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加爾斯在舉辦一場宴會。這不是什麽稀奇事,他總是在舉辦宴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名義,加爾斯城中任何一個貴族的生日、婚宴、葬禮,稍大一點的建築的落成、拆遷,曆史上隨便哪個人物出生、成名、死亡,總而言之,他隻是為了辦宴會而辦宴會而已。


    這次的理由是百年難遇的帝國二號令下發。這是理所當然的,全城大大小小的貴族千金、年輕有為的單身漢,都早已嚴陣以待,就等著這一天的到來。


    要說稀奇,僅有的罕見事,大概也就隻有坐在宴會主座的馬克·加爾斯,臉上卻沒有總能在他臉上看到的愉快笑意。可是,誰又沒有不開心的時候呢?雖說誰都沒有見過馬克這樣的表情,但他們都明白,自己跟馬克其實也沒有那麽熟啊。


    更何況,現在的形勢也的確不是什麽可以讓城主笑逐顏開的時候。據說馬克一直在發布二號令的過程中表現的很配合,可作為加爾斯城名義上的主人,被帝國中央下派的機構這麽幹脆地撕破了皮,多多少少覺得有些不舒服,的確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真的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沒有消息……”然而馬克所想的東西,卻與他們任何一個人設想的都不相同,他並不是因為不舒服在置氣,而是處在前所未有的焦慮和恐慌當中,甚至於失去了平常根本意識不到的偽裝笑容的能力,他的腦海像沸騰一般翻滾著,“這麽長時間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的手指神經質地繃緊,然後一根一根地彎折,發出古怪的聲響:“這很正常?這不正常,過去我拜托凱蘭閣下的事,她完成後都會來跟我打招呼的,她不是那種喜歡給人添麻煩的人。會是臨時有事,之後把我的事忘了嗎?”


    很長時間以來,他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他現在重新開始焦慮,開始考慮這個想法本身,就意味著他已經將這種思路徹底否定。這一切,都是因為帝國二號令。


    平民們不明白,好歹作為封疆大吏的馬克可是知道的,所謂的帝國二號令,本質上,是讓整個帝國的子民,在那一瞬間將意念集中到皇帝身上,通過某種皇室秘傳的手法,通過這個渠道,將所有帝國子民的精神力集中起來,讓皇帝施放魔法的這麽一個號令。


    簡單地說,就是在指定時間讓整個帝國所有人都變成皇帝臨時的魔法侍從。


    這樣做——就像傳聞中說的那樣,是,也隻會是為了對抗“邪魔”。


    “邪魔”會是誰呢?見鬼,最近一段時間帝國內最大的事全都發生在加爾斯城。自廢功力的教廷三轉法師在帝國腹地潛伏十餘年!占加爾斯城五分之一人口的上千名加爾斯幫核心成員一夜之間被屠戮殆盡!名不見經傳的加爾斯城現在已經是個帝國人都耳熟能詳了!


    雖然很多人都覺得馬克是個徹徹底底的廢柴白癡領主,但實際上馬克是個有理想有抱負有文化有智商的四有青年,幾乎不用思考,對這當中的情況了解得也許隻比係統少一點的他,很容易就能得出結論,所謂的“邪魔”,十有八九,就是文萊思·卡斯特羅!


    這個從小到大一切都在帝國的眼中的農村小孩,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個怪物。


    特管部這次沒有騙自己,那場屠殺就是這個文萊思幹的——所以,因為自己的判斷失誤,凱蘭多半是死於非命了吧……


    馬克並沒有感到多麽自責,隻是心髒痛得每次跳動都會伴隨強烈的抽搐。一個自由二轉法師!在帝國是多麽罕見多麽稀有的存在!得到她的助力本可以做那麽多的事!現在還想再接觸另一個自由二轉法師都十分不易,要讓他願意給自己幫忙更是天方夜譚!


    原本所有的大好局麵,因為不幸和——自己無法辯駁的愚蠢,已經徹底化為烏有了。


    馬克從成為城主前就開始籌備的計劃,十幾年的心血,才勉強湊出來的一副好牌,其中最大最關鍵的兩張就這麽隨隨便便地被人撕了。現在,憑著剩下的牌,他所能做的,似乎也隻有真正地過上之前表演出來的那種除了開宴會沒別的事幹的悠閑領主的生活了。


    但是,哪怕心裏明白,又怎麽可能甘心?如果馬克·加爾斯是那麽容易甘心的人的話,早就判斷出中央對集權的渴望的他,根本就不會來當這個城主——他曾經很認真地研究過白石雕塑的種種技巧,而且也還算是頗有一番造詣。


    不甘心,就這麽放棄的話為什麽要當城主呢?


    “……大人。”一個聲音中帶著討好的女聲將馬克從沉思中喚醒,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平庸、略胖,皮膚白皙的人臉,隨處可見的藍色眼睛和金黃色頭發沒有給這個女孩帶來任何加成,頭頂上那個頭不小做工卻粗糙的寶石發飾也隻會對平民有吸引力。


    馬克對這張臉有點印象,她和現在臥病在床,身邊可能隻有一個仆人服侍的倒黴的克裏斯爵士的那張衰臉有幾分相似。這也難怪她都20歲了還嫁不出去。


    “城主大人。”克裏斯小姐——她本人很討厭別人這樣稱呼她,不過馬克並不需要去了解一個在他眼裏跟平民沒什麽區別的破落貴族家千金的喜好——似乎已經叫了他很多聲了,證據就是周圍有不少人都在注意這個方向。女孩明顯發現她已經引起了自己的注意,卻又再叫了一聲,這次的聲音明顯比之前尖細一些,她的頭也低下了一些,臉上有幾分發紅。


    看來還是做了一番功課的。能知道“馬克·加爾斯更偏好純情少女”這種情報,以她的家境來看,也實屬不易——雖說其實並不屬實。


    腦海中閃過了一些不見得有什麽價值的信息後,馬克總算真正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少女,大致按照過去的感覺露出了標準的熱情笑容:“美麗的小姐,請問有什麽事嗎?”


    克裏斯小姐臉上的緋紅變得更加明顯,看來之前也並不完全是偽裝。這讓馬克對她的觀感好了許多,基本已經到達了不介意和這個女孩發生什麽的程度了。


    “也沒有什麽事……”克裏斯小姐的頭埋了下去,避開了馬克的目光,從這個角度,隻能將將看到她羞紅的臉龐,這使得她比抬著頭的時候看起來要可愛得多,“隻是,城主大人你看起來好像很——很——很焦慮,我,我有點擔心……”


    作為一個借口,她的話隻能用可笑來形容,哪怕以貴族小姐這個群體普遍低下的智力水平來說,用這種手段接觸男性也基本告別社交圈了。正因為如此,馬克反而覺得,說不定,這個克裏斯小姐說的話,是發自內心的。


    馬克露出了更加熱情的笑容:“多謝關心。美麗的小姐,我是否有幸能知道您的名字?”


    “啊。”她露出了恰到好處的慌亂神情,“不,不敢。城主大人,您太客氣了。瑪麗……呀,瑪麗·克裏斯。瑪麗·克裏斯,是我的名字,城主大人。”


    馬克本身的確也很喜歡宴會,看到那些無能的貴族的醜態,總會讓他產生一種特別的滿足感,可是現在這個克裏斯小姐給他帶來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愉悅感。瑪麗,對了,克裏斯家的二女兒,的確是叫瑪麗來著。


    “瑪麗,真是個好名字。”馬克笑著看著眼前的女孩,心情變得好了許多,“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應該說,我很好。我剛才隻是在思考人生而已。”


    “啊……”瑪麗應了一聲,之後便不知道要說什麽,卻也並不離去,隻是在那裏踟躕著。


    “嗬。”馬克突然笑了一聲,笑容變得輕浮而油滑,站起身,湊近瑪麗的耳邊,輕聲問道,“瑪麗,你想跟我上床麽?”


    馬克簡單露骨的話讓瑪麗的眼睛一下子瞪大,臉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驚慌失措地叫了一聲:“呀。我,我,我……”之後的話卻怎麽多說不出來。


    “哈。”馬克的心情變得有些愉悅,重新坐了回去,“不想嗎?我畢竟是個老頭子了啊。”


    “才,才沒有!”瑪麗突然用有點大的音量反駁了他的話,也許是因為吸引了周圍人注意的緣故,她的臉變得更紅,但這次卻沒有因為害羞而說不出話,“城主大人,您今年也才四十六歲而已!才不是什麽老頭子!”


    馬克的身體突然猛烈地抖動了一下,就好像有什麽東西突然貫通了他的大腦。


    隻是四十六歲而已!哪怕再用上十幾年的時間,他也不過六十餘歲!對於平民來說六十多歲也許已經垂垂老矣,可像他這種級別的貴族,六十歲正是老當益壯之際。


    一切都毀了,那再來一次又如何!


    馬克覺得自己仿佛年輕了幾十歲,回到了十三歲的那年,他再一次聽到“城主”這個詞,第一次意識到這個詞背後的含義的時候。“城主”,一城之主。


    這麽多年過去,這兩個字依舊能像那時候一樣牽動馬克的靈魂。


    “城主大人?”克裏斯小姐似乎也感受到了馬克身上的變化,怯生生地叫了一聲。


    馬克胡亂應付了幾句,他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說的,然而克裏斯小姐卻很欣喜似的,沒多久,就幾乎貼在了馬克身上。


    而就在這期間,重新打起精神的馬克,已經把所有的情況都梳理清晰。


    雖然之前判斷出了一點錯誤,但他並沒有因此全盤否定自己的所有想法。文萊思·卡斯特羅是這一切的真凶,他擁有遠遠超出馬克預想的實力,但是,他還是文萊思·卡斯特羅。


    那些負責調查的特管部特工們八成並不知道,他屠殺加爾斯幫的緣由是薩爾·澤維爾被綁。這意味著即便他擁有如此強大的實力,依然重視和薩爾的友誼。


    而這個薩爾·澤維爾,馬克過去便有所耳聞。罕見的徽章繪製天才,甚至於引起了一個二轉法師的注意,給他取姓,收他為徒,那時馬克還和幾個大腹便便的貴族感歎過這個農家小子的好運。


    一個自由二轉法師,一個文萊思,一個二號令。


    這些東西,如果運作的好的話,不但可以彌補一個重大的損失,原先沒能成功的複仇,也就變得有眉目起來了。


    抱著瑪麗躺在床上的時候,馬克終於大概理清了所有關節,臉上也因此浮現起了一絲陰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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