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華偃王二月七日,商侯湯秉賦薨逝於華都王宮寧心居,時年不足五十五歲。臨死前,商侯將僅存的次子湯舜方托付給了天子,並留下手書,言明湯舜允犯上作亂,罪在不赦,並傳商侯之位於次子。華王薑偃在與群臣等人商議良久之後,以當日奸臣迷惑商侯苛待信昌君湯舜允為名,遣使前往調解,並暗令已經抵達譚崆城的嚴修密切注意時局。


    這一道詔令無疑是兩邊各打五十大板,然而,商侯次子湯舜方性子懦弱,比之父親還要沒有主見。他在聽說身為世子的大哥被當眾斬首之後就嚇得大病了一場,死活不肯承繼商侯之位,因此輕而易舉地就答應了和信昌君湯舜允妥協,甚至願意以半國相讓,倒讓中州群臣吃了一驚。


    有了這個條件,奉命出使商國的練鈞如和伍形易自然而然便多了幾分把握,話說回來,用這樣的豪華陣容前往商國,就連答應出兵牽製的夏侯閔鍾劫也為之愕然,誰都搞不懂,這曾經勢若水火的兩人為何能夠放下一切芥蒂。


    信昌君湯舜允臉色陰沉地坐在商侯寶座上,周身上下流露出一股無比陰寒的氣息。時至今日,他才發覺自己的一舉一動盡在他人操控之下,哪怕是這一次看似成功的政變也是如此。沒錯,他的伯父湯秉賦終於死了,大半個商國也確實落在了他的手裏,可是,那些對湯秉賦忠心耿耿的將領仍然存在。他根本不明白,為何那些將領被自己那位伯父苦苦壓製多年,還會存著愚忠的心思,真真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大人,眼看中州欽使就要到了,我們該如何處置?”鄧堅見眾人盡皆無語。隻得趨前一步問道,“雖說大人強行用兵可以收複金境,但是,夏侯如今已經歸國,而且邊境大軍似有蠢動之勢,一個不好……”他突然發覺自己頗有些逾越,連忙止住了話語,深深低下了頭。


    “本君還能如何處置?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僅此而已!”湯舜允重重冷哼了一聲。環視階下眾將,頭一次發覺其中根本沒有文士,立刻醒覺到了自己的最大失誤。自己起家於馬背無礙大局。但是,用軍法治國則絕對不可。聰明一世竟始終未曾考慮到這一點,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昏頭了!


    “傳本君諭令。即日起甄別館清宮中的所謂名士,真有大才者可委之以大夫之職。除此之外,暗訪民間才德之士,本君就不信,湯秉賦當年果真一網打盡了天下才子!”湯舜允緩步走下了台階。自一眾心腹將校麵前走過,目光中既深沉又惘然,“本君不會忘記你們多年誓死追隨的功勞,不過,這治理天下不能靠武將。你們若是真的有心協理國政,便需辭去軍職在朝為官。是以軍功拜爵安享富貴。還是在朝中手握權柄一呼百諾,你們自己選擇就是!”


    這番話頓時讓眾人麵麵相覷,商國向來重文輕武,他們若不是讀書無成也不會搏命沙場,因此權衡再三,董奇幾人便表示不會放棄軍職,還有一些人則是心懷猶豫。鄧堅若有所思地呆立在原地,許久才畢恭畢敬地單膝下跪行了一個軍禮:“大人的心意我等很清楚,不過文武分明方是治國之道,我等出身軍旅,若是不知好歹插手國事,反而會讓國中百姓心有不安。不過,多年以來,商國百姓出資巨大供養館清宮中文士,這一弊病必須要有一個說法,凡是名不副實者,必須逐出殷都以示懲戒!”


    被鄧堅這麽一點穿,剛才還猶豫不決地幾個將領紛紛表示不會棄武從文,湯舜允頓時大悅,心中不禁對鄧堅更欣賞了幾分。“很好!既然如此,本君便會在文臣中選擇幾個知情識趣的去迎接中州欽使,你們務必在三日之內重新整軍,屆時本君會行閱軍大禮,也好揚我商國軍威!”


    然而,饒是湯舜允事先再有準備,還是沒有料到這一次奉旨出使的會是這麽兩個人。望著練鈞如和伍形易笑容可掬地自博樂鳥上飄然而下,他幾乎有一種狂熱的衝動。倘若……倘若能將這兩個人格殺當場,那麽,中州就會陷入大亂。不過,當對上伍形易深不見底的眼神之後,他還是把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丟到了一旁。事情要是傳出去,怕是他就是首當其衝的罪人,到時其他三國不趁機並吞了商國才怪!


    盡管已經是實際上的商國之主,但湯舜允仍然嚴守禮數行了大禮,言辭中也不帶一點傲氣,口口聲聲都是打著誅除奸邪的旗號,聽得練鈞如心中膩味,卻仍隻得強打精神應付,反倒是伍形易始終含笑不語。


    “話說回來,信昌君在沙場百戰百勝,如此人才被商侯閑置,甚至在華都蹉跎十年歲月,那些奸臣也確實可惡!”練鈞如裝作不經意地露出一道口風,又轉頭對伍形易道,“那時信昌君在中州為大夫之職,也著實委屈了!若非西戎之亂驟起,恐怕信昌君也沒有歸國地機會!”


    湯舜允暗中皺了皺眉頭,心中仍在品味著這句話地用意,隨即眼睛一亮。他始終不明白這次新王登基未久就派出這兩人為欽使的用意,如今看來,似乎中升也在竭力為自己開脫造勢,那就是說,他們並沒有一定要扶持一個傀儡來掌控整個商國的主意……


    “殿下所言極是,外臣本有報國之心,誰知忠貞見疑,最終就唯有兵諫而已!”湯舜允擠出一絲苦笑,見長明殿已經近在咫尺,連忙躬身請道,“殿下請,伍大人請!”


    練鈞如甫一踏進長明殿便感受到了一股詭異地氣息,盡管文臣武將各站一邊,但他還是能夠清楚地察覺到,武將的煞氣和文臣的弱勢涇渭分明,不僅如此,大多數人身上還存有一股深深地敵意。


    湯舜允指了指商侯寶座下的那張椅子,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殿下,當日處死世子實為不得已,外臣萬萬沒有想到,湯舜南身為世子竟然勾結奸邪,將國璽藏得無影無蹤。不僅如此,還有人舉報他的篡逆之舉。當對殷都混亂,外臣也未及深思便處死了他,唉,論起輩分他還是外臣的表兄,真是可惜可歎啊!”他裝模作樣地擦拭了一下眼睛,露出了一股悲痛莫名的神情,“如今二表兄尚在華都,外臣想迎立他歸國為君,不知殿下和伍大人意下如何?”


    盡管心知這隻是試探之語,但練鈞如和伍形易還是怦然心動,但思量半晌,兩人不約而同地向對方看了一眼。練鈞如見伍形易沒有發話之意,又見身旁群臣全都露出了注意傾聽地模樣,不禁更加為難,心中暗恨湯舜允的狡猾。須知這些文臣都是立場曖昧,此刻不管自己怎麽說,事後流傳出去都勢必會得罪一方,著實不好表態。


    “信昌君,以陛下的角度來看,你此次在殷都挑起動亂無疑是大逆不道的,不管其目的如何,不顧禮法不尊長上擅誅王公大臣,這個罪名你是背定了!”練鈞如突然一反起初的溫和,臉色變得肅重無比,絲毫不顧湯舜允略顯掙獰地臉色,“不過,如今商侯已逝,這是是非非也就難以說清道明,所以陛下此次遣我和伍天人前來,並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要說迎立已故商侯次子,此事未必可行,舜方公子已經公然表態,為保性命,他決開不敢踏入殷都一步,因為他不想作傀儡!”


    湯舜允未曾淵到練鈞如居然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話挑明了,眸子中頓時凶光畢露。然而,此時此刻,他就算再憤怒也不能當麵發作,隻得冷笑連連:“那麽,殿下可是要傳達陛下旨意,讓外臣拱手讓出殷都?隻怕外臣真的如此做,二表兄也不敢前來坐這個位子吧?”


    “正因為如此,我才想向信昌君你提出一個建議!”練鈞如似乎沒聽出湯舜允的揶揄,倏地轉過身來,目光從群臣臉上一一掠過,“已故商侯如今隻有這一個兒子留存於世,所以,陛下不想讓他有什麽好歹,但讓他始終待在華都也有不妥。如今既然譚崆城中已經匯集了眾多忠心於已故商侯的文人武士,那就將舜方公子安置在那裏好了!”


    湯舜允勃然色變,但不少文臣的臉上卻露出了欣慰的神采,在殷都遭到一次莫大的清洗之後,如今碩果僅存的高官,唯有一位上卿和七位大夫而已。這八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趨前一步深深行禮道:“陛下此議上佳,吾等深以為然!”


    中州華偃王元年二月末,華王遣使護送湯舜方至譚崆城,失蹤多日的國璽重硯。與此同時,信昌君湯舜允密令匠人重鑄國璽,號稱“承天璽”,以區別於國之前璽。中州華偃王元年三月初九,湯舜允登商侯之位,冊封湯舜方為承商君,領地為譚崆城以南三十一城。然而,商國護國聯盟卻依舊古怪地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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