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修一下,皂戶屯本身就是個上佳的景點。”


    一條大街串著十餘條小巷,大街倒也平展,小巷就崎嶇回轉。


    七八十戶人家,每家三五間土房,帶了半畝的院落,周邊雜樹生花。


    房舍依山而建,起高伏低,少有直接臨牆。


    院牆就是大小不一的石頭,石頭上長滿了綠苔,牆縫裏有爬山虎類的藤蔓,牆邊是野薔薇。


    秋天枯了,春天再長,也不知道長了多少年,貌似還會一直長下去。


    遒勁的老樹,古樸的水井,屋簷下唧唧喳喳的小家雀兒,樹梢上枯枝攢湊的喜鵲窩。


    薑紅梅從大街上走出屯子,回頭望便有些感慨,寧唯事跟上來敘說。


    “山民世居於此,或者隻見其陋。遊客至此,則隻見其美,故而有世外桃源之感。我的原則是,皂戶屯是皂戶屯人的皂戶屯,一切開發建設的立足點,都應當圍繞著皂戶屯人的利益,並且是皂戶屯人的長遠利益。”


    皂戶屯人的利益,皂戶屯人的長遠利益,兩者是統一的,卻也是矛盾的。


    長遠是統一的,眼前是矛盾的。


    隻是,凡人多見眼前……


    “就像小孩子的壓歲錢要由父母保管一樣?”薑紅梅忍俊不禁。


    “嘿嘿,話糙理不糙。”寧唯事老臉一紅,未曾想把自己比作了人家父母。


    老於家的家宴結束未久,寧唯事代為接待兩委領導並研討修橋鋪路大計的宴席也結束了。


    也不知道時間是怎麽卡的,反正薑紅梅走到屯子口時,寧唯事就匆匆地追了上來,畢竟要給金主匯報工作進展嘛。


    “田園生活和現代享受是矛盾的,但有些現代化,不僅是舒適享受,也是精神文明和健康衛生,這些抖要考慮。我覺得,皂戶屯首先要改變的,是廁所和下水道。”薑紅梅站位足夠高,眼界也足夠開闊,隻是不知為何,臉色居然不自然了一下。


    於樂和薑晚並排走在後麵,傾聽兩位老人,其實也不怎麽老的,各自慢騰騰地說話,都是邊說邊思索。


    聽到廁所時,於樂秒懂,並且稍用力握了握薑晚的小手。薑晚則撅噘嘴,腦袋若有若無地倚靠在於樂的肩膀上。


    薑晚隔三差五地來家吃飯,當然是要上廁所的。


    皂戶屯都是有史以來的旱廁,簡單說就是刨了個坑,用條石做個腳踏橫亙其上,排泄物堆積其中,味道如何就更不用說。


    更有甚者,白天蒼蠅,晚上蚊子,若幹白色小動物在裏麵拱來拱去……


    於樂此前沒有注意到,現在才後知後覺,小晚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礙!


    可她從未說過!


    這既是精神文明,也是健康衛生啊。


    山民們卻不一定覺得此條迫切,排泄物都是有機肥呢。老爹想到了黃土墊道,卻也不會想到收拾旱廁。


    即使想到了又如何收拾?


    “你怎麽不早說呢?”於樂汗顏低聲問道。同時想起來,山野小店的廁所早就改造過了,或者是薑晚駐紮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吧。而於樂從小在這種環境中長大,說到底他也不是特別敏感的那種人。


    “你當然可以理解。但老爹老娘會怎麽想呢,嬸子大娘會怎麽說呢,我不能讓他們覺得我嫌棄什麽,忍一忍也就過去了。”薑晚小臉微紅,其實還是有些難為情的。


    “你啊你啊!”於樂刮了刮薑晚的鼻子,“就是這樣寧肯委屈了自己。”


    卻被回身的丈母娘瞧了個正著。


    差不多同時回身的寧唯事麵帶微笑。


    “其實很容易解決的。兩年前我曾經對口捐助了斤蒙山區的一個農村。建水廁衝入化糞池,化糞池生產沼氣。既解決了衛生問題,又解決了燃料問題。屯子裏的燃料主要是秸稈吧,燃燒值低,汙染大。炊煙這東西,少了就是嫋嫋生趣,多了就是汙濁不堪。”薑紅梅侃侃而談。


    “薑董如此廣博!”寧唯事當然大點其頭,“那就跟路麵一起整修?投資會不會太大?”


    “主要是土建,外加一些管道。投資不多,每戶也就一兩千塊吧。”薑紅梅笑笑同意,不過是十萬塊錢的事兒,為了在親家這兒好好地吃一頓飯,這點兒錢都值了!


    “於樂,要不然,歐羅巴我就別去了吧?”寧唯事遲疑著,“我抓緊時間把這件事辦好!”


    薑紅梅笑而不語。


    “老師,出錢出謀劃,這些事情我們做了,更多的事情還是要村兩委來做的,二蛋恐怕會大顯身手吧。另外,適當的讓大家夥兒出些義務勞動,比如往山上運條石什麽的,總是要自己動手建設美好家園,而不是我們弄好了端到他們麵前。”於樂笑道。


    “哈哈!聽了薑董一席話,我茅塞頓開,也有點兒迫不及待了。”寧唯事哈哈大笑。


    在美女麵前逞強表現,是男人永恒的主題啊,從幼兒園到敬老院……


    於樂掏出手機撥了二蛋的號碼,二蛋第一時間興奮地報功,“哥,我這剛吃飯呢!你的家電都是我親自挑的,全齊活了,送家裏了,包裝我還沒拆,我等你和嫂子回來呢……”


    “快上山,給你找個正事兒幹幹。”於樂打斷了二蛋,這活兒不是派給牛犇了嗎,二蛋嘴裏卻沒牛犇一個字,“在屯子西頭路上。”


    “好唻!”


    眾人繼續慢悠悠地爬山。半小時後,二蛋滿頭大汗地跑來,顧不上擦汗先挨個問好,薑阿姨喊得尊敬,寧大叔喊得親切,嫂子喊得熱乎,“哥,有啥正事兒?”


    寧唯事把薑紅梅捐助整修路麵的事情給二蛋說了一遍,又說了改修廁所及沼氣池事宜。


    二蛋二話沒說,先給薑紅梅深深地鞠了一躬,“薑阿姨,您這是修橋鋪路啊!我代表皂戶屯三百二十一口老少祝您福壽百年!”


    “這孩子,長得還怪喜慶!”薑紅梅噗嗤一笑。


    二蛋就撓著頭嘿嘿笑,其實和於樂的笑容有點兒像。


    “我爺爺活著的時候,經常給我吹牛,說屯子裏這些水庫,都是他們拿鎬頭鐵鍬,一鍬一鍬地挖出來的。”於樂把二蛋拉直了。


    “哦!”二蛋顯然是懂了,沒用炸藥嗎?


    二蛋記得小時候家裏還有雷管來著,引爆炸藥用的,王會計留下了不少存貨。後來沒啥用了,這玩意兒也不敢賣啊,就在屯子口上當爆仗放,那叫一個驚天動地,飛沙走石。


    “就是說啊,等我們老了以後,總得有點兒給孫子吹牛的事情吧。”於樂接茬說道。


    “哦!”二蛋繼續懂了,眼睛下意識地瞄向薑晚,沒看出兒女的動靜來。


    “就是說啊,我們自己的屯子,就要我們自己動手來建設。魯迅先生說過,錢貨兩訖的事兒,沒有意義。自己動手,不要報酬,這樣才有意義,明白了嗎?”於樂循循善誘。


    “哦!”二蛋這回是真懂了,臉抽抽地問道,“薑阿姨不是說捐助嗎?”


    “捐助的是材料和技術,勞動力還是要咱本屯子來出。你把這事兒幹好了,下麵還有你的好事兒。”於樂手裏拿了根胡蘿卜,當空畫大餅。


    “明白!哥您瞧好了!”二蛋當即噗通噗通地跑了,身上的肉直呼扇。樂哥說了有好事兒,那就一定有好事兒,前提是我把這事兒幹好了!


    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新一代話事人,是白當的嗎,這是樂哥對我的考核……


    沒過多久,就聽屯子裏的高音喇叭響了。


    “大叔大嬸兒,老少爺們兒,都安靜了!我爺爺在世的時候,經常給我吹牛,說屯子裏那些個水庫,都是他們拿鎬頭……”


    高音喇叭有點兒破音了,卻是響徹全屯,路邊四人也是聲聲入耳。


    薑晚忍俊不禁,“好好的你爺爺,怎麽成他爺爺了?”


    於樂倒是認真聽著,“誰爺爺還不是爺爺!”


    “魯迅先生說的,錢貨兩訖,沒有意義,是什麽意思?”薑紅梅敏而好學。


    “嘿嘿,就是說啊,錢貨兩訖的話,雙方不產生關係,對社會沒有意義。比如您修橋鋪路,您和走路的人就產生了關係,這事兒就有意義。您花錢買一條街,您和賣街的人沒產生關係,這事兒就沒有意義。人生苦短,社會綿長,是需要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來支撐的。比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比如吃水不忘挖井人,比如革命先烈獻出生命贏得和平。”於樂不好意思地撓頭解釋。


    “媽您別聽他忽悠!”薑晚揭短。


    “他說的挺有道理的啊?”薑紅梅瞧女婿,怎麽瞧怎麽順眼。


    “他說的是挺有道理,但這不是魯迅先生說的。”寧唯事很沒義氣地繼續拆台。薑晚和寧唯事對於樂再了解不過,順口開河雲苫霧苕的貨,連丈母娘都敢忽悠。


    薑紅梅忍俊不禁,於樂撓頭傻笑,眾人繼續往山頂上走,青石台階很有味道。


    至於二蛋,啊不,預備黨員代村支書王大鵬同誌,怎麽忽悠山民們出工出力不拿錢,那就要看他的能耐了。


    至於山民們聽見出工義務勞動會如何反應,薑紅梅並不在意,家門口修路,你都不想出力的話,這種人也是幫扶不得。


    “這樣,等完工之後,再以獎勵的形式給大夥兒一些實惠吧,卻非勞動報酬,那就有意義……”薑紅梅正說著,卻突然聽到前方一聲驚呼!


    “啊——”


    然後身邊風響。


    下一刻卻見於樂站在前麵七八米外的溝渠底下,雙手托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哈哈笑著把小女孩舉高高,再舉高高,然後才輕輕放在了石階上。


    小女孩脆生生地喊了聲“哥哥”,而後就渾然無事地跑到小朋友堆裏去了。石階上有四五個小朋友還在突上突下地瘋玩。


    石階兩旁的溝渠足有兩三米深,如果小女孩直愣愣地摔下去,後果實在是不堪設想!


    明明是與己無關的小孩子,薑紅梅卻驚出了一身冷汗,我女婿是怎麽做到的?


    那差點兒殞命的小女孩,卻是什麽都不知道,還以為哥哥逗她玩呢……


    於樂若無其事地躍上石階,拍拍手回來,不帶走一絲雲彩。


    “王立申家的二閨女,來娣?”寧唯事隻是後怕,對於樂的什麽幺蛾子都不會意外了。


    “好像是吧,我不太熟悉,但她認識我。”於樂回答。


    王立申家的大女兒招娣上初中了,來娣是二胎,顯然不是最終目標,第三胎還在緊鑼密鼓地日夜籌備著,但願再不要叫什麽娣了吧。


    “這種位置,必須加裝護欄。既是安全措施,也是免責措施。”薑紅梅手捂著胸口。


    “好!”於樂當即掏出手機撥了張弛的號碼,“張哥,我這有個活兒,你有空上山嗎?”


    張弛自然是有空的。


    放下電話不過二十分鍾,張弛就氣喘籲籲地趕到了,肩膀上還扛著張驍。或者是他正帶著孩子玩呢,緊急開車就趕過來了。氣喘籲籲是因為最後這一公裏的石階路。


    張驍落地後,吸了吸鼻涕,黑乎乎的小手伸向薑晚,“姐姐,吃巧克力!”


    薑晚摸了摸張弛的腦袋,“姐姐不吃,那邊玩去!”


    張弛就聽話地跑那邊玩去了,小手伸向來娣,“小姐姐,吃巧克力!”


    “這熊孩子,都不知道給我吃點兒,光認美女啊。”於樂惱火,眾人哄笑,張弛無奈。


    於樂指了指剛剛險些發生危險的小橋,“類似這種的小橋,主要是石階路兩旁,也包括柏油路兩旁,都裝上護欄,要快!”


    “不鏽鋼的?”張弛掏出卷尺量了量。


    廣告社不單印名片,刷橫幅,更主要的收入是來自於門頭裝修的,製作個護欄自然不在話下。


    “結實嗎?”於樂問道。


    “要多結實的,就有多結實的,不鏽鋼管,不鏽鋼板,都是分不同厚度。”張弛內行。


    “好,按老規矩。”於樂拍板,“不光小橋吧,凡是有可能發生危險的地方,都裝上,寧濫勿缺,要最結實的。”


    老規矩,就是成本加人工費用之外,於樂另給百分之二十辛苦費。最初是封口費來著,後來就習慣了。


    “樂哥,不用了吧,要不,百分之五?”張弛撓撓頭,“今年夏天三個月,我掙的錢比前三年加起來都多了。”而後小聲補充了一句,“七位數了都!”


    除了於樂這邊直接給的,還有啟安建安的各種標識牌,大麵積圍擋噴繪,雜果飲料廠的各種裝飾,大量的瓶身標簽。


    另外今年開店者也是往常年的數倍,門頭裝修業務極多,張弛都雇了三個小夥計了。


    於樂一個月頂一年,張弛這兒也是一個月頂一年,欣喜之餘,感覺錢多燒得慌,心裏不踏實。


    “我這兒錢多的花不完。攢下錢你就在鎮上再買幾個門麵,能用就自己用,要不然就租出去,租不出去空放著也行。”於樂拍了拍張弛的肩膀,這是個信得過的兄弟,誠心誠意地對他就好,不用像對二蛋一樣,還需要用點謀略。


    “今年門頭房的價格翻倍了。”張弛忐忑,買下來空放著?


    “買!”於樂不廢話。


    “好!”張弛咬牙切齒,隨後急匆匆去抓玩得不亦樂乎的張驍,“樂哥我先走了,抓緊時間把護欄給你裝好。”


    “張哥,裝護欄要雇小工的吧?找我啊!皂戶屯人吃苦耐勞著呢,對吧哥?”二蛋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嬉皮笑臉地插嘴。


    “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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