個倚在吧台閑聊的侍應生;和一個正在吧台前、抱著把老吉他打瞌睡的長發流浪歌手外,大廳裏沒有其他任何人。


    我們坐下後,一個侍應生懶洋洋的走了過來:“兩位要喝點什麽?”


    杜芳湖翻開酒水單,又很快的合上:“一杯卡布奇諾;阿新,你還是巴西黑咖啡?”


    “嗯。”


    “兩位還要些什麽嗎?”侍應生又問。


    杜芳湖看向我,我搖了搖頭。於是她對侍應生說:“不用了,謝謝。”


    “那麽,兩位可以先把單買了嗎?”


    我和杜芳湖驚訝的對視一眼;無論是香港、澳門、還是拉斯維加斯,我們兩個從來沒有在任何場合、遇到過這種事情——但驚訝歸驚訝,杜芳湖還是點點頭,從坤包裏掏出二十美元遞給侍應生。


    侍應生走回吧台,我笑著搖了搖頭,對杜芳湖說:“難道我們看上去很像是……連兩杯咖啡都喝不起的人?”


    杜芳湖搖搖頭,不太確定的說:“這家咖啡館看上去已經存在很久了,這應該是他們的傳統吧?”


    杜芳湖問這個問題時,並沒有想過能夠得到回答——我和她一樣,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而我們兩個都是中國人,單獨在一起時,理所當然說的是中文;按理說,在這種咖啡館裏,應該沒人聽得懂我們的說話。但是……


    “是的,從斯杜-恩戈時代開始,他們就一直這樣了。四十年來,從沒有人能在這裏不掏錢而先喝到咖啡。”那個長發流浪歌手拿著他那把老吉他走過來,帶著濃重的鼻音,接著說了下去,“拉斯維加斯是全世界最神奇的地方,任何人的口袋裏都可能在五分鍾後,被籌碼和現鈔塞得滿滿的;也可能在十分鍾之後變得一無所有……所以,原諒他們吧,他們也有自己的苦衷。”


    “這沒有什麽,完全可以理解。”我對他笑了笑說。


    長發流浪歌手在我們相鄰的那張桌子邊坐下,他很肯定的問我們:“兩位是來參加wsop的吧?”


    “是的,您的眼力很好。”


    “拉斯維加斯的每個人都會玩牌;每個玩牌的人都有這種眼力。”長發流浪歌手說,“那麽,兩位有沒有興趣聽一首歌?”


    我有些猶豫,我並不想聽什麽歌;也不想在這種時候被別人打擾。但侍應生在這個時候,端著咖啡走了過來;把咖啡放好後,他對我們說:“兩位有時間的話,不妨聽聽他唱些什麽——這是我們咖啡館的保留節目。”


    “那好吧。”杜芳湖說,然後她拿起坤包,笑著問侍應生,“聽歌是不是也需要預先付費?”


    長發流浪歌手大笑起來:“您很有幽默感,小姐。不過,兩位還是先聽過這歌,再決定是否付錢吧。”


    他撥弄了兩下琴弦,開始唱了起來。前一段他唱得很快,而且還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地方口音;以我的聽力根本沒法聽出他唱的是什麽;我想杜芳湖也是一樣。但在這首歌唱到一半時,他突然放慢了節奏,聲音也變得憂鬱起來——


    “如果一定要玩德州撲克、年輕人、你必須要學會控製自己。”


    “你一定要知道:什麽時候該堅持、什麽時候該放棄、什麽時候該走開、什麽時候該逃離。”


    “當你玩牌的時候、千萬不要數錢;勝負決出之後、你有足夠的時間、計算自己的輸贏。”


    “職業賭徒的生存訣竅、是知道什麽牌該保留、什麽牌該扔掉。”


    “因為每一手牌、總有一個贏家、總有一個輸家;而你所能期望的最好結果、是在睡眠中安靜的死去……”


    歌聲漸漸低沉下去,慢慢的變得若有若無;終於,這歌聲、和吉它的聲音,都完全消失了。


    我和杜芳湖都沉浸在這悲傷的樂曲中、久久不能自拔。當我們終於反應過來,準備鼓掌和付費的時候,才發現,長發流浪歌手坐著的那張桌子邊,多出了三個人。


    拉斯維加斯很大,但拉斯維加斯又很小。這三個人我和杜芳湖都認識——陳大衛、金傑米、阿進。


    我們彼此之間打過招呼後;陳大衛對我們笑了笑:“阿新、阿湖,你們也是專程來假日咖啡館、聽格魯唱歌的吧?想不到,你們兩個隻是第一次來拉斯維加斯,就能找到這麽偏僻的咖啡館。看來牌手的感覺還真是無所不在啊。”


    杜芳湖輕笑著回答:“陳大衛先生,我們隻是走到這裏,覺得累了才進來喝杯咖啡……這完全隻是湊巧罷了。”


    金傑米點點頭說:“是的,很湊巧……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的城鎮,城鎮裏有那麽多的咖啡館,可你們卻偏偏走進了這家。”


    大家都笑了起來。他們三個人顯出很開心的樣子;我和杜芳湖也被這氣氛感染,而變得輕鬆起來——在場的五個人都通過了day1的考驗。沒錯,在day2的戰鬥到來之前,我們可以充分享受勝利的感覺。


    陳大衛拍了拍長發流浪歌手的那把老吉他:“好吧,格魯,把你的歌再唱一遍。要知道,我可是專程帶著兩個徒弟來聽你唱歌的。哦,還有,方便的話;最好給這兩個小朋友介紹一下、這首歌的出處。”


    “哦,我的老朋友,當然沒問題。好吧,讓我來告訴你們,這首歌是六十年代的電影《賭徒故事(thegambler)》裏的插曲;由當時美國著名的鄉村音樂歌手肯尼-羅格斯演唱;當年這首歌曾經風靡一時,不過現在可能沒多少人能記得了。”


    說完後,長發流浪歌手格魯又慢慢的開始彈起老吉他,把這首歌再唱了一遍。


    雖然是第二次聽到,可我依然被這首仿似有魔力般的歌深深吸引住,我不由自主的跟著他唱了起來——


    “……你一定要知道、什麽時候該堅持、什麽時候該放棄、什麽時候該走開、什麽時候該逃離。當你玩牌的時候、千萬不要數錢、勝負決出之後、你有足夠的時間、計算自己的輸贏……”


    不光我,陳大衛、金傑米、阿進、還有杜芳湖;大家都跟著格魯唱了起來;我們翻來覆去的唱著後麵這一段;三遍,或者四遍……


    “很好,謝謝你,格魯。”陳大衛很滿足的歎了口氣,他掏出一張一百美元的鈔票遞給長發流浪歌手,不斷重複著說,“謝謝你,格魯。”


    格魯接過錢,抱著他的老吉他繼續回到吧台前打瞌睡。陳大衛則轉向我們:“阿新、阿湖,要不要過來一起坐?”


    “哦,當然。”我和杜芳湖同時說。然後我們端起咖啡,坐了過去。


    “阿新的表現很不錯啊。”陳大衛一邊用勺子在咖啡杯裏攪拌著,一邊微笑著對我說。


    “隻是運氣罷了。”我喝了一口咖啡,也微笑著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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