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王薑離即將排遣其義子興平君薑如前去周國的消息很快在華都傳了開來,街頭巷尾,幾乎人人都在議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貴胄少年。不過,天子膝下別無子嗣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在不少人心目中,這位所謂的義子也許就是承襲王位的不二人選,畢竟,一個薑姓就能解去一切疑惑。隻有少數大臣心中有數,倘若真是華王薑離擇定的儲君,那便絕不會去四國之地冒險,這個派出去的興平君薑如,應該隻是和周侯商議後妥協的產物。不過此等大事,沒有一個朝官敢於宣之於口,無不是靜觀其變。


    與此同時,周國和夏國將迎回原本入質中州的兩位公子,另派他人的消息也同時散布了開來,甚至有傳言說,夏侯閔鍾劫將廢長立幼,另立庶子閔西全為世子,而周侯之弟長新君樊威慊也在邊關蠢蠢欲動。一時間,各式各樣的謠言充斥著大街小巷,與此相比,圍繞著中州朝議大夫——商國信昌君湯舜允的去留而進行的一係列暗中行動,便顯得微不足道了,畢竟,這位公子在中州呆了足足十年,平日也是低調得很。


    商侯湯秉賦雖然厭惡這個侄兒,對其才能也是萬分忌憚,卻是禁不住幾個近身內侍在耳邊的叨咕,再加上此次隨行的兩個名士都早已被湯舜允花大價錢買通,並允諾了不少好處,因此迎回信昌君的呼聲日漸高漲,國內的軍方更是頭一次放出了強硬的回應,理由很簡單,西戎的攻勢已經展開,湯舜允統率大軍時,曾經對西戎十戰十勝,被稱作軍中戰神,如此將領始終擱置在中州,浪費之大不言而喻。若僅僅是因為這些緣故,湯秉賦也許還會拖延一陣,但不少流言已是傳入他的耳中,似乎其他三國諸侯也在暗中取笑他的偽善。


    如此一來,比周侯樊威擎更愛惜名聲的商侯湯秉賦終於上書求告,決定以自己的幼子換回湯舜允,畢竟,他的世子早已成*人,他日若有差池,這諸侯之位也決計輪不到湯舜允接掌。接到文書的華王薑離卻是態度微妙,先以湯舜允位居中州朝議大夫,功勞卓著為名不肯放人,而後又以其精通武略,欲委任其為鎮西將軍。湯秉賦心煩意亂之餘,愈發堅定了把湯舜允弄回國中監視的念頭,五日之內連上七本,終於使得華王薑離下旨認可。


    狀似安分守己的湯舜允盡管待在府中,卻無時不刻地在關注著外界的動靜。伯父湯秉賦的舉動他廖若指掌,而華王薑離那欲擒故縱的把戲也沒逃過他的觀察,在他看來,所有的人不過都在演戲,隻有湯秉賦一人被蒙在鼓裏。他在中州十年,經營卻未曾停過一刻,當年在商國軍中埋下的種子早已生根發芽,成長得鬱鬱蔥蔥,就連商侯湯秉賦,如今怕也是難以控製所有軍隊,這就是他最大的籌碼。一旦脫困,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何愁大事不成?


    練鈞如也無暇顧及外界的情況,他如今正在緊張地進行著行前準備。伍形易早已將王師無鋒布置在了邊境之上,而那些精銳扈從更是枕戈待旦,時刻準備響應召喚。由於這一次的四國朝覲乃是時間緊迫下匆匆而為,所以四位諸侯全都棄了車駕,騎乘國中的異鳥遠來赴會,周侯的三足青鳥就是其中之一。因為這個緣故,準備扈從大軍便不切實際了。對於各國諸侯來說,所謂異鳥乃是國中最珍奇的物事,數目絕不會過百,即便是以此次諸侯出行的盛況,也僅僅在重臣和家眷之外帶了四十名近身甲士,其餘人馬盡是在國境蓄勢待發而已。


    為了這個所謂興平君的身份不為尋常人看穿,練鈞如需要的掩飾還著實不少,然而,伍形易傳授的一種變臉秘術卻輕而易舉地彌補了這一切。由於練鈞如本就身具魂力,因此領悟了寥寥數句口訣之後,他便迫不及待地嚐試了起來,僅僅是須臾之間,他的臉五官稍作了變換,隻是移動了少許位置便顯得張揚而銳氣十足,正是尋常貴胄子弟給人的感覺。


    隻不過,在伍形易的反複警告下,練鈞如也明白了這種所謂的變臉之術並非隨心所欲,用多了不僅有所損害,而且很可能導致麵部僵硬,因此也就斷了嚐試那種高難度變臉的打算。除此之外,他還費了好大氣力改變說話的聲線,力圖使旁人無法識穿,畢竟,要是人家知道堂堂使尊竟然離開了華都,這漏子就捅大了。


    料理完一切的伍形易匆匆回到自己的居所,卻愕然發覺裏頭多了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人。他仿若司空見慣般地微微一笑,這才自顧自地坐了下來,“你這麽晚前來,應該是不放心那位殿下吧?”他也不計較對方的沉默,取過清早沏下的香茶,咕嚕嚕地一飲而盡,隨意用袖子擦拭了兩下,又起身踱了兩步,眼神突然變得冷冽了下來,“真正使尊殿下的屍體你也見過,一切都沒有挽回的餘地,而這位冒牌殿下也被事實證明不是那麽容易控製。既然如此,不讓他在外頭吸引各國的注意力就太可惜了!”


    “可是,伍大哥,你不覺得這樣做太過自私了麽?”黑衣人口中的聲音是那樣軟弱無力,他倏地抬起頭來,伸手抓下了頭上的風帽,這才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真正的使尊殿下身死,讓你很是為難,可是,我們這樣利用一個無辜的人,難道不是草菅人命麽?伍大哥,你曾經說過 ,要讓天下萬民重沐王道,可如今你這麽做,又和當年欺壓百姓的權貴有什麽分別?”風帽之下,赫然是一張少女清秀而蒼白的臉,盡管算不上十分的絕色,那種堅決卻帶來了別樣的異種風情。


    “孔懿,你不要忘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伍形易再也難掩心中怒氣,厲聲喝道,“當年是誰害得你們姊妹分離?是誰救了你那垂危的父親,又是誰教授你武功學識?天下百姓何其多,倘若我事事畏首畏尾,要到何時才能真正讓天下一統?”


    伍形易來回在室內踱著步子,聲音幾近咆哮,眉宇間也盡是猙獰。“我告訴你,莫說真正的使尊殿下已經死了,就算他仍舊活著,我也絕不會放棄自己的心念!練鈞如既然要遠赴周國,中州便得推出另一個傀儡應付民眾,否則老是齋戒祈福可不行。真正的使尊殿下雖然已死,但其屍首經我多番煉製,足可應付一般場麵,就是中州三右也察覺不到差異,如此一來,就正好遂了陛下心願。孔懿,你此次扈從練鈞如前去周國乃是奉了王命,你千萬不要忘記,你可不是那個冒牌貨,而是一個真正的使令!”


    孔懿用一種看著陌生人的表情死死地盯著曾經敬仰的大哥,許久才垂下頭去,艱難地吐出了一句話。“我明白了,伍大哥。”她顫抖著蓋上了風帽,隨即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她今夜此舉本就是逾越,卻沒想到會從伍形易口中聽到這般回答,直到此刻,她才發覺,自己似乎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直至孔懿的背影全然消失,伍形易才重重地一掌擊在幾案上,那茶盞撲地躍到空中,一道鋒芒倏地閃過,瞬間將那光滑潤潔的茶盞分作了兩半。“孔懿,你不明白,天底下要使尊性命的,遠不止四國諸侯!”說著,伍形易的臉上掠過一絲淩人的殺氣,轉瞬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股溫和而又暖人的笑意緩緩在他的臉上彌漫開來,一時間,室內凝肅的氣氛一掃而盡。


    突然,伍形易似乎想到了什麽,身形一動便往門外掠去。禦城之中,隻見一條迅疾無倫的黑影在亭台樓閣的陰影中一閃而逝,夜,愈發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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