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看過的平安時代戀愛故事,白緋覺得這是極可能發生的。雖然大多女性是半推半就,但不排除有一部分是被脅迫的。看故事的時候總覺得這很風雅浪漫,但真落在自己身上隻感到毛骨悚然。雖然在阿菊的口中那是位風趣高貴的公子,自己則顯得不解風情,但說到底那個人不過是覬覦美色的登徒子。要是放在唐朝,絕對會被女人甩幾個大巴掌的。


    再三告誡阿菊不準透露她的房間位置,白緋撫摸著左手腕上的漆黑手環。即便那個人敢硬闖進來,她也絕對會給他一個難忘深刻的夜晚。


    這之後,阿菊捧著各色信函,來到白緋的房內。“小姐,這裏總有你想要回的信吧。”


    看著放在她麵前的各色各式的信,白緋挑眉,問道:“該不會都是那個平公子的?”


    阿菊用袖掩著嘴,竊笑道:“小姐,你猜?”


    看樣子這些信不都是來自一個人的。白緋隨手挑了一封信函,嗅了嗅。上麵的熏香顯然與平定文的信不同。淡雅脫俗,有著一種文人的凜冽。“這信的主人是一位擅長文學的人?”


    阿菊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小姐,你怎麽知道的?”


    放下信,白緋淡淡地說:“我胡亂猜的。”她才不會說在花宴時,她聞到過相似的香氣。用相似來形容太過曖昧,準確的說,這信上的氣味和那位紀貫之有九成的相同。


    “是叫紀貫之的那個人。”阿菊帶著點嫌棄的說,“不過是末流的貴族,官位也不高,僅僅是有點才學,被稱為‘歌仙’罷了。”


    他的才學可不是“有點”這種程度。比起現在顯赫一時的藤原時平,紀貫之作為《古今和歌集》的主要編撰者而揚名千古。他的詩作才學和分類編撰方法都被後世津津樂道。


    “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計,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白緋不禁念道。


    阿菊歪著頭,不解道:“小姐在說漢文嗎?富貴?非常?”漢學是男子的學問,作為女子的她未曾正統地接觸過。即便有貴族女子在漢學上頗有才能見識也該謙遜退讓。女流之輩不宜多談政治、漢詩,更不能炫耀自己的漢文才學。


    白緋知道平安時代的女子地位低下,雖然有被父兄寵之愛之者,到底還是被當作精美的物件、籠中美麗的金絲雀。她歎息一聲:“是的。意思是古時候那些富貴卻名聲泯滅不傳的人多得無法計算,隻有才能卓越不同尋常的人能夠被後世的人稱道。”


    麵對著阿菊的星星眼,白緋露出謙遜內斂的笑容。因為這是高考必背內容,所以她特別熟悉。


    撫平信紙,白緋看著那矯若驚龍的字跡,吟詠道:“夢中會伊人,濕露可也沾衣濕。夜夢通夜道,衣袖漬濕朝未幹,是夢是現令人迷。”明明和那個平定文所寫的和歌內容相差無幾,為何他的和歌便含蓄動人,一點都不會讓人心生反感。


    阿菊見白緋心情正好,便遞上了一封信:“小姐,你看看這個。”


    隻是拿過來,白緋就聞到那股稍顯嗆人的熏香。這肯定是平定文寄來的。打開一看,信上寫著:未見伊人麵,空戀已癡久。紙張上還有斑斑點點的水跡。其下寫著火熱的戀慕之語。


    “信上點點淚痕,足可見這是一個癡心人。”阿菊在旁邊,有絮叨地說了些好話。


    聽煩了的白緋一下子把信揉成了紙團,丟到了遠處。“我討厭愛做戲的人。”說著,又打開了其餘的信。把那些字寫得不好、和歌做得差勁的信一一揉成團,她對著目瞪口呆的阿菊說:“我不會給任何人回信的。這些紙團就給後院的貓兒當球玩吧。”


    “小姐你……這樣怎麽……”回過神的阿菊慌張地想勸阻,卻語不成句。


    拿起一個紙團拋高,白緋伸手又接住:“它們至少還有這一點用處。”


    阿菊著急地跺了下腳,把那些個紙團全部撿了起來。捧著那堆紙球,她恨鐵不成鋼地說:“小姐你真是的,怎麽可以這樣糟蹋他們的心。”


    那種隨隨便便寫出來的輕狂之語也是他們的心?他們的心該多麽廉價啊。憐愛三秒。白緋把剩下的信件一一整理好,淡淡地說:“我隻會珍惜該珍惜的。”


    見阿菊忿忿離去,白緋輕笑道:“阿菊算是平中廚吧。”


    “平中廚?”散步回來的小狐丸疑問道。


    “就是主推平定文的意思。”見小狐丸不明白,白緋更詳細地解釋道,“就是想讓我和那位平定文公子來一段戀情。”


    “那些侍女就是吃飽了沒事幹。”說著,小狐丸蹭到白緋的身邊,看著她手中的信,念道,“戀君淚沾胸,唐衣芳襟染淚跡。淚跡無所消,思慕作淚在胸襟,思火欲燃寄淚痕。”


    “這人的才思比那平某人好多了。信上的香氣也淡雅。”小狐丸問道,“這是誰寫的。”


    “紀貫之,就是花宴上抓到你的那位大人。”說到這,白緋不由得笑出了聲。見小狐丸惱得轉過頭,白緋趕忙斂住了笑意,“那位大人確實不像那些風流貴公子。你看這裏雖然寫了淚痕,信紙上卻沒有故作聰明地染上水跡。”


    “可女人總是會被那些小伎倆迷惑。”小狐丸用手擋住了信紙,不滿地說,“我寫的和歌比他還好。白緋要聽嗎?”


    小狐丸寫的和歌?她著實想象不出來。抱著嚐鮮的念頭,白緋含笑道:“你且念來。”


    被自己坑了的小狐丸睜大了眼睛,詫異道:“你真的要聽嗎?”他以為白緋會順著他的話帶過這個話題呢。


    見小狐丸如此反應,白緋知道他根本沒想好。真是隻會耍小聰明的狐狸。她等了一會兒,慢悠悠地說:“要是你……”


    “等一會兒,我再醞釀一下。”小狐丸不服氣地阻止了白緋。


    “好。”白緋微笑著應道,“我等你慢慢想好。”說完,她開始看起那些信件。


    不想被她小看的小狐丸撓了撓耳朵,苦思著。忽的看到白緋身上那宛若盛開紅花的羅裙,他有感而發,吟道:“不為人所知,思慕之情盡苦澀。不若作先紅,一由紅華末摘花,出色奪目曝真情。”


    聽到這首和歌,白緋詫異地抬起頭,直道:“小狐丸竟能作出如此自然真情的戀歌。”


    她臉上驚訝的表情很好地愉悅了他。小狐丸梳理著自己的雪發,故作矜持地說:“我的和歌打動你的心了嗎?”


    “確實是首不錯的和歌,隻是……”白緋欲言卻止。


    “隻是什麽?”小狐丸有些緊張地追問。


    隻是刀也有思春期嗎?“作為神明也會思慕他人呀。”白緋摸了下左腕的手環,“我不太會寫答歌,可以用琴聲相代嗎?”


    在小狐丸期待的目光下,白緋撫著“大聖遺音”,彈奏起《鳳求凰》。凰兮凰兮何時從我棲?小狐丸快拋棄對時平的好奇,投入她的懷抱吧。


    自那以後,小狐丸對她的琴聲有著空前的熱情。白緋也常常彈奏琴曲,有時是即興的片段,有時是成譜的樂章。


    藤原時平偶然聽到白緋的琴聲,微皺著眉,直言:“白緋的琴聲壓抑著苦悶,有幾個小節亂了節奏。你在為什麽苦惱?”


    白緋驚詫地看向藤原時平,下意識反駁道:“我沒有什麽……”唇被他的扇子抵住了。低沉華美的嗓音在她耳邊纏綿回蕩,“是因為那些和歌嗎?”


    眨了眨眼,白緋好奇地問:“時平是如何知道的?”


    用扇子抵著下巴,藤原時平重複道:“我是怎麽知道的。”誇張地歎了一口氣,“白緋果然不解風情呢。不過,這也是你的獨特之處。”


    沒明白時平話中深意的白緋發愁道:“本來是不想回信的,但想想這樣的行為仍有些曖昧。或許回一封言辭嚴厲的拒絕信才能打消他們的念頭。可是提筆想寫時,總覺自己的文思不夠。貿貿然回給他們拙劣的和歌,一定會被恥笑的。”才女的名聲還是因時平為她造勢而起的。那樣一來,她丟的不僅是自己的臉,更是時平的臉。


    “你在為這個苦惱啊。”藤原時平露出爽朗的笑容,原本的陰霾一掃而光,“我提供一些絕情和歌給你當範本吧。”


    於是,白緋得到了一打的絕情和歌。看字跡,顯然這些和歌都是出自藤原時平之手。


    有了參考的範本,白緋動手寫了幾首。念給小狐丸聽,隻看見他連連搖頭。太溫柔了,是在欲拒還迎嗎,不要太隱晦……“寫和歌就要由心而發。”白緋頹唐地趴在桌幾上,“我已經很嚴厲了,隻差直白地寫‘垃圾,別來找我’。”


    伸手撫著她的黑發,小狐丸笑道:“因為白緋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子。”


    “所以措辭總是過於委婉,讓人覺得不像是拒絕嘛。”白緋歎了口氣,嘀咕著,“這比八百字的作文還難寫。”


    “小姐……”阿菊拿著櫻枝,猶豫著要不要進門。


    白緋一見著阿菊頓時就覺得胃疼。然而,她還是讓阿菊進來了。


    誤解了的阿菊急忙把綁著信的櫻枝遞給白緋,眨眼道:“是那位癡情人給你的。”


    請不要玷汙癡情這個詞。摩挲了下起雞皮疙瘩的臂膀,白緋接過櫻枝,放在一旁:“我知道了,下去吧。”


    見白緋的態度如此冷淡,阿菊急忙為平定文說好話。說著說著,她竟以為她好為由,勸道:“小姐就回一封和歌吧。世人都知道小姐的才學好,可小姐這樣的話,會被大家認為冷若磐石,是個無趣的女子。”


    輕嘖了聲,白緋耐著性子,說道:“這是我的事情,請不要替我決定。”


    等阿菊離開後,不被常人看到的小狐丸拆開信,興致勃勃地念道:“戀情迷惑甚,恍惚為*。魂魄知何往,空留骸骨存。如果你看了我的信,哪怕回一封‘看了’的信也好。”


    “這個人還真是‘癡情’。”小狐丸狡猾一笑,“不知道他對多少女人說過相同的話了。”


    “大概很多吧。”白緋提著筆,在紙上寫寫改改,“得體地拒絕別人可真難。”


    如此,白緋又苦惱了好幾天。漸漸的,小狐丸也開始變得煩躁起來。聽著少女的唉聲歎氣,他奪過她手中的筆,提出了一個挺損的回信方法。


    一聽小狐丸的建議,白緋立刻重展笑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說:“真是個好主意。就照你說的辦。”


    就著她的手,小狐丸滿是饜足地蹭著。


    ※


    平定文原以為自己的這封信也將石沉大海,哪想到這一次阿菊微笑地找上他。


    “雖然有些遲了……”阿菊笑眯眯地賣了個關子。


    “可是有……”平定文見阿菊淡定笑著的樣子,心情半是激動半是灰敗,“又沒有消息嗎?”


    “天可憐見。小姐竟把您折磨成這樣。”阿菊歎惋一聲,複笑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今天有您的回信。”說完,她遞給平定文一封信。


    瞬間狂喜的平定文顫抖著手,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卻隻見一張小紙條。他仔細一瞧,紙上隻有兩個字“看了”。這兩個字還是從他信中剪下來的。


    看到這捉弄人的回信,平定文頓時呆愣住了,連平日裏那張擅長蜜語甜言的嘴都說不出任何討喜的話了。她竟吝嗇到給他寫兩個字都不願的地步。他曾與許多女子蜜裏調油,卻不知這個世上竟有這樣刁難人、心如鐵石的女子。


    在覺得唐朝女子果然不一般的同時,平定文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打了個耳光。在戀情上從未吃過這種苦頭的他自恃是個容易被人喜歡的美男子。既然她如此對待他,他也不必苦苦癡戀、追求了。


    就在他決定放棄之際,阿菊可憐他,不由得多嘴道:“小姐曾說過她不會給任何人回信的。而且為了這一封回信,她這幾天都非常苦惱。這麽想來,小姐並不是公子所見的那般薄情。”


    聽了阿菊的這一番話,平定文重燃了希望。他認為白緋如此傷神費心思地捉弄自己,恐怕不是為了拒絕,而是在委婉地暗示他——她不討厭他。於是,他便央求阿菊告訴自己她的房間所在。


    可憐他的深情,阿菊便在平定文的一再追問下吞吞吐吐地道出了。


    同時,平定文交給阿菊一封信。信上寫道:“夏日炎炎似我身,戀情似水需水澆。奈何獨有閱字滴,何能解我相思苦。”


    收到信的白緋驚訝道:“明明給了他難堪,他竟然還不放棄。這倒是讓人有些佩服了。”


    靠在白緋肩上的小狐丸頗感無趣地說:“這男人不過是把左臉皮貼在了右臉上。”


    被這個說法逗樂的白緋笑道:“一邊沒臉皮,一邊厚臉皮。”


    小狐丸活動了下手指,道:“敢小看我的惡作劇,我可是白緋的守護神。”


    白緋順勢道:“小狐丸大人,你可要好好保護我哦。”


    拍了拍胸,小狐丸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樣:“當然。”


    那一天,平定文趁藤原時平不在家,偷溜到女官們的住處前。按照阿菊所說的地點,平定文來到了白緋的房間門口。他企圖佯哭來打動那顆像是鐵做成的心。


    先是幹嚎了幾聲,平定文發現自己因為平日生活悠閑而心情舒暢,實在很難哭出來。於是,他偷偷地把水盂揣在懷裏,用水盂中的水把眼皮濡濕。感覺到眼角濕潤,平定文便在她門口慟哭起來。


    泣聲幽幽若深院棄婦,令人不禁升起了惻隱之心。


    在腦內飄過無數鬼片的白緋和小狐丸說著悄悄話。“光天化日之下,會有女鬼出沒嗎?”


    小狐丸擺了白緋一眼,道:“這哪裏是鬼怪啊,分明是個想吃天鵝肉的□□。”


    摸了下小狐丸的耳朵,白緋笑道:“你這樣說太過分了。不過,倒也算貼切。那隻□□叫什麽名字?”


    “聽他嘟囔著,好似姓平。”小狐丸轉了轉眼珠,道,“該不會是那個像狗皮膏藥的平定文吧。”


    “他不知道我的房間。”白緋想了想,說,“大概是其他女官的情人弄錯房間了吧。”說著,拿起時平送的扇子,她竟打算直接和那個哭泣的男子麵對麵解釋清楚。


    “不可。”小狐丸一把抱住白緋的腰,“若真是那平定文怎麽辦。”


    “他還能直接把我吃了?”白緋自信地笑道,“我可是有神明庇護的。”


    雖然知道白緋不可能發生意外,但讓她直接見了那人的麵,小狐丸總覺得不爽快。他開口說:“那是個愛耍小聰明的人。我們先去看看情況。”說罷,他抱起白緋,使其進入了隱身狀態。


    “這樣,我們就能看好戲了。”


    不知厄運降臨的平中文一邊裝哭,一邊用水濡濕眼皮。哪裏想到這水盂中的水竟混進了墨汁。不知情的他用墨水蘸濕了眼睛,悲情地哭訴著:“白緋姑娘……嗚嗚嗚……我思慕你極深……”說著,還抵著門框,作出一副情深不壽的模樣,“能否讓我一見你的容顏……啊,和我說說話也可以。請解一下我的相思之苦吧……嗚嗚……”


    看著他滑稽的模樣,白緋連忙把頭埋入小狐丸的布料中,笑了個痛快。


    把白緋抱回房間,小狐丸得意地說:“果然如我所料,這人就是朝白緋來的。”


    他是怎麽知道她的房間的?誤打誤撞還是有人告密。不想把人想得太壞的白緋停止了思索。看著提筆寫和歌的小狐丸,她問道:“該怎麽打發他呢?這個人一直在門口假哭也太煩人了。”


    小狐丸笑著把剛寫好的詩作遞給白緋,“大聲念這個就好。”


    白緋將信將疑地大聲吟詠:“弄巧成拙妄自憐,好色本是此麵顏。”


    聽見門內傳來女子動人的聲音,平定文高興之餘,有些摸不著頭腦。摸了下自己的臉,他這才發現自己臉上竟有黑漆漆的水痕。一看水盂,他發現這裏麵哪裏是清水,分明是混了濃墨的黑水。趕忙用袖子擦臉,卻把臉擦得越來越髒。


    路過的侍女們一見他,便笑得樂不可支。


    頂著那銀鈴似的笑聲,平定文用袖掩麵,倉皇離去。


    自此之後,平定文就不再寄信來了,像是終於明白了她的拒絕。不知怎的,這件事不脛而走,連帶著其他人也很少寄情書了。唯獨紀貫之還是一周一封地給她寄信。隻是那信的內容從戀歌轉變為應時節的和歌隨筆。


    既然已經為平定文打破了不回信的規定,白緋便以求學的姿態,在信中和紀貫之探討詩歌之道,偶爾也附些自己的生活感想。


    沒有了平定文和那些情書的打擾,白緋顯得非常高興,連帶著做事時都笑容滿麵。


    藤原時平看著邊笑邊研墨的白緋,淺笑道:“白緋好似那高嶺之花,不知何人能將你摘下?”


    聞言,白緋輕瞪了他一眼,答道:“其實不難,適合之人即可。”


    不知為何,藤原時平竟變得高興來,甚至還追問道:“若是生了孩子,你打算給他取什麽名字?”


    這個話題跨越得也太大了吧。按照語境,時平是問她日本名吧。想了想,白緋隨意地借用了戰國名人的名字,道:“茶茶、寧寧、歸蝶、阿市……”


    “怎麽都是女孩子的名字,若是個男孩子呢?”藤原時平微皺著眉,問道。


    不忍掃了時平八卦的興致,白緋隨口說道:“蘭丸、光秀、太郎、次郎……”


    聽著她列舉的名字,藤原時平無奈地說:“後麵那些也太敷衍了吧。”


    白緋撇了撇嘴。反正她連孩子的父親都沒遇見呢,想什麽孩子的名字。說不定,她會注定孤獨一生,當一輩子單身狗,胡亂地吃著些冰冷的狗糧。


    悠閑的好日子還沒過多久,小狐丸便帶來一個壞消息。他說平定文決定看一看白緋便盒中的汙穢之物來斷絕自己的癡情。


    太有趣了,簡直滑天下之大稽都不夠。這家夥是要滑宇宙之大稽啊。白緋覺得平中文可以直接上天,飛出銀河,走向宇宙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白緋按著發疼的頭,連連歎氣。


    小狐丸蹲在白緋的腳邊,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頭上:“請盡管摸我的耳朵吧。”


    “誒?”白緋奇怪地眨了眨眼,“耳朵不是你的敏感點嘛。”平時,她都隻能偷摸一下的。撫摸過度的話就會被小狐丸低沉著聲音製止。


    “稍……稍微溫柔一點。”小狐丸撇過臉,狹長的椿紅色眸子卻偷瞧著她。蜜糖色的肌膚上像是刷了層透薄胭脂般,有一種別樣的誘人。


    吞咽了下口水,白緋輕聲道:“我會輕輕的。”說著,她撫摸起那對雪白柔軟的耳朵。毛絨絨的觸感治愈了她的心靈。輕歎著,她用手指尖臨摹著狐耳的輪廓。


    嗚咽聲被小狐丸含在嘴裏,變得細碎沉悶。修長的手指緊握著,像是在隱忍著某一種甜蜜的痛楚。大片大片的薄紅色染上了可口的身體,就連那半眯著椿紅眸子也紅得更加深沉了。


    “弄疼你了嗎?”白緋停下了手邊的動作,擔心地問道。畢竟她沒有飼養寵物的經驗,自然不知道該怎麽撫摸小動物。


    “沒事。”小狐丸悶悶地說道。見她沒有繼續,他疑惑地看向她:“已經平靜下來了嗎?”


    白緋點了點頭,伸手輕碰了下他的臉頰:“我給你造成太多的麻煩了。”


    搖了搖頭,小狐丸開朗地笑道:“一點都不麻煩。而且,你還讓我知道了許多有趣之事。”


    “可是他這一出……”見小狐丸笑眯眯的樣子,白緋開口說,“莫非你已經有什麽好主意了。”


    湊到白緋的耳邊,小狐丸分享了破解的妙計。


    “哦……這確實很有趣……”白緋邊聽邊附和著,“不愧是小狐丸,竟能想出這樣的計策。”


    “接下來就要好好準備了。”


    ※


    那一日,平定文藏在白緋房間的隱蔽處,等待著侍女把便盒端出來。


    一名十四五歲的侍女從房間裏走出來。她邋遢地提著衣服的下擺,手中正抱著那個關鍵的盒子。那個盒子被熏香的布包裹著,其上還遮蓋著紅紙畫扇。


    平定文悄悄地跟在她身後。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他一把奪走那個盒子。


    “您幹什麽!您知道這個是……”


    無視了後麵侍女的叫喊,平定文抱著盒子,迅速地逃走了。他並不知道自己身後還帶著條小尾巴。


    把盒子藏在寬袖之下,平定文急匆匆地回到了家中。把自己關進無人的房間內,他先恭敬地把盒子擺放在桌上。左右打量了一番,他的臉上竟出現了癡迷之色。這是個塗著金漆的漂亮盒子,但到底是使用過的汙穢之物。


    隱藏身形的小狐丸鄙夷地看著仔細欣賞起盒子的平定文。


    他還用手掂了下它的重量。在細細把玩之後,平定文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盒子的蓋子。忽然,一股像是丁香的芬芳撲鼻而來。往裏一看,他看到半桶淡黃色的水裏漂浮著三截拇指粗細的黃裏透黑、長約二三寸的東西。


    明明是汙穢至極的物什卻有著無比馥鬱的香氣。困惑的平定文用木棍把其中一截叉起,送到鼻子前一聞。這馥鬱之氣竟頗像名為黑方的薰香——用沉香、丁香、白檀香、麝香等配製而成的一種薰香。


    平定文看到這些出人意料的事物,竟覺得那名女子不似凡塵之人。想起曾拉著時平一起去聽的仙樂,他覺得這位女官肯定也是位天女。如此,他更加癡戀若狂,想要與之親近一番。


    熾熱地看著盒中之物,平定文試著喝了一點兒,覺得是丁香的味道。陷入狂熱的他再嚐嚐叉出的那個東西,竟是苦中帶著點甜味。


    平定文又用舌頭試了幾次,才恍然大悟。這淡黃色的液體很可能是用丁香煎熬出來的汁液,而那那三截東西則可能是把用薰香蜜餞過的山芋,再從粗筆管擠出來故意弄成這個樣子。


    若是白緋在場的話,一定會佩服地說出現代的名言——你連心愛女人的屎都不敢吃,還敢說愛她?還要加上這麽一句。你連心愛女人的尿都不敢喝,還敢說愛她?


    平定文果然是愛她極深。


    可惜她不會知道,而小狐丸也不會告訴她。


    通過小狐丸的複述,白緋隻會加深平定文是個變態的認知。


    雖然看穿了她的巧妙計策,平定文反而更為她神魂顛倒。他認識到此女不能用平常的手段攻下,便打算曲線救國,從時平處入手。


    生活重歸平靜之後,白緋時而會從藤原時平那裏得到精巧的小玩意和美味的糕點。得到賞賜的她就會搖晃那個不響的鈴鐺,召喚小狐丸共同享用。


    昌泰4年正月(901年),朝中發生巨變,右大臣菅原道真被誣陷,麵臨流放的危機。


    擁護右大臣的藤子上門求見。


    白緋原以為藤子前來是為了敘舊,便拿出自己的“大聖遺音”,擺出茶水糕點招待她。


    哪想到,藤子一見麵就火急火燎地抓著她,說著右大臣是如何如何被左大臣陷害的,白緋一定要救救這個棟梁之臣。


    懵了的白緋隻得讓著急的藤子先坐下,細細地問道。


    在藤子激憤喊冤的言辭中,白緋整理出了這麽幾件事。右大臣菅原道真一家被禁軍抄家,其本人被貶為太宰權帥,很快將被流放到九州的太宰府。以上這件事是既定事實。以下是藤子本人的猜想。右大臣是被左大臣陷害才麵臨此大禍的。若是深受左大臣寵愛的白緋出麵,左大臣一定會有所通融,減輕對他的懲罰。


    白緋認為藤子想得有些多。她苦笑著,試圖轉換到稍微輕鬆些的話題。


    無論白緋如何轉移話題,藤子都緊盯著她不放。


    “藤姨,我最近新做了首琴曲。你可要聽一聽。”說著,白緋撫上琴弦,彈出一連串歡快的音。


    就在白緋以為藤子冷靜下來時,她突然推翻了桌幾。“聽什麽聽,你的琴聲已經不純粹了!”


    桌上的“大聖遺音”重重地朝地上摔去。即便白緋伸手去抓,不過是徒勞地在手指上留下幾條傷口。望著大喊著“你變了,你再也不是那個善良的人”的藤子,出離憤怒的白緋蹲下身,抱起被摔壞的琴。


    被冷冷瞪著的藤子忽然一哽,警惕地說:“你想幹什麽?”


    撫摸著嚴重受損的“大聖遺音”,白緋似乎能聽見它哭泣的聲音。聽到藤子的話,她隻覺得好笑:“我想幹什麽?應該是我問你,你想幹什麽?”


    小狐丸從白緋的背後抱住她,給予顫抖的她一點力量。


    “藤姨,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政治上的鬥爭比你所想的要複雜殘酷。我雖然和時平私交不錯,但怎麽可能左右他在政治上的作為。”白緋凝視著瞪大眼睛的藤子,“右大臣也許是個好人,可惜他失敗了。即便人們同情他,也改變不了他在政治上是個敗者的事實。他若是有誌氣,應該努力地向上邊證明自己的無罪。而不是請你到我這兒來,向敵對者的女官提出要求。”


    “這不關菅原大人的事,這是我的自作主張。”藤子結巴地反駁道。


    冷眼看著這個慌亂的女人,白緋下了逐客令。


    “看在我的麵子上,你也不肯幫嗎?”藤子拉住她的衣袖,跪在地上。


    “我和你還有什麽關係嗎?”白緋撫摸著“大聖遺音”的斷口,“我曾說過這把琴是祖父留給我的唯一遺物。而你今天摔壞了它。真較真起來,我也該毀去你最重要的東西。你快走吧。從今以後,你我僅僅是陌路人。”


    拉了拉袖子,白緋發現藤子扯得更緊了。“我把你看作了女兒……我隻是一時激動……”聽著這些言語,她隻覺得煩人。用長輩的名義來教訓她,之後又說自己是無心之失。她已經百般忍讓,她卻步步緊逼。


    歎了口氣,白緋看向小狐丸。


    會意的小狐丸把藤子的手掰開,把她丟到了房間之外。


    五天後,菅原道真啟程去九州太宰府。對於他來說,這是一條不歸路。他倡導的稅收改革因此失敗。


    藤原時平接收了菅原道真的權力,決定延續他的改革。可惜,身為貴族之首的他實施起來並不比菅原道真順利多少。因為當時的貴族、官僚推崇漢文、製度,所以廢除律令製十分艱難。


    他苦苦思索著該如何改變這種漢文至上的價值觀。向白緋訴苦之後,藤原時平有些期待白緋給自己帶來的驚喜,就如同過去很多次一般。


    被依賴的白緋思索了一會兒,開口:“我覺得可以讓文化獨立,就是說孕育出這個國家獨有的文化。”


    獨有的文化……文化的基礎就是文字,也就是要先讓文字獨立。得到靈感的藤原時平決定編纂一部和歌集,以此來推廣當時的女流文字——平假名。


    而此時,平定文向藤原時平透露出自己想娶白緋為正妻的心思。他還寫了一首和歌托阿菊交給白緋。


    “春野遍綠五味子,願汝能做吾君實。”讀了這封信後,白緋感到非常詫異。她本以為這個平定文早就斷了心思,哪想到現在竟想娶她為正妻。


    “這家夥不過是著了魔。”小狐丸撇了下嘴,“白緋無須理會。”


    聽從小狐丸的建議,白緋決定無視掉他。卻沒想到,藤原時平竟在一次和歌教學後給了她一個必須做出的選擇。


    “選擇嫁給平中為正妻。”藤原時平淺笑著,笑容誘人卻毫無溫度,“還是選擇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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