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惻惻的暗室中,一男一女相對而立,兩個人的臉上都是陰霾密布。室中沒有什麽豪奢的陳設,一幾一凳都是石料所製,就連壁上的幾幅字畫也是粗淺得緊。


    “是誰說他們一定會鬥一個你死我活的?”女子終於忍不住冷言嘲諷道,“虧得我一直按兵不動,卻有人先一步挑起了各種事端。這下可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那個家夥再次拱了出來。什麽天子安康,天下之福,都是一等一的假話!老金,你老實告訴我,這幾出鬧劇究竟怎麽回事?那些跑到石府去對付伍形易扈從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男子緩緩轉過身來,燭光下,他那張蒼老的臉格外陰森可怖,正是陽平君府的總管老金。“你問我,我又去問誰?如今的中州乃是各方勢力雲集之地,高手異士不計其數,若非你自視太高,又怎麽會忽略了背後作祟的人?”


    “哼!”女子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卻沒有反駁,顯然心中也有些懊惱。許久,她才坐了下來,若有所思地建議說,“如今伍形易和練鈞如合流,一時不會再有衝突,那麽,幕後之人豈不是算盤落空?我總覺得這其中大有蹊蹺,對方要麽就是借機火上澆油,要麽就是存心不想看到中州大亂,我認為後頭一種可能更大一些。”


    “未必啊!”老金搖頭長歎一聲,又想起自己和練鈞如不多的相處日子,“伍形易是什麽人?掌控中州軍權十幾年,朝中大小事務沒有什麽瞞得過他,又怎麽會輕易止歇兵戈?若非他早有定計,又怎會輕易現身石府,再以石府中的那件事情作為契機?夫人,這件事情的背後肯定牽涉了其他王族,說不定還另有隱秘。你最好盤查清楚。至於你的夙願麽……橫豎天子活不長了,你又何必急於一時?”


    “大仇不共戴天,倘若不能親手將此人斬除。我又有何顏麵去見他在天之靈?此事不必再議!”她硬生生地吐出幾句話之後,便輕輕從桌上拈起一枚玉符,鄭重其事地遞給了老金,“伍形易這一次不過是因為樹敵過多,所以暫且抽手,決計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和那練鈞如既然曾有主仆之分,就代我去見見他,不妨把話挑明一些……天宇軒乃是我多年心血,隻要他能答應助我複仇,我絕不吝於回報!”


    “我姑且一試吧。這一次你幫他隱匿了雙親,怎麽也算結下了善緣……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唉!”他將玉符小心翼翼地藏在腰帶內,起腳便往門外走去,臨出門時卻突然停住了步子。“夫人,你當初身份尊貴,那件事情之後卻不得不隱姓埋名,我知道你蒙受了太多的苦楚怨恨。隻是,如今的天宇軒雖說大多是主上埋下的應變基礎。但夫人也苦心經營了多年,這份勢力非同小可,我身為主上故臣,隻希望夫人能平安快樂地度過一生就好……”長長歎了一口氣之後,老金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隱約又恢複了當年的豪情。


    “平安快樂……隻要我還活著一天,那就隻是奢望!”女子狠狠扯下了臉上的麵紗。發狂地撫摸著自己恐怖不堪的麵龐,眼淚不可自製地滾落了下來。事到如今,她早已深陷泥坑。


    哪裏還有自拔的餘地?


    得到了華都密報之際,信昌君湯舜允正在邊境百無聊賴地狩獵打發時間,然而,那個消息讓他的所有不耐情緒一掃而空,眉頭不禁緊緊擰在了一起。他不是沒想過一場幹戈化為玉帛的可能,但這未免太快了,離他的預計還差得老遠。把華都的一係列事變如同一顆顆珠子般串連起來之後,他的麵前已經大致浮現出了一幅圖畫,一幅遠遠偏離了他預計的圖畫。隻有積弱的中州才符合列國的心意,那樣便可以輕易掌控威嚇,而不是畢恭畢敬地朝覲趨奉,這才是他親自率兵前來的緣由。


    “商侯湯秉賦……”湯舜允輕笑一聲,鄙夷輕蔑之色溢於言表,“為了這麽一個懦弱可欺的家夥,我又何必大費周折?館清宮中的那幫名士,遲早有一天我會把他們全都趕出商國土地!一群隻會空談的文士書生,又何來強國之能?”


    “報!”一個渾身甲胄的軍士急匆匆地策馬衝了過來,滾鞍下馬後立即單膝跪地行了一個軍禮,將一封信函高舉過頭,“周國長新君大人派人送來密函,請大人過目!”


    “哦?”湯舜允聞言眉頭一挑,目光中閃現出幾分疑惑,身旁的侍從急忙接過信函呈遞給他。隨手拆開一看,湯舜允便愉快地笑了,對於這位膽大妄為的周侯之弟,他頗有一種惺惺相惜,甚至可以說是崇敬的感覺,畢竟,兩人選擇的是同樣一條世人眼中大逆不道的路。


    “回報長新君,就說本君一定如期赴約!”湯舜允思忖片刻便做了決定,“傳令下去,三軍所屬不得隨意騷擾中州邊境,違令者斬!”


    炎侯陽烈親領大軍在外,原本平靜的緋都之中便傳出了種種不和諧的聲音。有傳言說炎侯兵敗身死的,有傳言炎國大軍戰事失利死傷無數的,甚至還有傳言說炎侯和中州秘密達成和議,欲將炎姬陽明期許配給中州儲君。總而言之,失去了炎侯彈壓大局,整個緋都都籠罩在一片恐慌之中,就連宮城中的仆婢內侍也在偷偷傳播著流言蜚語。


    這些流言原本都瞞著炎侯夫人莊姬和炎姬陽明期,但紙終究包不住火。這一日,炎姬獨自一人在花園中散心,無意間聽到了花叢中兩個人的談話,頓時大驚失色,旋即命人拿住了那一對內侍宮女,又匆匆稟報了自己的母親。


    莊姬問出事情原委後,當機立斷地召見了太宰白石和司寇虎鉞,聲色俱厲地質問道:“主上離開緋都不過一月,謠言就散播到了這種地步,你們倆身為朝中重臣,難道就一點都不知道遏止麽?”


    “夫人息怒,謠言止於智者,若是加以彈壓,怕是效果隻會適得其反!”白石從未見過莊姬過問國事,這種雷霆大怒的神情更是從未見過,心中不由惴惴然,但還是勉強勸阻道,“個別有心造謠地小人不妨讓虎鉞大人留心一下,但驚擾民眾就不必了。”


    “太宰大人未免太過小覷了流言的勢頭!”虎鉞本就不滿白石這種軟綿綿的態度,見莊姬過問此事不禁大喜,“夫人明鑒,古人曰‘三人成虎,正是此意。主上引軍在外,一旦因謠言而亂了朝局,那後果不堪設想。若是不能盡早揪出幕後元凶,臣擔心……”虎鉞驟然止住了話頭,臉上盡是不安之色。


    饒是平日極惡虎鉞為人,莊姬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了,點點頭便下令道:“虎鉞,此事本宮就交給你了。你身為炎國司寇,這些事情原本就是分內差使,一定要盡心竭力!”她見太宰白石臉色不愉,權衡利弊即補充了一句話,“不過,若是因為此事禍害了百姓,本宮也絕不饒你!虎鉞,往日主上重用你不假,但你的那些齷齪事情不要以為本宮不知道!”


    有了這句警告,原本興致頗高的虎鉞出宮時就有些怏怏的,隻敷衍了白石兩句便坐車離去。心中解氣的太宰白石還未及上車,宮中就再次奔出了一個內侍,急匆匆地附耳交待了幾句,讓他驚愕不已。


    “慈海大師,下官有禮了!”依著炎姬的交待,白石直接找到了普淨寺,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一禮。朝中隻有寥寥數人知道慈海的過往,他就是其中之一,所以絲毫不敢廢了禮數。“炎姬殿下命下官帶話,說是想請大師進宮一趟,以求解去宮城裏頭的邪祟。”


    慈海曬然一笑,他雖然未曾搭理炎侯的要求,卻得到了進出宮闈的自由,所以一來二去便和炎姬熟識了。隻是第一眼,他便覺察到了這個少女的與眾不同,不僅是因為氣度風華,而且是因為她身上的那一層淡淡魔氣。


    直到見識了逢魔古琴,他才明白了其中緣由,因此分外激賞她以身飼魔的勇氣,盡管這代價著實大了一些。


    “多謝白石大人特意相告!”慈海緩緩從蒲團上起身,隨手拿了一件幹淨的僧袍披在身上,施施然地朝外邊走去,白石衡量再三,還是決定去見見此地住持。他雖然不讚同大費周折地追查流言來源,但確實相當懷疑這些不著邊際的話。普淨寺的僧人常常能夠以各種名義出入權貴府邸,興許能夠問出什麽隱情來。


    緋都一座不起眼的府邸之內,陽無忌望著底下跪著的一群人,眼中閃動著野心勃勃的光芒。一旦脫困,他就再不是那個隻知道衝動的炎國質子,憑借高貴的身份,他能夠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信昌君湯舜允能夠以兵權傲視商國,長新君樊威慊能夠以重兵逼迫周侯,他為何不可仿效?


    “兄長,要怪就怪你沒有兒子,否則,我也不可能聚齊這麽多能人異士!”陽無忌在心中憤恨地高呼道,麵上的笑容卻愈加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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