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曼,諾曼……”


    一個聲音在耳邊不斷呼喚,令諾曼的意識逐漸清醒過來。


    在這個聲音的不斷呼喚下,諾曼最終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之後,借著微弱的火光,映入諾曼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這是一個男人。


    歲月如刀這個詞在這個男人的身上體現的很清楚,他的臉上滿是歲月所刻下的刀痕,蜿蜒曲折,深刻如皸裂的大地,皮膚也因為長年累月的日曬雨淋徹底失去了彈性,像是曬幹之後又塗上了一層油的橘子皮。


    他的雙眼也和皮膚一樣沒有活性,木然呆滯,已被艱難的生活榨取了最後的一點神采。


    這是……


    “爸爸。”


    諾曼從嘴裏下意識地喊出了這個名詞。


    眼前的人正是他的父親老諾曼。


    看到自己的兒子終於醒了,老諾曼把身子直了起來,轉過身,走去了一邊,一邊彎下身子挪東西,一邊說道:“趕緊起來吧,今天要把兩塊地搶下來才行,要是不能在春種開始前把地都收拾好,等到春種開始了就沒有時間了……”


    老諾曼嘴裏念叨的都是諾曼所熟悉的東西。


    春種,指的是每年春天的時候巴頓老爺家的大規模種植活動。


    巴頓老爺家的田地太多了,雖然他也有許多農奴,可是單靠那些農奴並無法搶在雨期來臨前把巴頓老爺的所有田地都伺候好,這時候就需要艾什麗村的村民們也出力幫忙了——這屬於義務勞動,並且村民們沒有拒絕的權力。


    這些常識從諾曼的腦海裏閃過,他一邊想著,一邊不自覺地用眼睛巡視著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間木頭搭成的房子,房頂是厚厚的稻草,有好些地方的稻草稀缺了,星光從中間散落下來。


    房子不大,總體而言算是四四方方,隻是當初造房子的人手藝不行,導致整個房子在很多細節部分都是不規則扭曲的,不是這邊突出去一塊,就是那邊凹進來一點;房子裏的擺設很簡單,在房子的一角鋪了一層厚厚的稻草,這就是諾曼和老諾曼的床了,他現在就正躺在上麵,床上麵還有兩條黑色的東西,是他們的被子,散發出古怪的味道,有點像是牛糞攪拌著嘔吐物放在壇子裏發酵了三個月的感覺;在床的對麵放著幾件簡單的農具,還有一個燒的漆黑的土坑,上麵架著一口破了口子的鐵鍋,現在鐵鍋下麵的火還沒有燃盡,鍋裏一鍋看不清究竟是什麽的古怪物體正在冒煙,而現在老諾曼則在那邊收拾著農具……


    這正是諾曼居住了十幾年的家。


    “……”


    老諾曼收拾了兩下之後,聽到身後沒動靜,轉過身來一看,結果卻看到諾曼傻呆呆地坐在那裏動也不動,這令他皺起了眉來,原本就被生活折磨地沒有了力氣的眼神更加冷漠了。


    “你怎麽還坐著?我們時間很緊,快一點!”


    被老諾曼這麽一催,諾曼身體一個激靈。


    他像是身體的某個開關被啟動了一樣,終於回過了神來,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來到老諾曼身邊幫他忙活起來。


    諾曼到底年輕,手腳靈便,有他的幫手,兩人很快就把今天要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接著,老諾曼又轉過身,從一旁的雜物堆裏拿出一個罐子一樣的容器來,把鐵鍋裏的東西小心地一點點灌進這容器裏去,諾曼則是在一旁看著。


    他們家的田地距離住的地方有些距離,走過去就需要小半天的功夫,要是中間還回來吃東西的話就太浪費時間了,所以每次老諾曼都是早點起來準備好一天的吃食——早上吃一頓晚上回來再吃一頓那可是不行的,隨著他們的勞動,早上不管吃再多,等到日頭最大的時候也定來會肚子餓了,那樣的話,接下來幹活可都是沒有力氣了。


    等到把容器灌滿了之後,鐵鍋裏還剩下一些,不過這並不是老諾曼沒有算好,而是諾曼的早餐。


    “吃吧。”


    老諾曼說道,諾曼聽到這話後,從一旁拿起了一個木勺,就直接從鍋裏舀著吃。


    這東西黑漆漆粘乎乎的,現在天還沒亮,屋子裏僅有火坑的那一點光,光線暗淡,實在看不清是什麽,不過吃到嘴裏諾曼就分辨出來了。


    是野菜糊糊,還是他最喜歡吃的那一種。


    這令他吃的速度都加快了,一勺一勺地不斷往自己嘴裏塞,大口地吞咽著,也不嫌燙,老諾曼則是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


    這倒不是老諾曼不吃,而是他已經吃過了。


    諾曼把這鍋子裏剩下的野菜糊糊全部都吃完、刮了個幹淨後,這才依依不舍地停下了手中的木勺,卻沒有放下,而是直接和那罐子放到了一起,仔細地用繩子綁好。


    老諾曼見到諾曼吃完了,這才終於站起身來,一彎腰,把地上的幾件整理好的農具扛上了肩頭、直起身子,諾曼則是先把那罐子仔細地綁在了自己腰上,然後才把老諾曼挑剩下的兩樣東西扛在了肩頭。


    “走吧。”


    老諾曼看諾曼也整理好了,丟下了這麽一句,然後轉身走出了屋去。


    諾曼跟在老諾曼的身後出了屋子。


    現在天確實還沒有亮,天空中還是繁星點點,可能是接近黎明的緣故,星光並不是很耀眼,甚是黯淡。


    按照經驗,等他們走到地裏的時候天也就亮了。


    老諾曼和諾曼一前一後地向前走去,全都默默無語,一切都如他們所經曆過的無數個過往一般,沒有任何差別,但是諾曼心中總是有一種古怪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些什麽。


    這種感覺輕輕地撓動著他的心弦,一下,兩下,卻不用力。而也可能是因為這樣輕柔的力氣下,他始終想不起來究竟自己忘了些什麽,最後隻好一搖頭。


    算了,不想了。


    ……


    “好樣的,從你小時候起,我就覺得你將來不會是一個普通人,看看,現在果然靈驗了吧!”


    “嘖嘖,真沒看出來你還有這種能耐?實在是想不到。”


    “諾曼,那些獸人究竟長什麽模樣?聽說都是青麵獠牙的是嗎?”


    “不是吧,我聽說那些獸人長的和我們差不多,就是塊頭大了些!”


    ……


    一群人正圍在諾曼的身邊,把他圍的那叫一個結結實實,完全就是水泄不通。


    這些家夥都是村子裏的村民,平日裏他們都和老諾曼一樣,眼神木然呆滯,被生活壓榨的筋疲力盡、沒有了半點神采,可是現在他們那呆滯的眼神卻是迸發出了異樣的鮮活來,一個個興奮地像是到了教堂會派發麵包的聖誕日一樣。


    他們不斷地對著被他們圍在中間的諾曼說著話,什麽樣的表情都有。


    “你膽子怎麽這麽大,要是我的話,看到那些家夥可能就邁不動腿了。”


    這是帶著崇拜目光的。


    “那些獸人運氣真好,剛好是被你碰到了這種事,要是當時是我在的話,他們現在已經被我抓起來了。”


    這是故作不屑在裝逼的,一邊裝逼還一邊把目光向著人群中的某個角落瞥去——在那個方向上,正站在村子裏最健壯美麗的姑娘尤娜。


    “這下子巴頓老爺應該會好好賞賜你了,說不定甚至會賞你兩頭牛!”


    這是把自己代入到了諾曼身份上的,諾曼還沒有激動呢,他自己就想著那還沒有著落的兩頭牛開始兩眼冒星星了……


    諾曼雙眼都不知道往哪裏看了,耳朵裏全是各種各樣的聲音,吵的他腦袋都疼了。而在這些村民們的話語之下,他的思緒也不自覺地飄到了昨天。


    這兩天老諾曼生病了,身子很虛弱,諾曼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他見過這種情況,村子裏的埃舍爾就是這樣走的。


    必須要讓老諾曼好起來。


    諾曼心中隻有這麽一個念頭。


    諾曼並不是醫生,他甚至連真正的醫生都沒有見過,自然也不知道該怎麽治療老諾曼,他用自己那可憐的腦袋所唯一能想到的一個辦法就是去找點好東西給老諾曼吃,說不定他就能好起來了。


    這也是諾曼所唯一能想到的辦法,然後他就行動了。


    他白天的時候沒有再去地裏,而是一個人偷偷摸摸去了東邊的森林——這片土地上的所有東西都是巴頓老爺的,這邊森林也是。諾曼想要在這裏麵弄點東西,那就必須要跟巴頓老爺申請,什麽都不說就去的話,那就相當於是偷巴頓老爺的東西,自然是要偷偷摸摸的了。


    諾曼本是想去撿點那種味道醇厚甘甜的幹果,如果可以的話,能再打到點肉食那就更好不過了——兔子、獐子什麽的都行,為此諾曼還帶上一個鐵犁耙當作打獵的武器。結果他幹果沒撿到多少,兔子更是一隻都沒有看見,卻是碰到了一個他最害怕見到的人。


    巴頓老爺。


    當時的巴頓老爺很是狼狽,以往光鮮亮麗、總是整潔無比的他一臉肮髒,身上也滿是汙濁,同時像是正被什麽東西追一樣拚命逃竄,可是他的右腿卻像是不好了,這令他一瘸一拐地,跑的快不起來——用“跑”來形容都算是諾曼給麵子了,真要說的話,巴頓老爺當時根本就是在爬。


    如果可以的話,諾曼是不想管的,但是倒黴就倒黴在他看到巴頓老爺的同時巴頓老爺也看到他了。


    當時巴頓老爺的一雙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像是太陽一樣明亮,簡直都快要燃燒起來了,嘴巴一張,就要大喊,可是話剛到嘴邊就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沒有喊出來,而是壓低了聲音急促地對著諾曼這邊叫道:“救命!”


    巴頓老爺的威嚴在諾曼過去的十幾年生涯中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眼見著巴頓老爺發現了自己,他也不能裝作看不見了,隻好過去,按照巴頓老爺的吩咐背起了他,然後朝著村子的方向拚命奔跑。


    諾曼並不知道什麽“獸人”,他從頭到尾除了巴頓老爺之外,什麽都沒有看見,事實上他這個當事人還是從這些村民們的口中才知道了原來當時巴頓老爺是在狩獵的時候遇到了獸人的襲擊,所以他當然也就解答不了這些村民們的疑惑了。


    不過被他們這麽一通說下來,諾曼心思也有點飄了。


    他們好像說的沒錯,自己這也算是救了巴頓老爺一命了,巴頓老爺應該會賞賜自己一些東西的吧?


    就是不知道巴頓老爺到底會賞賜自己什麽。


    想到這,諾曼的視線突然靈動起來,在人群裏四下搜索起來,最後定格在左邊的一個方向上,目光越過重重人群,落定一張臉孔之上。


    那是一位女子,膀大腰圓的女子,麵容圓盤,嘴若血盆,銅鈴大眼,身材壯實。


    那正是村子裏最漂亮的姑娘尤娜,也是諾曼一直心儀的對象——他人生目標中的一項,就是能夠娶到尤娜做老婆。


    尤娜的目光也在向這邊投來,和諾曼的目光自然而然就接觸上了。


    兩人的視線交流中,似乎有火花迸射,一番激烈而短暫的交鋒之後,尤娜嬌羞地低下了頭,用她那比小孩子大腿還粗、長滿了手毛的柔荑揪著自己的頭發,臉頰泛上了兩抹紅暈,使她那黝黑的肌膚變得黑紅,一副美人含羞的模樣,風情萬種。


    諾曼則是嘴角咧起,不自覺地傻笑了起來。


    雖然他沒有任何感情經驗,但是人類的本能直覺還是讓他體察出了這其中的隱妙意味來。


    若是換做往常,因為自己家境太過破落的緣故,尤娜可從來不會正眼瞧上自己一眼的,現在卻是這麽一番模樣。


    自己別的也不要了,隻求巴頓老爺能讓尤娜嫁給自己就好了。


    諾曼一邊傻笑著,一邊在心中如此想到。


    他甚至開始暢想起了自己跟尤娜成為夫妻後的生活來!耳邊那些村民們密集的話語也離他越來越遠,仿佛都被一層薄膜給阻絕住了。


    可是他的心又輕輕地動了一下。


    這令諾曼微微一皺眉,不自覺地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他像是忘了什麽。


    忘了什麽呢……


    諾曼又再想起來,一番思索之後,卻是無所得,而在這時,尤娜又悄悄地抬起了眼、往他這邊瞧來,剛好被他捕捉到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又是一番激烈的交戰,這令諾曼瞬間把剛才那古怪的感覺扔到了一邊。


    管他到底是忘了什麽呢?那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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