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兩個月後。


    上海天氣潮濕,到了冬天走在外頭裹再厚的衣服,風一吹雨一下,這冷就滲進衣服鑽到骨子裏去。


    又是一個下雨天,lisa撐著傘,裹緊大衣。她痛恨上海陰濕的天氣,明明是零度以上,體感卻比大東北還冷,她懷念加利福尼亞的陽光和海灘,當然,還有高個子、大長腿、肌肉緊實的男人們。


    要是有人能和她一起去度個假該多好,比如莫瑤,她絕對是最好的“僚機”。隻可惜現在……


    lisa走到公寓前,按了電鈴,片刻後那段傳來一個女聲。


    “是誰?”


    “我,lisa。”


    “進來吧。”


    lisa走進公寓去坐了上樓的電梯。給她開公寓門的是莫瑤的經紀人小白,個子不高,戴著副小圓眼鏡兒。不笑的時候萬分嚴肅,笑起來花枝招展,關鍵是做事靠譜。lisa這樣的時尚編輯認識的藝人、攝影師,打交道的經紀人、公關不計其數,有小白這樣高情商的屈指可數。所以莫瑤在國內想找經紀人的時候,lisa推薦了小白。


    “她怎麽樣了?”lisa問。


    小白搖頭:“還那樣,沒醉著,就是在發呆。誰說話都不理。”


    “醫生來了也沒用?”


    “來了是讓她能睡上一覺,但說得找到原因才能對症下藥。現在問題是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除了她自己。”


    “我就不信沒人治得了還!”lisa擼起袖管,小白立馬擋住她。


    “她是真的有精神疾病,不是你胡來能解決的。要是方法不對,她是能連招呼都不打,想尋死就真去死的人。”


    lisa悠長地歎了口氣,她走進臥室,就見莫瑤坐在飄窗上。她走到飄窗另一側坐下:“我來了。”


    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和這幾周以來每次相見時一樣的反應。


    莫瑤的性格,表麵上看著是高貴冷豔生人勿近,內裏更是。她不容易和人親近,也沒有和他人建立起感情聯係的需求。lisa覺得和她在莫家的經曆不無關係。莫瑤沒和lisa提過,但有次莫航酒喝多了,說莫瑤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寵她是應該的。lisa注意到當時莫瑤的表情,雖然唇角揚著,可絕對不是一個開懷的笑。


    lisa比莫瑤早兩年畢業,她走的時候莫瑤和莫航還在熱戀,莫航研究生畢業在即。莫瑤那時候對未來有迷茫,但和莫航組建一個家庭是她常常掛在嘴邊的。後來lisa在國內忙著找工作,也有了新的朋友圈,莫瑤又是個不太會主動找別人的人,他們聊天的時候就少了。直到有一天,莫瑤告訴她要去當戰地攝影師,lisa勸過,聽到的回答是那是理想。


    莫瑤不說,lisa隱隱感覺到莫瑤和莫航的感情出了問題,隻是無處求證。莫瑤之後受傷,獲得國際大獎,聲名鵲起,lisa不驚訝,因為她從一早就看到莫瑤身上的與眾不同,她隻是沒想到那個讓莫瑤成名的身份是戰地攝影師。


    人生往往看似難料,實則皆有因果。


    lisa知道莫要這次的心理崩潰必然也有原因,隻是她無從探究。


    她坐著和莫瑤說了些近期發生的事情,試圖用問題撬開她的嘴巴,對方照舊完全把她當空氣。十五分鍾後,lisa放棄了。


    走到門口和小白告了別,lisa歎息著離開。


    “好好一個人,怎麽突然就變這樣了呢?”lisa嘀咕,這也是小白想要知道的。


    小白回頭望著房裏毫無存在感的那個人,心裏難過。她知道莫瑤有些心理毛病,這對戰地攝影師來說,也是正常的,見過那麽多生死,有點創傷應激反應是很普遍的。莫瑤平時不算出格,就是極度挑剔和偶爾極度亢奮。而這一次,卻是實在的大病。


    兩個半月前,莫瑤結束了法國的拍攝去利比亞。期間給小白打過電話,小白知道她要呆二十天左右的時間,所以那段時間都沒去打擾她。可是,通話後一個月,莫瑤也沒聯係她。小白電話打過去始終關機,去查發現,莫瑤已經回國了。


    小白去她公寓找她,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個莫瑤。隻不過那時候她一個人枯坐著也不怎麽吃東西,血糖極低,小白把她緊急送院。


    莫瑤在醫院裏住了一周,莫航接到消息之後去醫院裏接她,結果被她打了出去。那種骨瘦如柴的病人掙紮著不惜拔掉針頭也要把人趕出去的場麵嘶聲力竭得可怕,小白今日仍能複刻當時的場景。連強硬的莫航都隻能放棄,離開莫瑤視線,讓小白把她送到自己名下的公寓。


    出院後莫瑤依舊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則,外加,喝酒喝得厲害,小白不攔,她必定能喝到爛醉。這是心病,可誰勸,她也都不說原因。陳醫生之後來了幾次,莫瑤開始進食了,也終於開始睡覺,隻是除了陳醫生,對其他人概不理睬,所有的工作全部停滯。


    莫航也來,幾乎每次都以莫瑤發瘋砸東西結束。小白沒見過莫瑤這樣,也不清楚她的過往,但這時候她相信,莫瑤是愛透也恨透了莫航這個“哥哥”。最後在陳醫生規勸下,莫航便不過來了。但隔三差五地給小白打電話。


    莫航要小白去查發生了什麽,小白也發了瘋地想知道,她不想再麵對各種因拍攝推遲導致的麻煩。小白唯一的線索就是莫瑤告訴過她,自己和周耀燃在一起。她打吳秘書的電話,無一不是拒接。耀燃科技的人說,周耀燃已經兩個月沒進公司了,可沒人知道他在哪兒。


    事情就這樣陷入了僵局。


    陳醫生警告過小白和莫航,不要逼莫瑤,或者刺激她。


    事到如今,不逼不行。


    小白在莫瑤房門口徘徊半晌,終於鼓足勇氣走進房間,問了她早就想問的話:“周耀燃也失蹤了。是你們發生了什麽事嗎?”


    如同石沉大海,一句話丟下去,什麽都得不到。


    莫瑤聽見小白的腳步終於漸遠,她低低地對自己說:“他死了。”


    同一日。


    吳秘書找到陳錦堯,給了他一封來自周耀燃的信。這是周耀燃去法國之後陳錦堯第一次收到這位病人傳來的隻字片語。


    陳錦堯當天結束所有診療就到了莫瑤公寓,那時,莫瑤已大半瓶葡萄酒下肚,微醺。


    她看著陳錦堯,把葡萄酒瓶從桌上推了下去,碎了一地。那意思是,我不歡迎你。


    “我有一封周耀燃的信,給你的。”他修長的手指夾著信封,遞到她眼前。


    她望眼欲穿,想要去拿,但手卻抖得難以控製。下一秒,她發現不僅是手,她失去了幾乎對身體的所有控製,她的腿在後退,她的淚腺加速工作以至她淚如泉湧,她最終跌坐在地毯上,碎玻璃劃破她的手掌。隻是,疼痛她好像也感覺不到。此時控製住她的隻有恐懼,極度的恐懼,仿佛那一封信是河水猛獸,會將她拆骨入腹。


    陳錦堯走到她身側,蹲下來,攤開她的手掌,把信放到她手上:“說實話,我不是很確定這樣做是不是利大於弊。隻是現在,我相信他能幫到你。看完它,睡一覺。明天就是新的一天。”


    地上的玻璃碎屑被清掃幹淨,莫瑤的手掌也得到了包紮。唯一痛的,是那些在利比亞留下的傷口,包括背後的那個,極淺,卻仍沒有完全愈合,總是在看似好了的時候開始發炎,反反複複,好像是提醒她不要忘卻。


    小白把莫瑤扶回房裏,她躺在床上,床頭是那封信。


    她靜靜地看著那白色的信封,時間悄無聲息地流淌,她眼皮越來越重,終於那封信消失在她視線裏。


    三天,莫瑤鼓足勇氣拿起那封信的時間。


    三天後,她展開已經被她弄皺的信。外頭是個陰天,她的手抖得厲害。那是封打印出來的信,密密麻麻許多字。


    頭兩行寫著:


    你走,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害怕了,沒事。


    你想聽我的故事,現在,我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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