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鈞城的山道上,一輛馬車正奔馳著,午後的陽光把人曬得渾身暖洋洋的同時,也把人的困意都給激發出來了,車夫的腦袋一點一點的,仿佛下一秒就能睡著似的。


    這段路他已經往返過無數次,連馬兒都已經識得如何自己去走了,而且鈞城的太守把鈞城及周邊管理得很好,不必擔心有劫匪流寇,所以車夫他並不擔心會出什麽問題。


    但,今天注定不會是個好日子。


    就在馬車前進方向的不遠處,一名黑衣人正躲在樹叢上,眼見著馬車離得越來越近,黑衣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手中的吹箭對準了車頭的馬匹,終於,突然間白光一閃,一根銀針自筒中射出,直接沒入了馬的前腿中。


    一切無人知曉,車夫隻知道平時溫順的馬匹不知為何突然狂性大發不受控製,任他如何拉動韁繩都不肯平複下來,然後當車夫見到前方懸崖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想到車廂內那人的身份,車夫已經顧不上他的馬,連忙喊道:“少爺!快跳車!”


    說罷求生的本能讓他沒顧上車裏頭的人就自行跳下馬車,慣性使得車夫在地上混了好幾圈,身上都是被石頭劃出來的血痕,衣服也破了好幾道口子。等到車夫緩過來了,馬匹連同車廂都已經一同掉下懸崖,他抬起頭,這崖邊除了他外哪還有其他人。


    這時崖底傳來一聲巨響,車夫臉上瞬間血色全無……


    ******


    顧景瀟從黑暗中醒來,睜眼看見的便是那熟悉的床幔。


    剛醒過來的大腦還昏昏沉沉的,過了好一會兒,顧景瀟才突然想起自己前一刻似乎是隨著馬車掉進了山崖。


    我還活著?


    他不確定的想道。


    因為他本以為自己是必死無疑的,當時馬車從高空跌落,整輛車子直接成了一堆碎片,他也瞬間失去了意識,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命大活了下來。這麽想著,顧景瀟便想知道自己身體傷得如何,因為醒來後沒感覺軀幹有絲毫痛感,這令他覺得十分奇怪,他正想抬一抬,便聽到輕微的腳步聲。


    “哎呀!二少醒來了,快去通知老夫人!”


    隨後,一名穿著淡青色衣裳的侍女走到顧景瀟的床頭,見顧景瀟要起床,連忙過去扶他起來。侍女見顧景瀟一臉神遊太虛的模樣,隻以為他是病剛好,人還有些渾渾噩噩的,並不知道顧景瀟是被眼前的情況弄得腦子一片混亂。


    當顧景瀟起身後看見自己這好端端沒有任何傷口的身體,一下子愣住搞不清是怎麽一回事。


    他難道不是跟著馬車一起掉到崖底了嗎?怎麽身上一點傷口都沒有?還是說他被救上來後昏迷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顧景瀟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問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這一開口說話,顧景瀟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嘶啞得過分,侍女聽見,連忙端過茶水來,並回道:“六月初四。”


    “哪一年?”


    侍女雖然覺得這問題問得奇怪,但還是回道:“啟德二十七年。”


    顧景瀟整個人一愣,但隻是很短暫的一瞬間,並沒有引起侍女的注意,然後他便垂下頭喝著水,陰影掩蓋住了他驚疑不定的眼神。他原本還以為是自己命大被人救起送回了顧家,萬萬沒想到自己是死而複生並還魂到了十年前。


    重生這種事就是放在現代人身上恐怕也叫人一時間感到恐慌,更別論是比較迷信的古人,顧景瀟先是對此感到了驚嚇,但很快的,他想起一個從小到大一直伴隨著他的傳言——天人轉世。


    說起這個傳言,就不得不回到他出生的前一周,有一個老道突然到了顧家門口說是要報喜,說天上一名星君奉旨下凡曆劫,而他要投胎的那戶人家便是顧府。


    當時這事在京城內傳得很是沸沸揚揚,連今上都過問了兩句。不過那時候大多數人隻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情,甚至有人在背地裏暗戳戳的想,顧家最近是得罪誰了,特意雇個江湖道人跑到顧家門口宣揚這事。你看,現在連聖上都好奇起來了,萬一到時候發現不是那麽回事或者搶了皇家的風頭……嘿嘿,不少人都有點幸災樂禍。


    顧家顯然也是有這方麵的想法,雖說老夫人也是個茹素拜佛的,但那老道的名字可是從沒聽說過,難保不是個騙子,所以就算這事已經傳開了,顧家這邊都還是安安靜靜,對此事隻字不提,別人說起就以江湖人隨便說說不可信為由糊弄過去。


    直到顧景瀟出生那天,喜訊好像約好似的接二連三的來,先是老夫人那入了宮的女兒證實懷上龍種,再來就是在邊疆負責指揮和匈奴作戰顧老爺取得重大勝利,聖上龍顏大悅,然後好像是國師那邊說了點什麽,連聖上也信了那說法,在朝堂上大肆獎賞了顧家一番。


    轉世的神仙這一頭銜對於顧景瀟而言好壞參半,好的是拜這事所賜,他從小在顧家過得如魚順水,老夫人把他當成自己的心肝寶貝,顧家上下對他也是和顏悅色,至少他從沒經曆過大家族裏的醃臢事。但也是因為這個頭銜,從小到大無論他多麽努力,取得什麽樣的成績,人們都隻會說一句:“人家是神仙轉世,當然是比尋常人聰明的啊!”


    “我的兒,你可算是醒了!”


    突然間,門口傳來的一把親切熟悉的聲音打斷了顧景瀟的回想。


    來者是顧景瀟的生母黃夫人。


    黃夫人頂著紅紅的眼圈邁著快步走進來的,黃夫人的模樣讓顧景瀟愣了愣,在他的記憶裏,母親作為正室從來都是端莊大氣,不曾有過如今這般失態的模樣。想到此,就是顧景瀟性子淡漠,也不禁心裏一酸,難得動情的叫了一句:“母親!”


    黃夫人聽到這一聲,又見到顧景瀟的一臉病容,終於是忍不住流了幾滴淚水,不過黃夫人很快的就用手帕抹掉,再抬起頭時已經和平日無異。隻見她坐到床邊,為顧景瀟斂起額前的碎發,想到兒子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差點丟了命,眼中不禁蒙上了一層陰霾。


    “瀟兒你現在身體如何了?要不要給大夫看看?”


    顧景瀟搖搖頭,反倒過勸慰道:“我沒事,隻是精神有點乏累罷了,倒是母親你該注意多多保重身子,別被內宅的事務給累垮了。”


    盡管黃夫人臉上覆蓋了一層脂粉,可顧景瀟還是留意到她眼下的烏青,想必自己昏迷後的她擔心自己,就沒好好睡過覺。


    “瀟兒真是貼心。”


    平時顧景瀟對她也很是孝順,但像如今這般直接表示對她的關心還真的是極其罕見,這讓黃夫人很是高興,本想再和顧景瀟多說兩句,但見他一臉疲憊的模樣,黃夫人還是把話給咽下了,囑咐了幾句院裏的丫鬟才離開。


    黃夫人走後,大約是身體剛好的緣故,說了幾句話後顧景瀟便又開始犯困了,於是他屏退了房間裏的幾個丫鬟,躺回床上準備睡上一覺。


    誰知躺到床上了,明明眼皮子已經困得睜不開,但大腦卻不是為何空前的清醒,而且思維活躍。


    他總是忍不住去回想自己的前生的點點滴滴,最後他幹脆放棄短時間能入睡的想法,轉而去回想這個時間段前後發生過的一些事。說來他這次也是病得冤枉,顧景瀟從小到大身體都很好,基本上是沒怎麽病過,所以那麽一兩次生病的經曆在他記憶裏就顯得尤為清晰。他記得自己當時不過是在外頭花園打了個盹,結果沒想到當天晚上就發起燒來了。他依稀記得前世的時候自己也是病了好幾天,但是當時的情況好像遠遠沒到昏迷的程度,也不是中間是出了什麽差錯。


    前世的時候,這次得病讓老祖母有感果然下人還是靠不住,還是幫孫兒找個知冷知熱的人好。顧景瀟也不知為什麽老祖母的腦洞能開得這麽大,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前世的時候自己雖然表麵上與常人無異,但他自己心裏知道,他總覺得自己與周圍的人之間好像差了點什麽,在外人眼中,就是他總給人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


    老祖母平時最是疼他,想必也是早早就察覺到這點,前世病好後就急著為他相看姑娘,或許就是怕他性子太冷,與世不合,將來出了什麽事也沒人陪伴,畢竟老祖母還有黃夫人她們總歸是要走在前頭的。


    隻是她們大約也沒想到,到頭來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想到這裏,顧景瀟的心髒又是莫名的抽痛,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麽懂事。


    這樣胡思亂想著,倒是在恍恍惚惚間就睡了過去。


    顧景瀟這次睡得並不安穩,他做了一個光陸離奇的夢,夢的內容十分混亂,一時間他是在雲海之上,一時間他又成了芸芸眾生間的一員,時間地點總是不斷的跳轉,等顧景瀟半夜驚醒的時候,隻覺得這覺好像白睡一樣,睡了比沒睡還累。


    那種累不是身體上的,而是來自精神上的,一種已經看盡人間百態,內心無比疲憊,再也迸發不出情感的累。


    明明這個夢帶來了強烈的後遺症,但當顧景瀟想仔細回憶起那些畫麵情節的時候,卻發覺怎麽也想不起來了,唯一留下印象的,是一名身著淡青色衣裳的女子她的背影,她靜靜地站在山巒上,任憑風吹動她寬大的外袍。


    也不知為何,每當他想到那個背影,心裏就會湧出許多複雜的情緒,有眷戀有怨恨但更多是憤怒。


    顧景瀟很少會有過多的情感,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心如止水的,所以一時間他也總結不出自己對那個青衣女子到底是個什麽情況,難不成是自己前世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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