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適才的事情鬧得不小,因此練鈞如並無意在此處對孟明說些什麽,畢竟,他如今想要的不是扶助樊嘉登上世子之位,也不是讓長新君樊威慊能夠得掌大權,而是想方設法地令兩人的矛盾激化。樊威慊乃是一世名將,所謂北狄入侵被其如此看輕,自有他笑傲周國的本錢,既然孟明乃是孟族將來的家主,又和長新君不和,那麽,讓其矢誌投靠樊嘉便是最好的主意。當然,最可靠的就是自己能夠籠絡此人,不過練鈞如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妄想而已。


    結了帳之後,練鈞如隻得和嚴修兩人扶著大醉不起的孟明,步履蹣跚地向門外走去,這裏已經上演過一場全武行,雖然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但萬一城衛過來,光是解釋就得費不少功夫。照他們倆和掌櫃的說辭,兩人乃是孟家故交子弟,這才會識得孟明這個當朝上大夫,如此一來,倘若真有城衛到那酒肆查探,也不會引起多少麻煩。


    出了酒肆,練鈞如和嚴修就停住了腳步,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之上,扶著一個醉漢實在太過礙眼。嚴修略一沉吟,貼在孟明背後的右手便緩緩輸過一道真氣,運行一周天之後,原本毫無知覺的孟明突然睜開了眼睛。


    “孟大人,你剛才在酒肆中大醉,你看是我們兄弟倆送你回孟府,還是先在其他地方安置一下?”練鈞如趁著孟明神誌恢複清明,連忙開口詢問。他知道,弄成這副模樣的孟明絕不會回孟府惹人笑話,倘若沒有猜錯,怕是會找一個可靠的地方先醒了酒。


    果然,孟明隻是猶豫了片刻便指了一條路,和孟府完全是兩個方向,隨後便又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足足十幾種不同的酒灌進肚子裏,饒是神仙也非得醉倒,更何況他本就是心中有事?直到到了地頭,練鈞如和嚴修方才麵麵相覷,那塊赫然寫著楚情館的匾額把兩人都給嚇住了,此處分明就是青樓行院之地,想不到孟明回豐都未久,就染上了這等紈絝習性。


    由於兩人扶著的乃是此地常客,因此老鴇芮娘隻是略略掃了一眼便換了一副殷勤的臉孔。“喲,奴家道是何人會這般模樣前來光顧,原來是孟爺!兩位小哥真是辛苦了,這孟爺就是如此,不會喝酒還偏偏要逞強,讓人可惱!可不知奴家那女兒茵仙為何就看中了他,真真是緣分情孽!兩位小哥也真聰明,孟家家法大,你們若是這樣送他回去,甭說他如今是上大夫,就是真的當上了上卿,孟老爺子也是照打不誤!”羅羅嗦嗦道了一大堆,芮娘才吩咐龜奴上前攙扶,一邊忙不迭地遣人去喚茵仙。


    人如其名,隨著一陣環佩叮當的響聲,一個清秀的盛裝女子出現在了練鈞如兩人跟前,不同於尋常青樓女子,她的雲鬢上隻是斜斜地綴著一隻金步搖,臉上也未曾濃妝豔抹,隻是薄施脂粉,看上去別有一番風情。隻是那層薄薄的紗衣上滿是各種外形獨特的環佩飾物,幾個精巧的金鈴正隨著她的步子發出陣陣悅耳的聲音。她的目光隻是在練鈞如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立刻轉到了正在灌著醒酒湯的孟明身上,臉色也微微一變。


    和芮娘打了一個招呼,茵仙便示意練鈞如兩人扶著孟明隨她上樓,直到把屬於自己的閣樓大門關上,她方才饒有興味地轉身打量起二人來。“兩位小哥,孟爺回豐都不久,應該沒有結識什麽人才對。看你們兩個的年紀,似乎不可能和十年前的孟爺有什麽交情,倘若我沒有猜錯,二位和孟爺應該不是在酒肆中偶遇才是!”


    一句話把進門就倒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孟明嚇了一跳,他幾乎是立刻便站起身來,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了一股濃濃的殺意。“二位,我和你們並不相識,不知二位如此費心所為何事?”他的問話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不待練鈞如二人回答,他便衝著茵仙一笑謝道,“多虧你的提醒,否則,我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


    既然為人識穿,練鈞如也就沒了躲躲藏藏的打算,他自顧自地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之後,方才直截了當地問道:“孟大人,如今你乃是當朝上大夫,那你可曾知道,主上究竟是為了你的才能而提拔你,還是為了你的家族而提拔你?”盡管茵仙一個青樓女子也未曾回避,但練鈞如清楚,能夠在孟明麵前如此說話,此女必定已成孟明心腹,所以隻是微微瞟了她一眼,未曾提出別的異議。他情知自己目前是在為樊嘉當說客,因此口氣不由自負到了十分。


    孟明聞言臉色一肅,他不是傻子,練鈞如竟然敢於這麽問,便意味著眼下情勢有如渾水,他自然得小心翼翼。“主上恩寵,孟明銘感五內,不論是為了孟家還是為了我的才幹,又有什麽分別麽?閣下年紀輕輕便想來套我的口風,未免太過狂妄了!”他冷哼一聲,嘴角上的那分不屑愈發深重了。


    練鈞如故意抬頭看了看嚴修,這才失望地搖搖頭。“孟大人此言差矣,你身為孟家長子,卻在建功之後淪落到胥方城城守的位置,是誰在當中搗鬼你應當清楚。如今嘉公子已近冠禮,主上雖執掌國中大權,軍權卻多半落於他人之手,孟大人身為曾經的邊關武將,應當知道軍權旁落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一旦嘉公子成為世子乃至下一任的主上,有人便會名不正言不順,一旦如此,則……”說到這裏,他卻止住了話頭,臉上全然是高深莫測的表情。


    孟明早已聽懂了對方的言下之意,然而,他的疑忌未曾全部消除,畢竟,倘若這兩個弱冠少年乃是長新君樊威慊派來的,那他就是多說多錯。“我孟家世受曆代主上大恩,自然會竭力報效主上,閣下若是意圖挑撥,那就別怪我不客氣!我孟家雖然不掌豐都兵權,卻還是可以將居心叵測之人交由主上處置!怎麽樣,二位,究竟是束手就擒還是讓我親自動手!”他輕蔑地一笑,右腳向前跨出了一大步,雙拳也是哢哢作響。


    “不用了,孟大人既然如此說,就算我二人白費口舌就是!可惜了,孟家數百年的基業,怕是要毀在你的手裏!”練鈞如仿佛不在意似的露了露袖中的一塊金質令牌,正好讓孟明看在眼中,這才站起身來,“話不投機,那我們兄弟二人就告辭了!”這塊令牌乃是樊嘉所贈,公子府上下能夠拿到此物的寥寥無幾,外頭卻是無人不識,因此練鈞如也不虞為人識破自己身份。


    “請留步!”孟明倏地反應過來,連忙出口攔阻,語氣也緩和了許多,“請恕孟明適才孟浪,實在是不知二位身份,所以才有那些試探之語。唉,我雖然出身世家,不料卻早早得罪了那一位,這才在仕途上一路蹉跎。不過,孟家乃是周國世族,閣下就真的認為,一旦那一位得手就不會放過我?”


    剛才一直未曾開口的嚴修終於悠悠答話道:“孟大人,你乃是下一任的孟家家主,將來要繼承上卿之位的人。倘若那位大人真的看重孟家,當年又怎會將你發落到胥方城?就拿眼下的情形來說,主上剛剛對你有所器重,尹家的那位就站出來挑釁,焉知沒有人在後頭挑唆撐腰?尹家和孟家雖然並立多時,但一旦孟家因你而式微,則尹家必定獨大,到時候那位大人再尋一個借口除去尹家,豈不是周國之內皆是他的天地?”


    孟明聽得一身冷汗,對方如此**裸地下斷言,他已經能夠完全肯定,這兄弟倆乃是公子嘉的說客。一想到平日那位公子嘉禮敬叔父的恭謹模樣,再想想眼前兩人適才的言辭,他隻能長歎一口氣,頹然地倒在了椅子上。果然,他還是要替孟家要做出選擇,而那個選擇,隻能是周侯長子樊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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