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代序,轉瞬已然是七年之後。


    榣山潭畔,白衣仙人撫弦奏樂。忽的一陣風吹起,騰湧若野馬,吹落枝頭春花,滿綴他素白衣裳。桃瓣掠過他的耳垂落在白衣肩頭,順著潑墨長發夾雜進他逶迤青絲,落入琴弦縫隙去親吻他弦上指尖。


    望著這如詩如畫的景致,躲在樹後的青衣少女抿嘴忍笑。小小惡作劇之後,白緋適時地收了手。七年的光陰讓白緋成長為亭亭玉立的少女,也讓她的法術精進了不少。


    斂去自己的氣息,白緋凝空而行。轉瞬,她便悄然來到了太子長琴身後,捂住了她的雙眼。


    “猜猜我是誰?”


    太子長琴含笑而答:“莫非是女魃?許久不見,你的靈力又增長不少。剛才的怪風也是你的傑作吧。”


    把下巴抵在太子長琴的頭頂,白緋看著安定自若的他,“難道長琴一早就發現是我了?我還以為我操控風的絕技必定能淹沒人為的痕跡。”


    拍了拍覆蓋住眼的手,太子長琴說道:“那法術確實精妙,若非我遠遠察覺了你的靈力波動,怕是猜不出吧。”


    “嘿嘿。”白緋得意地笑了,“那可是我近些日新領悟出來的秘技。通過如絲線的靈力來誘導風的運行。因為不是直接作用形成的風,所以很難與自然的風區別開來。不過,長琴太熟悉我的靈力波動了,所以失敗了。”


    聽白緋話語中滿是遺憾之意,太子長琴不由得笑出了聲,“這些年,我抓到你的次數沒有上千也有幾百次吧。即便你努力把靈力壓製得最低,我一捕捉到那特殊的靈力波痕便知是你。”


    “看來我要尋個法子把自己的靈力形態改變了,否則長琴就要一直贏我了。”白緋低下頭,看著被自己捂住眼睛的太子長琴,“不過呢,在我眼裏,長琴便一直是長琴。不論如何改變,你都是我最重要的摯友……”所以,她一定要帶他離開這個噩夢。


    在白緋話語停頓的瞬間,太子長琴察覺到周遭的氣氛變得有些凝重。


    “我……”白緋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很難說出口。她不想給長琴造成困擾,然而這件事又確切地關係到長琴。她突然明白了上一輪中長琴對她的欲言又止。


    覆上白緋的纖手,感受著手心下的微涼發顫,太子長琴歎息一聲,“女魃太會隱忍了。過度克製隻會讓重視你的人擔憂。依賴我並不會給我造成麻煩的,反倒讓我感到欣喜。友人不就是一起品嚐喜悅,一起分擔憂患嗎?”


    吞咽一聲,強壓住眼底的酸澀。白緋佯作不快地說:“啊呀,長琴可真狡猾。這樣說的話,就讓人不得不去撒嬌了。其實,我隻是想問,在長琴眼裏,我是誰呢?”


    “女魃便是女魃。”


    “那,若我不叫女魃呢?”白緋被自己脫口而出的問題嚇了一跳,剛想圓過話來,卻聽見太子長琴極認真地回答。


    “名字並不重要。在我眼裏,你便是你,我太子長琴無可取代的摯友。”


    “無論在何種情況下?”心口一暖的白緋追問。


    太子長琴十分堅定地回應:“無論在何種情況下。”


    “我要參加參加涿鹿之戰,去支援黃帝。”飛快地說完,白緋便放下了手。背過身去,她忍著喉嚨的發癢,故作輕鬆地說,“這下長琴該知道我其實是個卑劣的人吧。誘騙你說下那話。若你……”


    白緋分合的唇被太子長琴的手指抵住了。


    太子長琴看著抬眼凝望自己的少女。那雙星辰流轉的黑眸籠著白蒙蒙的霧氣,好似快要下雨的陰天。


    “哦,我要支援的是蚩尤。”太子長琴風輕雲淡地說,“父親總是支持天命相背的一方。但到底是父命,我隻得順他走一回。不過,我一直銘記著和女魃的約定。女魃可還記得?”


    白緋眨了眨眼睛,哽咽道:“以最小的傷害結束戰爭。”


    “對。”太子長琴驀地笑了。笑容若旭陽般明媚溫暖,照亮了白緋陰沉的心情。“既然還記得,不如再一次約定吧。”


    “嗯!”白緋伸出小拇指,勾住太子長琴的。


    兩人的聲音疊合,重新定下了這個約定。


    “這下你放心了吧。”太子長琴拍了拍白緋的頭,“我們是誌同道合的戰友。”


    噗得一聲笑了的白緋附和道:“是呀,可惜身在兩個陣營中。說起這個,好像我的爹爹和祝融叔叔所支持的部落總是恰好相反呢。也不知道這算是感情不好呢,還是感情好呢。”


    “按脾氣來說,他們很是合拍。但所持的觀點卻時而相對。”太子長琴拉著白緋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琴旁,“而我確定的是,他們的子女是至交好友。觀點合拍,即便有不同,也能求同存異。不會因此而損傷彼此的友誼。”


    托著下巴,白緋明朗一笑,“這也是我確信的。”


    有感於她的燦爛笑靨,太子長琴心頭一動,笑問:“我想為女魃作一首曲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白緋睜大眼睛看著太子長琴,不置信地問:“專門寫給我的?”她的樣子活似太子長琴在說什麽天方夜譚。


    “當然。”太子長琴好笑地說,“我好歹是樂神。作曲自不在話下,寫首曲子贈予友人也算尋常,何必如此驚異。”


    “因為……因為是寫給我的呀。”得到摯友便是千金難尋之事,更何況是得到摯友親自寫的曲子。這簡直是她做夢也夢不到的。


    “初稿難免粗糙,你且聽聽。”太子長琴撫上琴弦。樂聲漸起,初時如凝露在荷葉上打滾,大珠小珠泠泠作響。而後,凝珠滾落,碎在了一江春水。


    伴著漸入佳境的琴音,他歌曰:“江有窈窕,水生豔濱。彼美靈獻,可以寤神。交甫喪佩,無思遠人。”


    看著全神貫注的太子長琴,白緋的嘴角不小心就攀上了濃濃的笑意。待琴聲完全停下來,她還沉浸在意無窮的餘音之中。


    “怎麽樣?”太子長琴的話拉回了她的思緒。“莫非不合你意?”


    白緋連忙搖著頭,不斷地擺手否定:“不,不是,是太好聽了,我都聽失神了。”白皙的臉頰悄然染上了紅霞。她囁嚅著:“隻是,我沒有你歌中那麽好。所以有點……有點……”歌中不僅誇讚了她貌美,還說失去她就再也沒有值得思念的人了。


    太子長琴好笑道:“自是比不得歌詞。因為女魃要比歌中好上太多太多,而我卻隻能用簡陋的語言去淺薄地稱讚。實在羞愧難當。也罷,女魃就當沒聽過那首歌吧。”


    聞言,白緋急了,忙道:“怎麽可以當沒聽過呢!那可是長琴送給我的!”


    “女魃是打算收下了?”太子長琴故作嚴肅地問。


    重重地點了點頭,白緋見太子長琴莞爾一笑,這才回過神來。“長琴竟會耍這種小心眼,真讓人大跌眼鏡。”


    “誰讓你先妄自菲薄的。而且我說得也是事實。這歌太粗淺,僅是個山間小調。”


    “即便是山間小調,我也喜歡。”白緋扯了扯太子長琴的袖子,央求道,“再彈一次吧,我還想再聽聽。”


    又彈了兩三遍後,白緋仍求著再彈一次。


    意識到不對的太子長琴斂了笑,向白緋問道:“女魃是怕以後再也聽不到了嗎?”


    “我隻是特別喜歡這首。”被盯著的白緋很是堅定地說,“那長琴能教我嗎?”說罷,她翻出自己的十弦古琴。


    看到那張隱隱泛著幽綠的古琴,太子長琴噙著笑,開口:“這張琴上有一個小秘密。”


    “秘密?”白緋突然憶起前一輪中直到最後都未破解的謎題,不由感慨著,“長琴真會吊人胃口。快不要賣關子了,直接告訴我吧。”


    晃了下神,太子長琴摸了下白緋的頭,道:“好,現在就告訴你。”再不說的話,總有一種再也無法揭曉的感覺。


    修長的手撫上這張琴弦。隨著太子長琴彈奏那曲《桃夭》,那隱約的綠光宛若藤蔓一般愈發蒼翠欲滴,而後一瞬間,無數的粉桃綻放於琴體之上。


    目睹了這奇妙的一幕,白緋吃驚得久久無法言語。


    “隻要帶上靈力去彈奏桃夭這首曲子,這張古琴便能開出滿琴的明灼桃花。”太子長琴笑著解釋道,卻見白緋呆愣的臉上滾下一連串的淚珠。


    “怎麽了?是我弄哭你了嗎?”太子長琴無措地用手指去拭那淚水,“還是說女魃哪裏難受了?”


    見他慌張的樣子,白緋抿著嘴,搖了搖頭。帶著點哭腔,她輕聲地說:“我隻是覺得長琴太溫柔了。”麵對著她這麽個不足輕重的人,長琴太過用心了,前一輪是,現在也是。


    撫摸著白緋的頭,太子長琴有些無奈地說:“女魃才是個溫柔善感的人。”


    “我……我即便舍了性命,也一定要護住長琴。”白緋極為認真地說。


    敲了下白緋的頭,太子長琴好笑地說:“說什麽傻話。你要好好地回來,我也會好好的。”壓彎了唇角,他露出溫暖如煦陽的笑容,“等戰爭結束之後,我天天彈給你聽,可好?”


    “好!我也想盡快學會,和長琴一起合奏,隻是……你……那之後,你願意和我一起離開嗎?”她濕潤的黑眸充滿真摯地凝視著太子長琴。她不知道應龍和太子長琴是如何反目的,也許在那之前就帶走他是個逆轉命運的好方法。


    被這突如其來的言語震驚到,太子長琴眨了眨眼:“你是說拋下這一切,和你遠走高飛?”


    雖然感覺有些微妙地不同,但白緋還是點了點頭。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太子長琴睜大了眼睛,不置信的看著一臉認真的白緋。


    白緋點了點頭,複問:“你願意嗎?”


    思忖片刻,太子長琴好笑地答道:“我願意。不過,走之前要好好地告別。”他以為白緋提出的是一場去往遠方的遊曆。即便不是那樣,他也願意陪自己的摯友走上一回。


    “當然,告別是很重要的。”揉了揉發紅的眼睛,白緋佯裝歡快地轉移話題:“今年的桃花宴還沒辦呢!在那之前,我們一群人好好歡鬧一番。應龍那家夥總是說自己忙,這次可得讓他多出點力。”


    太子長琴淺笑著說:“別壓榨得太厲害。”


    白緋仰著臉,一臉得意的模樣:“我不僅要壓榨他,還要壓榨你。不會讓你偷懶的。”


    “任憑差遣。”太子長琴微微一笑道,“隻是不知今年能否目睹神女的舞姿。聽鸞來說你的舞姿能閉月羞花,妙不可言。”


    鸞來那個大嘴巴鳥!花月都無顏觀看,由此可知她的舞有多“美”了。去年,她打算為宴會伴舞來著,隻可惜肢體不夠柔美,利落地倒像是在做廣播體操。


    不忍拂了長琴的期待,白緋隻得打腫臉充胖子:“我的舞與你常見的有所不同。而且,我跳得不太好。”


    “女魃過謙了。”


    幾天後,太子長琴就被白緋魔性的舞蹈啪啪啪地打了個痛。


    良久,他隻說了那麽一句:“誠不欺我,果真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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