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舜允聞言現出一絲喜色,神情卻愈發恭謹。


    “殿下得天公諭示,乃是除天子之外最尊貴之人。


    臣不過是一介常人,又怎敢高攀?”他此話奉承之意顯露無遺,其他三位公子都是麵色微微一變。


    練鈞如雖然沒有格外留心,卻也猜到旁人的心思。


    身為列國質子而對他自稱臣子,這湯舜允的克製功夫和涵養可以說得上是頂尖了。


    閔西全突然哈哈大笑道:“殿下既然有命,乃是我等的福分,又哪裏敢拒絕?”他目示一旁的陽無忌和洛欣遠道,“我等都是微末之人,難得和殿下年紀相仿,將來自然應當多多親近,也好恭聆教益。


    西全今年已是年滿十八,不知殿下尊齡幾何?”洛欣遠和陽無忌平日與閔西全時有交往,深知這位夏國貴公子極有心計,再者,練鈞如適才在兩人麵前言語溫和,絲毫沒有架子,兩人心中即便再有芥蒂,此時若還是不給麵子,傳揚出去便脫不了一個狂妄的名聲。


    洛欣遠也不等練鈞如回答,也上前笑嗬嗬地道:“欣遠今年正好十三歲,想來該是最為年幼的一個。”


    隻不過片刻間,他麵上的驕色已是無影無蹤,“平日在家中,父親始終管教甚嚴,那些家奴仆婢也不敢放肆,想不到此次竟會捅出這樣的紕漏。


    正如全公子所說,若非殿下一意周全,此事散布開來對我等都是一個汙點。


    唉,即便如此,父親若是這一次隨同君侯朝覲,也非得狠狠責備我一頓不可!”他一麵說一麵朝著練鈞如深深一揖,“到時還請殿下在我父親麵前多多轉圜,如此自可免去一頓責罰。”


    練鈞如見洛欣遠笑意真誠,不由覺得心中一鬆。


    “想不到洛公子竟和我同歲,真是無巧不成書。


    你放心,不過些許小事而已,哪裏會驚動令尊。


    換作其他父親,想來是向我興師問罪也有可能,令尊能通情達理就已是大幸了,他若是以此事責怪於你,我一定代為說情。”


    他說著竟上前拍了拍洛欣遠的肩膀,神情極為親近。


    兩人本就是難得的同齡,一時間自然熱絡非常。


    “全公子竟是年長我許多,今後該稱一聲兄長才是。”


    練鈞如又轉頭對閔西全道。


    他見對方露出謙遜之色,便自嘲似的搖頭道,“我自幼沒有兄弟,隻有父母照料,如今在此地竟也形同孤家寡人。


    各位都是各國的英傑,人前自然得謹守禮數,可是這人後便不妨事了。


    如若隻有我們幾人在場,稱兄道弟又有何妨?”湯舜允知道練鈞如是在設法拉近和這些人的距離,不過,這是他最為巴望的事,自然是樂得水到渠成。


    有了練鈞如這個中間人,他和這些各國質子交往稍稍親密一些,也就沒有那麽多幹礙了,否則若是照先前的情形發展下去,他在中州仍舊是孤立無援。


    “殿下既然如此,以後隻有我們幾人的時候,我們可就要大膽僭越了!”他的目光突然直擊上了閔西全略帶挑釁的眼神,連忙裝作不經意地躲避了開去。


    陽無忌見其他人都已經開口應承,自知已是落了下風,心中不由有些懊惱。


    “唉,看來兄侯平日教訓得真是沒錯,我平日行事太過肆無忌憚,今日又沒抓到大好時機!”他一邊在心中叨咕著,一邊換過笑臉湊了上去:“我和欣遠的年紀差不多,應該也和殿下同齡,至於全公子和允公子,以後就改稱大哥好了!不過,我等長輩之間輩分過於複雜,不妨我們各交各的,免得將來人前尷尬,如何?”練鈞如見起先還沉著臉的陽無忌也終於開口附和,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四國朝覲在即,先前他祭天發生的那檔子事就著實棘手得緊。


    現在四位公子都將事情推到了下人頭上,手段雖不光明,卻是唯一的解決之道,這也和他在街頭硬是強詞奪理是一個緣故。


    眼看氣氛融洽,他也就和四人談笑了起來,言語中頗為輕鬆,旁人見這五個身份地位皆是礙眼無比的人湊在一塊,自然也是知機地沒有上前打擾。


    不過片刻功夫,五人便約定了一個時間,三日之後在閔西全的府邸歡宴。


    湯舜允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著四周的動靜,見側殿中似有動靜,便連忙出言提醒其他人。


    果然,隻聽內廷事務官一身高喝:“陛下駕到!”大殿中喧嘩的氣氛便突然平息了下來,眾人紛紛按照既定的位置俯首下拜,練鈞如也和四人打了招呼後,匆匆來到自己的座位旁邊,卻隻是微微躬身。


    此時此刻,他分明感到一股赫赫威嚴,那並非針對即將到來的華王薑離,而是對著大殿上那至高無上的禦座。


    可以想見,隻要四國中的任何一位諸侯能夠享有號令天下的實力,禦座易主是指日可待的事。


    “臣等叩見陛下!”隨著華王薑離升座,殿上諸人都參差不齊地高呼道。


    這一夜,薑離的臉上一掃以往的頹色,竟神奇地現出了熠熠神采。


    “諸卿平身!”他在禦座上坐定後,便微笑著頷首道,“今日盛宴,一是為了慰勞練卿祭天辛苦;二是為了慶祝我神州得天公諭示,降下吉兆;至於三嘛,則是為了四方諸侯朝覲在即,朕也想召集四位公子以圖一聚!”群臣都是明白人,先前根本並未起身,此時聽得薑離的一番場麵話,太宰石敬領頭,中州六卿立刻又是知機地叩首道:“吾王英明,天賜使尊殿下以為輔佐,天下自可永享太平!”薑離身側立著的練鈞如卻是怎麽聽怎麽別扭,再看下頭的四國公子也都頗有些不自在,他頓時心生蔑視。


    這禮崩樂壞,國將不國的時候,大臣們還隻是知道阿諛奉承,即便在他國貴胄麵前,也太過分了些。


    他想起薑離之前的肺腑之詞,對於這位天子當初的遠大抱負也不禁起了懷疑。


    無論如何,沉湎於這些溢美之詞中的君主,是不可能有多英明的。


    薑離麵上現出了一絲得意,片刻便又恢複了常態,“好了,你們也不必準備這些頌聖的言語,都起來吧。


    今日乃是歡宴,國事麽可以以後再議,大家不妨試試這些膳夫精心炮製的膳食!”他低頭打量了一眼桌案上琳琅滿目的佳肴,突然指著麵前一道隻供天子所用的鳳鳥拚盆道,“趙鹽,將這百鳥朝鳳賞賜給練卿,記住,以後但凡這等以鳳鳥為主的菜色,在膳房的菜譜中撤去,隻供練卿一人所用!其他人不得朕的旨意,絕不可擅用鳳鳥圖案!”練鈞如聞言愕然,正要開口婉拒,背後便傳來一陣劇痛,耳邊也傳來孔懿清雅淡然的聲音:“不要拒絕,這是陛下對你的恩寵。


    曆代使尊殿下皆是以鳳鳥為圖騰,陛下自然不好再食用狀為鳳鳥的食物,這也是給下頭群臣的一個暗示。”


    孔懿是在薑離駕臨前一刻才匆匆趕到的,她見練鈞如和四位公子相談甚歡,也就沒有上前打擾。


    華王薑離對練鈞如的種種恩遇既讓她欣慰非常,也讓她憂心日深,畢竟,練鈞如應該隻是冒牌的使尊,倘若有一天被人識破,那事情就再無收場的餘地。


    伍形易在中州經營多年,如今一旦扶持使尊出世,他的威權便會更隆。


    可是,照眼前形勢看來,練鈞如是不是和天子薑離過於親近了?“陛下如此厚賜,令我受寵若驚,隻能拜領了!”練鈞如既然得孔懿提醒,拒絕之意便早已煙消雲散,“不過喜慶之日,其他人也興許有用鳳鳥圖案的時候,陛下的禁令便稍稍嚴厲了一些。”


    他瞥了一眼底下神色各異的官員貴族,突然展顏一笑道,“鳳鳥乃是我神州的象征,今後諸卿在喜慶之日,這等物事大可不用忌諱,所謂僭越不過在心,不在其行,陛下以為是否?”華王薑離微微一愣,隨即心照不宣地大笑起來,殿下群臣貴族也隨之發出一陣稀稀落落的笑聲,各自品評著薑離和練鈞如那些話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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