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的書房中,隻有霍弗遊和練鈞如兩人站在那裏,卻是一句話都沒有。霍弗遊可以承認,眼前這位年輕的中州王子說得很有道理,可是,他怎麽能忘得了亡妻的囑咐,怎麽能輕易毀棄那一紙婚約?倘若將來練氏子弟找來,他有什麽麵目能夠坦然相對?另外,如今國中兩位公子相爭愈演愈烈,他若是貿然將女兒許配給閔西全,到時惹怒了閔西原這位嫡長子,權傾朝野的孟嚐君鬥禦殊又會怎麽看他?


    “殿下,不是我霍弗遊矯情,此事關係過於重大,請恕我無法答應。”權衡良久,霍弗遊還是決定把女兒的婚事擱下,“請恕我直言,殿下身負要務,為何會對這件事情如此熱心?須知宗法禮製上分明規定,立儲首重嫡長,原公子得孟嚐君大人支持,輕易不會落馬,殿下又何必舍易取難?”他的話不得不坦白直接,畢竟,他到現在還弄不清楚練鈞如的真實心意。


    練鈞如輕鬆自如地一笑,“霍大人,不是我決意舍易取難,而是和我一樣看法的人著實不少。大人可否知道,就連孟嚐君鬥大人,也已經有了易幟的打算?”他不看霍弗遊突然變得極度蒼白的臉色,又火上澆油地加了一句話,“大人也應該看到了,原公子雖為嫡長子,在國中聲望卻是每況愈下。你若此時不作抉擇,怕是將來也得要過這一關。”


    霍弗遊當然知道閔西原好色**靡的個性,因此始終沒有允婚的打算,隻不過未曾下決心將女兒嫁給閔西全而已。“殿下,你說鬥大人也已經易幟,可有什麽證據麽?”生性謹慎的他不得不問一個明白。否則若是真的有所差池,不僅前程毀於一旦,而且還要累及家人。


    練鈞如知道霍弗遊不會輕易相信,略一沉吟後。他便沉穩地答道:“鬥大人曾經和我有約,個中詳情卻不便透露。若是霍大人還有懷疑,明日不若抽空至我府上一聚。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大人該知道,一旦確認之後該怎麽決斷。


    好了,我們兩人在此地也耽誤了不少時間,大人若是覺得今日無法答應全公子。可以讓他改日再來。”


    霍弗遊終於艱難地點了點頭,今日驟然聽得這般隱秘,可以想見。一旦他表示拒絕。那位孟嚐君鬥禦殊絕不會放過他。“那好,我明日便登門造訪,還請殿下撥冗接見!”


    閔西全雖然未曾得到滿意地答複,但聽得霍弗遊不再口口聲聲將婚約之說掛在口頭,便知道事情大有轉機,因此一出霍府便是對練鈞如千恩萬謝,這才回了自己的府邸。上了車駕之後,練鈞如見許凡彬臉色怔忡。不由笑著問道:“許兄,今日我見你和那位明萱小姐言談投機,可是有意追求佳人麽?”


    原本隻是一句戲語。但許凡彬卻是臉色黯然,看在練鈞如眼中自然很奇怪。許久,這位旭陽首徒方才無奈地搖了搖頭,“佳人雖好,我卻是沒有追求的資格,而且恐怕世間能夠有幸得其芳心的人也難有幾個。殿下可否知道明萱小姐來曆?”


    練鈞如愕然搖頭,這才想到以那明萱地絕世姿容,其家世背景自然是難以小覷,誰想到許凡彬的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天下四大門派之中,黑水宮雖然神秘,但下轄三教九流,隱勢力大而人員混雜,所以並非我旭陽門最忌憚的門派,而寒冰崖更是因為門徒皆是女子而難成大氣候。所以,家師和父侯最最擔心的,就是始終打著大義旗號的無憂穀。而明萱小姐,卻恰恰是無憂穀本代嫡傳弟子,你說我又如何和她交往?”


    練鈞如頓時沉默了,四大門派的明爭暗鬥他也曾經聽說過,隻是許凡彬的一見傾心居然落得如此結果,他也不免覺得有些世事弄人。良久,他方才強笑安慰道:“許兄年少英傑,確是佳人良配。說不定他日令師和炎侯有意,你能夠和明萱小姐結下良緣也說不定……”大約是覺得自己說辭過於牽強,隻是說了一半,練鈞如便再難以為繼。


    “算了,此事我早就知道,所以最多也就是一廂情願。”許凡彬搖了搖頭,這才故意笑語道,“倒是殿下曾經和我那小妹有緣,不知如今作何打算?你地炎國之行可是拖延得太久了。”


    一句話將練鈞如說得尷尬無比,他隻得笑著遮掩了過去。如今自身尚且難保,情孽卻惹了一身,即便曾經真的心動過,現在他也不可能真的抽身而退去見炎姬。


    霍弗遊地拜訪相當及時,次日一清早,他地車駕便出現在了興平君府,扈從的護衛等人隻是寥寥幾個”看上去頗不起眼。隻是過了一夜,這位夏國重臣就已是蒼老疲憊了許多,看上去竟似一夜未眠。練鈞如見這位父親的舊日好友如此情形,不禁也覺得心中內疚,無奈此事隻藏在他自己心底,卻是萬萬不能對霍弗遊說出來的。


    “殿下,你昨日說的話,我現在便當麵請教,若是你能夠拿出證據,那麽,我便無話可說了。“


    霍弗遊也顧不上寒暄,直截了當地說出了鬱積在心裏一夜的疑問。


    練鈞如也不答話,示意身邊的嚴修拿出了一個精致的玉匣,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其打開。隻見裏麵有兩方折疊得整整齊齊地朱色絹帛。練鈞如信手取出其中一塊,抖開來鋪在桌麵上,這才指著那清晰可辨的璽印道:“霍大人可看清楚了,這就是孟嚐君大人的璽印。上麵地字跡也是他親筆所書,絕非我杜撰吧?”


    霍弗遊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方才頹然倒在座椅中,臉色瞬息萬變。許久,他才艱難地抬起了頭,“唉,世事多變,誰能想到鬥大人居然會不顧自己的嫡親外甥?殿下真是好本事!”他突然冷笑一聲,炯炯的目光毫不畏懼地直刺練鈞如雙眼,“若是霍某沒有猜錯,恐怕此事應該是殿下大力促成,再用來和鬥大人交換條件的吧?”


    “霍大人言過其實了,倘若隻是我片麵之詞,以孟嚐君大人的閱曆見識,怎麽會輕易應允?若非他早已失望到了極點,又怎會輕易舍棄嫡親外甥?”練鈞如突然沉下了臉,語氣也變得有幾分冷硬,“如果我行前不是得了父王密令,根本不會對原公子下多少功夫。霍大人也看見了,對於一個與其毫無利益衝突,甚至可以說站在同一陣線的盟友,原公子尚且會因為女人而冷言相加,將來登基後會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霍弗遊本就不是迂腐之人,被這一句句重若千鈞的話敲在心頭,他很快便冷靜了下來。女兒的終身大事乃是他的一塊心病,無論是閔西全還是閔西原,都並非他心目中的佳婿,畢竟,兩人都是頂尖貴胄,嫁給任何一人都無法保證終身幸福。相比之下,他寧可女兒嫁給尋常人,即使沒有官職爵位也無所謂,所以才苦苦堅持著當年的婚約。


    “難道真是天意?”他喃喃自語地念叨著,“當年和練兄結下婚約,想不到就要這麽成空了!”思慮良久,他竟鄭而重之地從袖中取出一方手掌大小的紅綢包,輕輕地擱在了練鈞如麵前,“想必殿下也應該知道,小女當年曾經定過婚約,如今既要毀約,我也沒有麵目再去見當年的義弟。殿下如今奉王命遊曆各國,若是可以,請將此物退給我那位義弟,就說霍弗遊負了當年婚約,讓其自便就是!”


    聽到這裏,練鈞如再難忍住心頭的情緒,下意識地轉過了身,“霍大人放心,此物我必定竭力送到,即使此次未曾找到人,他日我也必定派人尋訪。”他看了一眼麵有異狀的嚴修,又繼續安慰道,“霍大人,若是真的照婚約,霍小姐的未婚夫應當早就出現了,如今他既然未來,也許是家中有事,也許是不能前來,也可能是……”


    “殿下不要說了!”霍弗遊厲聲阻止了練鈞如的話,“是我負義在先,怪不得他人,他們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夠逢凶化吉!殿下能夠將朝中密事告知於我,也算是於我霍家有恩,霍弗遊在此鄭重謝過!”他不由分說地躬身深深一揖,隨即轉身大步離去,悲愴的背影看上去格外蕭索。


    “嚴修,我是不是逼得太過分了?”練鈞如突然轉頭問道,“不管怎麽說,他都算是我名義上的嶽父,我如今不僅將未婚妻推入了他人懷中,而且還重重傷了他的心,我……”


    “鈞如,霍弗遊不是孟嚐君鬥禦殊,所以,你不告訴他實情也是為了他好。”嚴修微微歎氣,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如今你的身份孔笙已經知道,沒必要再鬧得人盡皆知,而且,霍弗遊還談不上位高權重,將其牽扯其中,很可能害人害己。你剛才不是對霍弗遊都說清楚了麽,他這是衡量利害後做出的抉擇,對於霍家的將來也是有利的。何況……”他略一停頓便毫不猶豫地補充道,“霍小姐的心上人就是閔西全,讓她嫁給你也不是什麽好事!”


    嚴修的直白讓練鈞如哭笑不得,剛才彌漫在室內的傷感氣氛一掃而逝,此時,他分外想念孔懿的溫存一刻,隻是不知道她和明空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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