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光頭所說,從那一場暴雨之後,時不時就會突然有傾盆大雨瓢潑而下,不過多久,又突然停止。好在早有準備的兩人總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又不在山穀中行走,未曾再像先前那樣狼狽。而係統提到過的山體滑坡,似乎也不過是杞人憂天。


    隻是,也許是那天淋雨後沒有及時擦幹身體,這段時間又過度勞累的緣故,文萊思很是發了幾天的燒,在一座營地當中休息了足足三四天,稍微恢複一些之後,光頭還是讓他在營地當中休養了許久。捕捉了勉強足夠的獵物之後,光頭抽空往山外去了一趟,在與文萊思過去居住的塔爾村有幾分類似的小村莊裏,用他們在無盡山脈收獲的稀罕玩意換了點小東西。


    食鹽、藥品、更加趁手的武器,和其他常見的補給品。這些在過去的文萊思眼中就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東西而已,可在山林中穿行,和光頭一起度過遠離人煙的漫長時間之後,文萊思才第一次意識到,這些東西對人的生活品質究竟有多麽巨大的影響。


    之前隻是覺得山林生活自然應當痛苦,現在有了這些,文萊思甚至都不敢想象過去自己究竟是如何生活的。現在,有些時候,他甚至會覺得,就這樣生活下去,似乎也很不錯。


    在凱蘭之後,一個月的時間,都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來追捕他了。不如說,出了光頭以外,文萊思總共就見過四個人,其中三個是和他們一樣的逃犯兼冒險者,另外一個則是在無盡山脈裏迷路的小孩,在文萊思和光頭的護送下,他安全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而那無形的怪物,似乎也並不是很常見。不但沒有再來襲擊文萊思等人,他們甚至連可能是這些怪物留下的痕跡的東西都沒有見過。


    至於其他凶惡的猛獸,對於天生神力且又是魔法學徒的光頭,以及知識麵廣博,同樣是魔法學徒的文萊思,倘若不是兩位數以上一起上,對他們也造成不了什麽實質性的生命威脅。而這些猛獸,別說幾十個聚在一起,三個住在同一個山頭上,恐怕便要打架。


    僅有的威脅,按照光頭的說法,是狼群。成群結隊、貪婪嗜血、最要命的是,擁有驚人的耐心。但即便是它們,也不會在營地旁停留太久,對冒險者來說,營地可以抵抗任何野獸的威脅,讓冒險者得以安心休息一晚。據說這是營地裏的某個魔法陣發出了人類聽不到、卻會讓野獸很痛苦的聲音的緣故。


    簡單地說,幾乎沒有危險。


    最開始擔驚受怕、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從凱蘭手下的屍體上獲得了大量衣物和鞋子補充的兩人,現在穿著使用也許比過去還沒有逃進山林的時候還要好些。這樣的生活,文萊思會覺得也不壞,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光頭似乎也是這樣考慮,至少在文萊思向北趕路的緊迫感越來越弱,甚至還會騰出時間去送那個小孩回家的時候,光頭表現地非常配合,完全沒有提出不同意見的意思。


    隻是,兩人都沒有把這樣的想法說出口,所以,盡管越來越慢,他們還是不斷在向北行進,哪怕以他們越來越慢的腳程,由於無盡山脈靠北的部分起伏相較小了許多的緣故,距離文萊思的目的地,聯邦和帝國之間理論上存在的中立地帶,也隻剩下兩個月的路程了。


    而在他們各懷心思的趕路的時候,這個世界,並沒有就此停止不動。


    對於文萊思這樣的帝國邊疆子民來說,京城,當然是誰都知道的城市,但距離他們實在太過遙遠,讓人不禁懷疑,那樣繁華、那樣能夠作為偌大的帝國的心髒的城市,真的會存在嗎?加爾斯城仿佛便是他們世界的中心了。而他們,想要進入加爾斯城,都要經過許可。


    而在這繁華、雄壯、遠勝加爾斯城的京城中,很多人,也對紫禁城懷著同樣的想法。在那一圈站著護衛的鮮紅城牆當中,真的會有一個掌控世間一切的皇帝存在嗎?無所不能、不所不知、永生不死,這些屬於皇帝的特質,真的會有人類擁有嗎?


    那些此刻正站在紫禁城當中的人們,著蟒袍的大臣,著輕甲的將軍,全副武裝的侍衛,宮女,太監們,對此卻沒有絲毫的懷疑。


    大殿之下,文臣武將匍匐在地,左右排開,仿佛兩列不同顏色的毛毛蟲。


    他們已經這樣跪了足足三十分鍾,年紀大一些的、身體差一些的,此刻下方的磚塊上已經用汗水積下無數水窪。可他們仍然紋絲不動,哪怕身體覺得支撐不住,都要用盡全力控製住身體的顫抖。因為,皇帝在看著他們,因為,皇帝無所不知。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隻有殿外的侍衛們換班時鎧甲的響聲,才能聽出這裏原來還有活人在行動。終於,在殿中很多人看來足有幾十年的時間過去,他們所等待的大殿上的聲音終於響起。


    與過去任何時候都幾乎一模一樣,那大殿上的聲音從不見絲毫波瀾。因為那一位活得太久,見識過的事情,太多,太廣博。先前讓眾人跪下時,沒有半分憤怒,而端坐半個小時,現在他的語氣,依舊平靜如昔:“好了,起來吧。”


    位高權重,在其他任何一個地方,都是端坐的堂前的文臣武將們,得了許可,這才抬起頭來。在璀璨的寶石製成的珠簾背後,那正襟危坐的人影,正與兩刻前他們所見的相同,這三十分鍾,皇帝似乎也陪著他們,紋絲不動。這讓他們中許多人惶恐起來。


    皇帝那中氣十足,並不見如何蒼老的聲音,在大殿中引來陣陣回音:“你們,把那幾個人扶起來。我讓你們站起來了。”


    眾人聽令,這才將視線從珠簾上移開。原來有幾個年紀不小、身體又差的,腿腳跪麻,或是忽然缺血,竟仍還或躺或趴在地上,半晌都站不起來了。


    每個昏倒的人身旁的兩人,都彎下腰,將他架在中間,勉強算是站著。


    “嗬。”皇帝突兀地笑了一聲,仿佛見到了什麽好笑的事。半晌,那人影才揮揮手:“金,讓他們清醒過來。”


    “是。”珠簾一側,文臣武將的上方,一個精神矍鑠的老頭應了一聲,從一旁的陰影中走出。他個子不高,身材幹瘦,摻雜著一點點黑色的胡須和頭發,讓他看起來有幾分童趣,微微佝僂著身子,臉上帶著與殿下眾人截然不同的笑容,快步走下台階。


    手指在手腕上一搭,念了兩句,原本還頭暈目眩,或惡心想吐,昏昏沉沉的人,便陡然清醒過來,甚至覺得自己比先前身體更加輕便。


    老頭走了一圈,隻是短短幾分鍾,大殿之中便再沒有需要人攙扶的人。重新走回台階上,走到一半,抬起頭,仍舊帶著那副笑模樣,見到那人影又壓了壓手,再應一聲:“是。”便又走入了台階一側的陰影之中,從殿下眾人的眼中消失了。


    待他重新消失之後,又過了一會,皇帝才再一次開口,這次,雖說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緩,語氣——語言中的含義,讓人覺得比先前要輕鬆些了:“今次這事,是魔法管理省下,特殊事件管理部部長蘭斯,違反帝國法令,有意欺瞞。此事,非同小可。”


    殿下眾人忙不迭紛紛附和。


    皇帝卻發出一聲冷哼,讓眾人全身一激靈,瞬間安靜之後,這才繼續說道:“然則,知曉這件事的,除了蘭斯之外,教育省書文令卡爾,你身邊的兩個高級侍從,正是那小孩的雙親,而那蘭斯行此可笑之下策,也正是因此緣故。你,不知道此事麽?”


    文臣中排在相當靠前位置的一個中年人,漲紅了臉,低頭不語。


    皇帝似乎也不想要聽到他回答,繼續說道:“還有,治安省執律令米蘭,你身為治安省之長,所有情報都有權過目,加上又是前特管部部長,蘭斯的授業恩師,據我所知,你們每月都起碼有一次飲酒暢談,共敘師生之情。你要告訴我,你對此事毫不知情,麽?”


    武將中最前排的幾人之中的那個滿頭白發,卻麵色紅潤,目光炯炯有神,渾身透出奪人魄力的老人,此時垂下頭去,背也佝僂起來,直到這時,人們才能看出來,原來他已經非常蒼老,而且無論腿或手,都隻剩下一隻,儼然是一個廢人了。


    長久的沉默後,皇帝再次發出一聲冷笑:“哼。卡爾、蘭斯、米蘭,你們三個,都算得上我的心腹,我自問也待你們頗為豐厚。可你們,連我許多年前便三令五申的頭等大事,都要欺瞞我,要我自己去了解,才能知曉嗎?”


    皇帝的聲音依舊平靜,可聽到三人耳中,最凶惡的魔獸憤怒時的咆哮也不過如此了,他們情不自禁地再次跪下,齊聲呼道:“臣罪該萬死,望陛下責罰。”


    皇帝看著他們跪倒,在地上連呼了三聲後,這才開口說道:“我之前才說過,我讓你們站起來。你們,是真的不把我的話當真了啊。”


    三人悚然一驚,停下了呼喊,站起身來,卻又覺得此刻更是該認罪的時候,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卻聽那皇帝說:“你們其他人,也不要幸災樂禍,或者以為自己能就此平步青雲。我,一直在看著你們。你們私下如何作為,我皆知曉。”


    殿下眾人便略微騷亂起來,原先紋絲不動的身體此刻像是站不住一樣活動,卻沒有一個人敢說話,隻是用行動,表達著他們的不安。


    皇帝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長到眾人背後開始發涼,重新安靜下來,這才再次開口:“罷了。時間過去太久,也怪不得你們。今次的事,從此便既往不咎,此後,卻是不得在如此作為了。你們須知,我是你們的皇帝,我的眼睛,隨時在看著你們。”


    更進一步的騷亂再次被引發,蘭斯和米蘭茫然對視,任誰都沒有想到,這次這事,竟然這樣高高舉起,卻如此輕輕放下。


    皇帝沒有再等他們安靜,繼續說道:“此事,你們不要再插手了。也告知那加爾斯城的城主,和無盡山脈附近的領主們……便說,茲事體大,凶徒險惡,莫要輕舉妄動。然後,米蘭,你和蘭斯溝通之後,傳二號令,廣告天下。”


    “二號令”一詞一出,群臣震動,他們終於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皇帝卻也並不在意,隻是很疲勞似的揮了揮手:“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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