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島港是大河出海口上最大、最繁忙的港口,然而其實千島港的範圍隻包括了東南岸邊一小塊以及周圍不算很大的部分,畢竟,千島之國正如其名,總得來說是一個由數不清的島嶼組成的海洋國家。在千島港對岸和一大片勉強能算大河內河流域的水域,則完全是聯邦中長期存在感低下的科內爾地區的領屬。有識之士大多認為作為一塊條件得天獨厚的出海港,科內爾地區是被聯邦當做製衡、威脅千島之國的交易材料,而被錯誤地放棄、閑置的地區。


    而現在,河上,聯邦與千島之國並不十分分明的邊境線上,一艘小船正飄在中間。逼仄的小船上有些勉強地擠著三個人。船的最前方,空出最大的一塊空間裏,一個穿著淺藍色長裙的少女雙手抱在胸前,安詳地躺著,仿佛睡著了一般,周圍喧鬧的水聲和其他船隻的聲音都完全無法吵醒她。


    船中間赤裸上身的男人,頂著一頭蓬亂的金發,像他那張臉一樣疏於打理,然而他的肌肉卻堅實有力,顯然沒有從沒有一天停下鍛煉。此刻,汗水和河水一起,打濕了他的頭發,從額頭一直浸滿全身,眼中布滿血絲,看來在洶湧的河水中光靠一對船槳維持所在的位置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然而,男人卻好像完全沒有感到疲勞似的,麵無表情地繼續用不可思議的速度搖動船槳。


    “雷澤爾,辛苦你啦。”坐在船尾,隨便地扶著船舵,清閑到哼著歌的男人,發出了一陣怪異的笑聲,不知是不是陽光被雲層遮擋的緣故,他的笑聲以及說話聲都令人背後發寒,仿佛其中混雜著某些陰冷、尖厲的嘯叫,就像在冰水中混入的細小的刀片。


    “為您效命是我的榮幸。”還在拚命搖著船槳的雷澤爾平靜地開口,如果是認識他的人,一定會感到驚訝,他這句話完全不像是往常那個粗魯、缺少教養的,幼年喪父的倒黴蛋雷澤爾,倒像是在哪裏受過高壓教育的那些有姓氏的老爺們一樣,儀態,語氣都完美無缺,如果說有哪裏算是白璧微瑕,大概就是,因為過度勞累的緣故,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口中流出的殷紅的血液。


    坐在他後麵的男人本是不可能看到這一點的,不過,就算他真的通過某些手段看到了或是了解到了雷澤爾此刻口吐鮮血,而且臉上其他地方也隨時可能冒血的情況,他也不會在乎。


    鬣狗又爆發出了一陣癲狂般的大笑,前仰後合,直到遠處一艘大船開過,一道浪頭打來,他的笑聲才戛然而止,變成了一陣狼狽的咳嗽聲,好半天才重新喘過氣來:“好痛啊!”


    “這裏的水已經開始發苦發鹹,哪怕從喉嚨中流過都會產生幹澀的不適感。”鬣狗捂住臉,眼睛發紅,淚水止不住地淌出,用那怪異的聲音,快速地嘯叫著,聲調與其說是自言自語,倒不如說像是哀嚎,“更何況還不隻是喉嚨,鼻腔、氣管,隻是嗆水就會像被火燒過一樣疼痛。眼睛也是,沾到水就會覺得不適。而現在這些脆弱之處,卻全被海水浸泡了!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


    鬣狗忽地把手從臉上拿了下來,因為之前抓得太過用力,他臉上留下了好幾道紅痕,然而他又像毫不在乎一樣地,抓住了前方雷澤爾的肩膀,用低沉而溫柔的嗓音——令人完全無法想象是與剛才尖銳的聲音來自同一個人的那種嗓音,輕聲說道:“雷澤爾,你感覺到痛了嗎?”


    “沒有。”雷澤爾說話的同時,鼻子裏也開始流出血來。明明表情不怎麽猙獰,滿頭滿身的血管卻都已經暴起,一下一下猛烈地鼓動著,讓他此刻的形象看起來十分怪異。


    “對啊。”鬣狗輕輕點頭,雖仍保持著低沉溫柔的聲線,其中蘊含的某種危險的寒意,卻再也無法隱藏,“對啊,沒錯,就是這樣。我再如何痛苦,你也不會感覺到痛,就像你的身體明明也因為一直被過度使用接近極限,接近死亡,本應無比痛苦,而我卻毫無感覺一樣。”


    “人與人的連知覺都並不想通,更何況感情呢。”鬣狗用力捏了捏雷澤爾的肩膀,卻並沒有在上麵留下什麽痕跡,他咧了咧嘴,把手收了回來,目光投向東南方向,拿出了一個造型獨特的圓筒,將細的那頭貼在眼睛上,“也不知道小兔子和文萊思玩得怎麽樣了。小兔子會怎麽看待文萊思先生呢?一個好人?一個自私自利的冷血動物?一個自以為是的自大狂?還是一個瘋子?真令人好奇啊。”


    “哼——”鬣狗發出了一個悠長的鼻音,拿著望遠鏡上下左右來回掃了好幾圈,“奇怪,人呢?剛剛還看到文萊思倒在地上的樣子,說明幻術生效了;現在小兔子還活著,也沒有醒來,說明幻術也還沒有結束。包括他旁邊那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的女人,應該都被納入了幻術的範圍才對。被人撿走了?也對,文萊思和那個女人好像都長得不錯,說不定就會有那種不挑食的家夥……”


    鬣狗嘿嘿笑了兩聲:“算了,這個幻術隻要發動了,就不再有距離限製,就是看不到那邊的情況有點可惜。嗯,這樣一來,繼續呆在這也沒什麽意義了,雷澤爾,我們回去吧。”


    雷澤爾開口,又吐出一團血,眼中、耳中,也不知何時流出血來,接著,他的行動瞬間靜止下來。不再說話、不再搖槳,對任何事都不再有反應——就像他早該成為的那樣。


    “……”鬣狗沒有再說話,而是皺著眉,好像在苦思冥想著什麽。這努力體現出了一定程度的結果——雷澤爾突然掙紮了一下,舒張身體,幾乎要把鬣狗自己頂下去,然而也僅此而已。又過了一會,鬣狗終於放棄似的歎了口氣:“抱歉啊雷澤爾,本來說起碼讓你的身體多活一段時間的,結果也不小心弄死了,真是不好意思。”


    “嗯,接下來該怎麽辦呢。以我自己的身體,恐怕沒辦法在飄出海口前劃回岸邊啊。”鬣狗苦著臉看了一圈周圍,接著,他發現了一個更關鍵的問題,“說起來,船槳呢?”


    雷澤爾的屍體上半身趴在他自己的膝蓋上,雙手浸在水裏,隨著河流飄動。“哼——”鬣狗又發出了一個悠長的鼻音,思考了一陣,握住了雷澤爾的雙臂,嚐試性地在水裏劃了兩下,接著一拍自己腦門:“哈,果然是不可能的嘛。我在想什麽呢。”


    鬣狗撇了撇嘴,把雷澤爾的屍體推到一邊。它就這麽半掛在船上,整張臉浸在河水中,一瞬間散開一片淺紅色的輕紗,逐漸變淡,最後徹底消散。不過鬣狗顯然並沒有興趣觀察河水中這細微的變化,而是跨坐在雷澤爾的身上,俯身凝視著正在熟睡的靈兔。


    靈兔的麵龐很稚嫩,明明實際上已經二十多歲,看起來卻隻有十歲出頭似的,看到她的臉,鬣狗也會不由得想起很久遠的過去。那時候他們還都一起生活在家族那逼仄的房間裏,每天大量的時間被消耗在消磨精神的看書和好像是在睡覺卻遠沒有睡覺舒服的冥想上,每天在睡覺前那短暫的休息時光,靈兔總要湊到他這裏來,逼著他給靈兔講“外麵的故事”。


    那時候的鬣狗又哪裏知道什麽鬼外麵的故事,書上看來的東西又有限,到最後,就隻好完全信馬由韁地順著自己的性子胡編了。那時候,到底都講了些什麽呢?鬣狗仔細地回憶著,卻隻能想起些許荒誕的意象,他甚至懷疑自己把記憶與最離奇的夢境搞混,隻留下溫暖濕潤的感受。然而,這幾乎沒想起什麽的回憶,卻令他露出不太適合出現在他臉上的溫暖笑容。


    “啊呀呀,我的小兔子。我們要一起漂流到海上了。”鬣狗微笑著伸出手,輕輕撩動靈兔前額的頭發,低聲的,用不可思議地幾乎不含一點寒意的聲音輕聲說道,“不過你說不定會感到開心?”


    “開心個頭啊你這個惡心的自戀狂!”一雙白皙的手臂突然伸起,柔嫩的手穩穩地掐住鬣狗的咽喉,看似柔弱的手卻爆發出了不可思議的力量,鬣狗大張著嘴,卻連一聲尖叫都發不出來——不止是尖叫,就連吸氣吐氣引發喉嚨微弱的震動聲,都好像完全做不到。


    接著,“靈兔”嘴角上揚,緩緩睜開眼睛。那是一雙猩紅的眼睛,閃爍著不可思議的紅色光芒,在看到的瞬間,人所能聯想到的,就隻有鮮血,剛從血管中湧出的,散發著腥氣的,鮮血。


    “嗬嗬,有意思。”變得和名字一樣紅眼睛的“靈兔”露出了猙獰的笑容,她,不,它在這一刻展露出了非人的本質,就算鬣狗自己已經很不正常,看到這笑容的瞬間,也隻好用“怪物”來形容。鬣狗不明白它究竟在說什麽有意思,不過想來它也並不是在對鬣狗說話,更不會在乎鬣狗的想法。


    “靈兔”坐起身子,用另一隻手扳了一下脖子,發出“嘎嘣”一聲脆響之後,又笑了兩聲:“嘿嘿,沒想到還有這麽簡單的——真有意思。”


    之後那怪物抬起頭,與鬣狗四目相對,好像才發現自己手裏捏著一個人的脖子一樣,發出了一陣非人般的嗤笑:“嗬嗬,抱歉抱歉,沒注意到。”它一鬆手,鬣狗整個人便癱倒在船上,疊在雷澤爾的屍體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就算掙紮著想爬起來,也完全使不上力。


    “嗬嗬。”然而,明明狼狽到像條上岸的魚一樣隻能撲騰兩下的地步,鬣狗卻笑了起來,“嘿嘿,嗬嗬,哈哈哈!”他的笑聲像是什麽東西漏氣一般,不再顯得陰冷,卻依舊癲狂。


    雙目猩紅的怪物看著趴在船上的鬣狗,眯起眼睛,眼中的紅芒愈發奪目,接著,咧起嘴,猛踢了一腳:“喂,從你頭一次出場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這雜碎是不是跟我屬性重複太多了啊?”


    說著,它又狠踢了一腳,殷紅的血液從鬣狗的麵部滴落,與之前雷澤爾流下的尚未幹涸的血跡混雜雜一起:“好像眼睛發紅也好,精神不正常也好,突然發出這種很有反派氣質的笑聲也好——明明是個雜碎,你特麽在囂張些什麽啊!”或許是為了配合語氣,它的最後一腳踢得格外用力,鬣狗被踢的半坐起來,帶著飄揚的血花向後倒去,然而,依然在笑。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這樣。”鬣狗的眼珠向下一轉,與那雙猩紅的眼睛正對,“你——你!你就是那個’靈徽’吧?哈哈,真是出乎意料——”


    “‘靈徽’……你們到底為什麽會覺得本係統大爺會跟那種低級的玩意是一種東西啊?”紅眼的怪物發出了一聲嗤笑,隨手抓住鬣狗的衣領,又把他拎了起來,“不過,你這話的意思——哦,原來你們是跟那位小兄弟是一夥的啊。難怪,我就覺得在技術上有微妙的相通的地方……”


    “技術……”鬣狗看起來有點出神,那種自顧自的態度完全不像是正被人拎著領子懸在半空中,“你不知道我們和’黑’是一夥,卻能夠識別出我們與黑所使用的’技術’同源。原來如此,健全獨立的人格體現,理性的思維推理能力……你的確與一般意義上的靈徽有很大不同。”


    “雜碎。”看起來是娃娃臉美女的怪物一口唾沫吐在了鬣狗臉上,“你係統大爺我跟你所謂’靈徽’的區別比你們跟猴子的區別還大。雖說弄出了些有那麽點意思的技術,你們這些沒毛猴子終歸也不過是沒毛猴子,真是缺乏眼光。”


    如果是文萊思的話,這時候大概會說些“原來你跟’靈徽’也就差了一身毛。”之類的話,不過鬣狗畢竟不是文萊思,沒有和係統胡扯一整年的經驗,這時候也正在走神,隻是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沒有要對話的意思:“不可思議,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會有這樣的存在,不可思議……但是,最不可思議的,還是你為什麽能像這樣占據靈兔的身體——文萊思中的幻術已經被解除了嗎?從何時——”


    係統很多時候是個自說自話也能滿足的話癆,但有些時候它卻會異常地暴躁,比如現在。


    “喂,跟你說話呢,你這條下作的狗——鬣狗是不是犬科動物來著?算了無所謂,你聽到了嗎?你媽就沒教過你跟人說話的時候不要走神嗎!”鬣狗被重重地向下一摔,也不知道是他還是雷澤爾的身體,發出清脆的“哢”的骨骼斷裂聲。“你特麽聽到了嗎!”


    “……技術……”鬣狗的麵部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卻依然好像在沉思著,隻是抬起眼睛,黑色的瞳仁與係統全紅的眼珠相對,大概在表示自己正在對話,“你為什麽會提到技術呢?你對這技術感興趣嗎?你如果是生來就能輕鬆占據他人身體的靈徽,這技術對你來說就不過是拙劣的模仿——”


    鬣狗瞪大了眼睛,笑了起來,那是仿佛某種野獸的笑容,長而窄的吻部因為嘴角向後勾起而無法合攏,恍惚間,仿佛有晶瑩的唾液滴落:“原來如此,那麽你確實不是靈徽。所以你是化用了從’黑’那裏得來的技術,才占據靈兔的身體的嗎?是這樣的話,嘿嘿,嗬嗬,嘿嘿嘿……”


    係統勾起嘴角,用幾乎稱得上溫柔的語氣點頭讚許:“就算是猴子偶爾也會有一兩個有那麽一點思考能力的家夥出現啊——”緊接著,它突然麵色一變,抬腿一腳踢中了鬣狗的腹部,破口大罵:“你特麽的!我不是一開始就說過,不要學本大爺標誌的反派笑聲了嗎!”


    “這位——係統先生。”不知是被係統控製的靈兔體能得到了巨大的長進,還是因為鬣狗自己的身體實在太過虛弱,這一腳令他吐了一大口血,即便看起來好像緩過來些,嘴角還是止不住的流血,然而他卻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直視著係統的眼睛,平靜地說道,“嗬嗬,我並不是特意要學您。隻是,嗬嗬,在這種時候,嗬嗬,大家都會笑的吧。”


    係統露出了饒有興味的笑容,放下了鬣狗,甚至還幫他整理了一下衣領:“說說看,這種時候,是指什麽樣的時候呢?我可愛的小狗?”


    鬣狗也欣然地接受了係統異常的優待,倒好像兩人關係很好似的:“您看,是這樣的。您的思維邏輯和推理能力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能力,非但遠在靈徽之上,尋常的人類也無法到達您的高度,’黑’所專長的是距離有限的精神入侵技術,除此之外另外兩種技術的運用都不是很精通。而您僅僅通過他一個人,就能推導出我們家族至今無法實現的,通過’幻術’建立的精神鏈接入侵或者反入侵某人的精神的技巧。這種能力,恐怕也隻有傳說中的天才瓦爾大師才足以與您相提並論。”


    “瓦爾——哈哈。”係統發出了一陣嗤笑,“繼續吧,我猜你接下來要說但是了。”


    “但是。”鬣狗很配合地停頓了一下,甚至還對係統點了點頭,“但是,這畢竟是建立在我們家族技術的基礎上使用的技巧,這種強行占據他人身體的方式,大概也是在’黑’腦中那粗淺的技巧上推演出來的吧。無論您再怎樣的天才,您接觸這種技術的時間也不過一兩個月,而我們家族,對這種技術的研究從聯邦建立就已經開始。”


    “也即是說,”鬣狗推開了係統的手,向前走了一步,露出了野獸一般危險而貪婪的笑容,“就算您輕而易舉地完成了我們家族從未完成過的技術,在很多對我們來說基礎的地方,您的技術卻並不夠成熟,稱不上完善。不完美,換言之,就是有破綻!”


    娃娃臉的少女的左眼突然變回了本屬於靈兔的淺藍色的瞳仁,與此同時,她的半張臉也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啊!啊!鬣狗哥哥!”


    “別害怕,小兔子,這種痛苦是幻術被突然打斷,精神鏈接斷裂的自然感受,以前訓練的時候不是常有嗎?”鬣狗用那種反常的溫柔音色寬慰著痛苦得顫抖著的少女,還向前邁了一步,貼近身子,抬手撫摸著少女的頭,“別害怕,有我在,沒事的。”


    少女的顫抖在鬣狗的手觸及頭頂的瞬間停止了:“鬣狗哥哥……”


    “這種叫法還真是惡心啊!”少女猛地抬起頭,雙眼閃爍著血一般猩紅的光芒,輕巧地抬起左手,向鬣狗的喉嚨刺去,鬣狗的喉嚨被輕而易舉地貫穿——卻沒有一滴血流出。更準確的說法是,少女的左手穿過了鬣狗本應該在的位置,卻什麽都沒有觸碰到。


    “……”少女的動作停止了下來。


    “與靈兔對文萊思使用的不同的另一種幻術,直接作用於人體的感知,在家族裏也屬於少有人問津的邪道技術,因為他們大多認為這種技術太過低級,況且根本就不是家族主要的研究方向,在很多地方都十分粗糙。”鬣狗的聲音在稍遠的地方想起,前方的影像散去,鬣狗正坐在船尾,扶住胸口,止不住地吐血,然而笑道,“可是,您覺得如何,係統先生?還是挺有趣的,不是嗎?”


    少女的身體定格在左手刺出的一瞬間,滿麵的痛苦掙紮,鬢角浸滿了汗水,不知何時,腥紅的雙眼兩邊都變成了清澈的淺藍色:“……鬣狗哥哥,我,我,我好像,沒辦法戰勝它……”


    “你可以的。”鬣狗平靜而溫和的語氣,就好像在陳述某種事實,“在通常情況下,未經許可地占據他人身體,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就算它學到了家族的技術,至少目前,這種技術還不夠完整,也未曾成熟,無論如何,這終究還是你的身體。不要被它表麵的強大迷惑,發自內心地拒絕它,你做得到的,小兔子,我知道你做得到的。”


    “我——我——”少女的全身都在顫抖,痛哭流涕,然而嘴角卻勾起,雙眼再次變成血紅,“嗬嗬,你們還有能夠繞過許可的更加成熟的技術嗎?嗬嗬,真有趣,真有——”


    “鬣狗哥哥,我,我,我做不到啊!”少女崩潰似的跪坐在船板上,用力抓著自己的臉,細密的血珠從她手指經過的地方滲出,然而這血痕也沒有她眼中時不時閃爍的紅光更加血腥,“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我一個人,的話,做不到,鬣狗哥哥,鬣狗哥哥!”


    “……”鬣狗突然陷入了沉默。少女無心說出的話,卻好像成了她的救命稻草一樣,她用希冀的眼光看著鬣狗,用青蔥般的手指反複抓撓著自己的脖子,用人類所能想象出的最痛苦、最深切、也最充滿信任的聲音,哭喊著,“鬣狗哥哥!幫幫我,有鬣狗哥哥一起的話!我一定能做到!跟鬣狗哥哥一起,我什麽都能做到!救救我,救救我!鬣狗哥哥!”


    鬣狗沉默地坐在船尾,他在想什麽呢?也許是看到少女眼中時不時閃爍的紅光,看到少女間或露出的猙獰笑容,畏懼了,猶豫了?又或者,他還在想些什麽呢?


    在少女徹底抓破自己的喉嚨之前,她終於還是看到鬣狗站起了身,陰沉的天空下,逆著稀薄的天光,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她的麵前,張開雙臂,溫柔地將她摟入懷中,那懷抱並不溫暖,還微微有些發涼,卻讓少女想起了久遠的過去,在孤獨的時候,在悲傷的時候,在開心的時候,總會有這樣一個瘦弱的胸膛讓她依靠,胸骨會硌得人有點疼,然而,卻能讓她的內心充滿力量……


    “鬣狗哥哥。”少女再一次安靜了下來,淺藍色的雙眼仿佛是陰雲密布的天空中唯一的一塊晴空,“謝謝你。”


    “你令我充滿力量。”少女露出了花一般的笑顏,右手緩緩舉起,一把小刀的寒芒在其上閃爍,“你說的對,那技術並不完整,如果我竭盡全力地去拒絕,竭盡全力地去爭奪,那麽,我終究能將控製權完全奪回的吧。可是,鬣狗哥哥,在那之前,恐怕——”


    寒芒閃過,少女手起刀落,割斷了——自己的咽喉。她的話沒有說完,然而隻能發出“赫赫”的聲音,她靠在麵前男人的胸膛中,仰著頭,即便逆光,在她的眼中,男人的臉不過是一片黑影,他的視線依舊無比溫柔。她鬆開手中的小刀,抬手,想要撫摸男人的臉龐——卻在碰到之前力竭,全身癱軟下去,最後,懸在半空中的手,也無力地垂下了。


    “……”她麵前的男人始終一動不動,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


    那也是當然的。


    因為雷澤爾早就死了。


    鬣狗將雷澤爾的屍體推開,失去了支撐的屍體無力地倒下,一頭栽進河水中。鬣狗與靈兔之間終於不再有遮擋,他終於再一次看到了那個娃娃臉的女孩,可女孩卻已經不再會呼吸,不再會說話,永遠也不會再要求他叫她“小兔子”,永遠也不會再叫他“鬣狗哥哥”了。


    鬣狗靜坐了許久,直到承載著他們兩個的小船順流飄進海洋,再也看不到岸邊時,他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大笑,笑聲中夾雜著某種陰冷而尖銳的嘯叫,令聽到的人背後發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為什麽,為什麽,即便如此,我仍然感覺不到痛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浪頭打來,完全浸濕了鬣狗的全身,打斷了他的狂笑,隻留下成串的水珠,不斷地從他頭上滴落。


    “……為什麽,我不會感到痛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魔法之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貧道錢途無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貧道錢途無量並收藏魔法之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