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已解,資明城的駐軍不免就有些鬆懈。畢竟,每日有數撥探馬不斷查探四周情況,他國軍隊要輕易掩過來並不容易。再者,有伍形易這個主心骨鎮住場麵,上至主將下至小兵,所有人都揣著一顆篤定的心。


    帶著兩個隨從,伍形易換了便衣,悠閑自得地漫步在街頭,不時和一些來往百姓交談幾句。盡管資明處在炎國和中州邊界,但最近數十年來少有兵戈,百姓休養生息之餘,這城裏頭邊貿也逐漸興旺繁盛了,就連不少商賈也紛紛把生意做了起來,既有收貨的也有賣貨的。如此一來,街頭巷尾雖不能說是熙熙攘攘,但也是人流不斷,頗為熱鬧。


    伍形易打量著那些滿臉興奮之色的商販,不禁浮現出幾許微笑,這軍用物資雖不能隨意貨賣,但從明裏暗裏從炎國運來的商品卻著實不少,論起來兩邊都得了好處。


    “哎,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上好的炎國補膏,要買請趕緊,隻剩一箱了!”


    “旭陽門專用錦紋布,夏天透氣冬天保暖,便宜有好貨,好貨也便宜呐!”


    “醃肉醃肉,特製醃肉,饋贈親友一絕呐,您老買點試試!”


    不絕於耳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引來無數旁觀者和買主,看著這副興旺景象,伍形易愈加自得,心頭的意誌也更堅定了。若是沒有他精心訓練出來的雄兵悍將,怕是這資明城早就為炎軍所破,哪裏還有如今的太平?


    突然,他感到背後似乎有人窺伺,心中掠過一絲警惕,思忖片刻就在一個小攤前停了下來,不動聲色地翻檢著上頭的貨色。一個老婦忙不迭地上前兜售著胭脂水粉等女用物品,伍形易卻隻是漫不經心地敷衍了幾句。隨手抓了一樣就丟過兩個銀角子,倏然轉身朝不遠處望去,目光所及處。一縷寒光一閃即逝。


    “大人!”兩個扈從大約感到了不對勁,一左一右地護持了上來。


    略高的那個極力朝伍形易所看的方向望去,視線中卻一無所獲。“可是發現了賊人?”


    “不用慌張,小事而已!”伍形易沉聲答道,剛要繼續前行,腳下步子突然一滯,不可思議地看著手中那盒胭脂,劈手將其扔在地上重重地冷哼了一聲。


    “好本事,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下毒,老人家。去掉你的偽裝吧!”


    他右手輕按佩劍機簧,身形一晃便出現在胭脂水粉攤後頭,一半露在鞘外的長劍架上了老婦的脖頸:“說,你究竟是何人,為何要下毒謀害?”


    “啊!”那老婦先是一怔,隨即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叫喊,“來人哪,有人打劫!”


    伍形易和兩個扈從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遭驚呆了,與此同時,那老婦竟不顧生死往劍刃上撞去,赫然一副求死的架勢。直到此時。伍形易才醒悟到對方乃是死士,再看周圍神情各異的膽小民眾和逼過來想要見義勇為的漢子,心中不禁一動。他不閃不避地任由老婦撞過來,左手突然抽出長劍,猛地朝對方頸項上一揮。一股衝天血箭後,地上立刻多了一具無頭死屍。


    “此人乃他國奸細,欲圖謀刺本座。爾等誰敢妄動!”伍形易一把抓起那死不瞑目的頭顱,怒聲喝道。


    他的凶殘行徑頓時鎮住了所有人,也不知是誰突然叫嚷了一聲。周圍眾人個個退開了幾步,卻無一人敢指責他的作為。剛才的那句話清清楚楚,伍形易一口咬定老婦乃是他國奸細,又口口聲聲地自稱“本座”,久居邊城的百姓自然知道好歹,怕擔幹係的都溜了幹淨,其他人則煞白著臉站在不遠處,聚過來的人也愈來愈多了。


    匆匆趕來地數十個軍士在辨認出伍形易身份後,立刻設法驅趕所有圍觀百姓,就在此時,人群中突然傳來了一聲高呼:“草菅人命的惡賊,還我母親命來!”


    三個手持解腕尖刀的彪形大漢突然排開人群衝了進來,狀若瘋虎地朝伍形易三人殺去,銅鈴一般的眼睛瞪得老大。三人早有默契,一個抖手就朝四周百姓和那些軍士扔出幾包石灰粉,又彈出幾個球狀物體,另兩個則脫手擲出匕首,怒吼一聲主攻兩個扈從。隨著那幾個小球落地,濃密嗆人的白煙籠罩了方圓十丈之地。


    伍形易終於動怒了,目光中閃過森然殺機,隨手將劍鞘交於左手,橫劍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觀察著周圍動靜,白煙雖然能惑他人耳目,對他卻是作用有限。果然,趁著所有人都陷入了慌亂的當口,人群中火瀕礎了數條人影,這一次個個都是黑巾蒙麵,五個劍士五個刀手,將他團團在了其中。


    望著那十柄明晃晃的利刃,伍形易露出了一絲冷酷的笑容,突然仰天清嘯三聲。他有十足把握對付這些人,卻不知道對方是否還有後手,因此不得不呼喚援兵。揮劍蕩開一柄直衝中腑的利刃,他腳下的步子突然更快了,整個人也逐漸化作了虛影,輕煙似的穿梭在十人之中,時不時出招騷擾,卻絕不與對方短兵相接。眼下情勢詭異,他打的就是拖延時間的主意,更想要看看對方還有什麽花招。


    然而,兩個扈從那邊傳來的慘哼讓伍形易的計策化為了泡影,他怎都沒想到,精挑細選的護衛高手竟會敵不過那三個看似粗魯的漢子。眼看援兵未至,他狠狠心回劍歸鞘,縱身淩空一躍,一手掣出靴中匕首朝一個大漢激射而去,另一手則變戲法似的多了幾個銀色小球,閃電般的朝四周擲去。這種時候,即便誤傷也顧不得了,更何況起先中的毒還未解去,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何種蝕心毒藥。


    未及落地,周圍便不斷傳來了慘哼聲,但濃煙中隱藏的殺機卻絲毫未少。腳踏實地的伍形易終於靠近了一堵磚牆,心中稍稍一定,左手突然多了一個錦囊,右手則源源不斷地向外拋擲著銀彈,至於是不是彈無虛發就無從得知了。這一邊閉氣一邊劇鬥不止,再加上肺腑中傳來的軟麻感,他已經幾乎吃不消了。好在濃煙漸漸散去,地上可見數具猙獰可怖的屍體,他仔細觀察了半晌,也沒見著還站著的人影,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就在他輕鬆下來的一刹那,背心突然一寒,饒是他見機得快前衝數步,卻仍舊不慎中了招。他的右肩上,顫顫巍巍地釘著一柄藍汪汪的匕首,閃動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中州華離王二十二年九月二十日,練鈞如從孔笙處得知了伍形易在資明城遇刺重傷的消息,頓感驚愕莫名,通報華王薑離後急召群臣商議對策。密議才進行了一半,孔懿突然匆匆闖入,帶來了另一個令人驚駭的消息,屯兵中州邊境的商周兩國軍隊被人襲營,盡管損失輕微,卻燒了不少糧草輜重,甚至有傳聞說湯舜允和樊威慊都受了輕傷。


    兩個如出一轍的消息一前一後地傳來,眾人立刻覺察到了事情嚴重,伍形易遇刺還可勉強認為於他們有利,但商周兩國軍隊的變故便有些詭異莫名了。他們甚至難以斷定,兩頭的變故究竟是一撥人所為還是純屬巧合。


    練鈞如煩亂地掃視著麵前一張張憂慮的臉,心中歎息不已。要說此事換在一個月前,他肯定要歡呼雀躍慶祝勝利,可是如今,他和這些官員無一能夠表現出喜色。兵權……伍形易這一次受傷,會不會激起其他使令的懷疑,連帶引起更大的變數?湯舜允和樊威慊剛剛遭受過襲營的打擊,一旦讓他們得到這個消息,那兩個野心勃勃的人會不會認為自己有意背盟?


    “當務之急,是立刻派人前往資明安撫人心!”石敬鐵青著臉,第一次露出了惡狠狠的神情,“殿下,此事尚且沒有正式傳回華都,所以我們不能采取過激行動。天知道伍形易是有心放出受傷的假風聲,還是他真的已經身受重傷。依我之見,殿下還是派孔懿姑娘過去探探風色吧!”


    其他人也連連點頭,畢竟,孔懿的身份仍舊是使令,去資明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練鈞如卻露出了幾分不自然的表情,見孔懿默默點頭,也隻得認可了此事。除了華王薑離之外,湯舜允和樊威慊的事情他還未告知石敬等人,此時卻不好再隱瞞下去了,畢竟,在座的這些人都是朝中老奸巨猾的不倒翁,薑離尚且能夠接受這件事,又何況他們?


    然而,當練鈞如抖露出內情之後,石敬等人還是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要知道,除了孟嚐君鬥禦殊反跡未顯之外,其他兩人都已經是名副其實的亂臣賊子,讓他們這些始終堅持正朔大義的人接受這個事實,著實難了一些。


    “事已至此,大家就不用多作評述了!”石敬一語定下了基調,“如今的重點是,如何找出一條最好的應對之策,在這兩頭的變故中取得最大的利益,這才是我等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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