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找秦禾拿觀賽牌的第二日,是瓊華每月為學館學子開放藏書閣的日子。


    瓊華藏書閣,立於從道峰絕壁之上,內有藏書十萬,珍本絕跡無數。藏書閣並不對外開放,不過若是入了瓊華開設的學館,每月便有一次進入藏書閣的機會。自入學館,洛河是月月都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


    洛河一大早便出門到了學館。因瓊華大比,到學館的人少了至少三分之一。洛河趕到課室,找當值的夫子拿了上從道峰的牌子。路上遇見幾個同窗,便約上幾人同去。


    一路說笑,從學館到從道峰藏書閣,走了有一個時辰。


    “每次上藏書閣,都得出一身冷汗才行。”


    一人踩著絕壁上凸出的石塊,跳上書閣走廊,抹著額上冷汗說道。


    “嘖,你這算什麽?你看看崇文兄,每上一次藏書閣都得去半條命,哈哈哈哈……”


    另一人笑道。


    “崇文兄懼高,你還這樣笑他,小心他回去收拾你。”


    洛河失笑道。


    說著,幾人便往入口走去。


    突聞一聲劍嘯,不久便見一禦劍者由遠而近,停到藏書閣大門處。


    禦劍者,是一明眸皓齒的女子。女子一身青衣,細腰上係著金色藤鞭。那藤鞭不是凡品,隨主人行動間流光滑動,仿佛是活的一般。


    “是天機峰的佘餘非師姐。”


    臉色蒼白如紙的崇文低聲說了一句。


    聽者都是眼睛一亮,一個勁往那位佘師姐打量。洛河看的卻是佘餘非身後戴麵具的那個人。心想多年不見,如今卻在這裏突然遇到。


    “如何?我的禦劍水平比你師兄可強多了吧?”


    佘餘非回頭看向身後之人,麵上笑靨如花。


    一直圍觀的幾人都看得心神微蕩,都說天機峰上的人沒一個正常的,這佘師姐明明就很美很開朗嘛!


    倒是崇文有些詫異,他見過佘餘非好幾次,其人嚴肅克製,何曾像此刻小女兒一般地笑過?轉頭去看佘餘非禦劍所帶之人,卻是傳說中的瓊華天才華意休。


    “師姐的確技高一籌。”


    華意休戴著麵具,言語間笑意明顯。


    他一步走下古劍,抬手借佘餘非扶了扶,帶著佘餘非從劍上下來,倒是很有紳士風度。還替佘餘非收了古劍,遞還給她。行動間盡顯殷勤,怎麽看兩人關係都不一般。


    洛河遠遠看著,隻覺得眼前這一幕實在刺眼得很。大步走去,氣勢洶洶,惹人側目不已。


    他這邊動靜,自然也引起佘餘非和華意休的注意。


    “師弟可認識他?”


    佘餘非見洛河向他們走來,麵上的笑漸漸收起,恢複一貫的嚴肅表情。


    華意休眼睛隻看了洛河一眼便移開,眼底毫無波動。


    “並不認識。”


    洛河聽見這話,腳步微頓。他要給易休的演技點滿十二個讚。裝得真像,好像真不認識他,與他隻是陌生人一般。


    恰此時,藏書閣門內傳來一聲嬌俏悅耳的聲音,“阿休哥!”


    伴著這一聲“阿休哥”,出來的是一粉衣少女。


    洛河初入修界,參加萬獸林曆練大賽的時候是見過這女孩的。這女孩不正是一開始想搶奪他和葉林生捉的壽鯉,後來又靠著易休捉的異獸奪得獸類比賽第一名的華苗苗?


    華苗苗一見易休便黏了上去,半個身子都貼在他手臂上。易休到底不適應別人太靠近,身體有些僵硬。還好佘餘非出麵將華苗苗給撕了下來,教她,“坐有坐相,站有站姿,不可胡鬧。”


    華苗苗初時有些不滿,但一對上佘餘非暗含警告的眼神便蔫了下去。有些憤憤地嘀咕,“就知道欺負我。”


    三人一起進了藏書閣,都未理會洛河。


    一陣風吹過,卷起幾片黃葉,背景應配上淒涼的《二泉印月》。洛河覺得自己仿佛被世界遺棄,孤寂和蕭索由他組成。


    好不容易調整好心態,洛河跟著幾個同窗一起入了藏書閣。在藏書閣一邊翻書,一邊關注易休的動向。


    藏書閣不像紅樓書棧分了六層,越高層要求的修為越高。藏書閣沒有修為限製,但有些書要看到也不容易,講究緣法。例如有些書即便找到了,也不一定翻得開;翻開了也不一定認得上麵的字。像讀者挑書,這藏書閣的書也是會挑讀者的。


    見易休去了一個角落,身邊沒人,洛河悄悄靠了過去。


    易休看書很認真,低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似乎沒有注意到洛河的靠近。


    洛河站在他麵前,隔著一個書架,透過不大的縫隙看過去。那暗銀色的麵具與記憶中沒有任何變化,唯一露出的雙眼低垂著,睫毛纖長,稀疏地散布在眼瞼上。


    易休沒有抬頭,不被打擾。而洛河看得出神,幾乎把他的睫毛數了一遍。


    看了不知多久,不期然撞進那微抬的雙眸中。黑色的瞳孔宛若深淵,叫人忍不住下墜。洛河並沒有意識到,那雙眼睛的主人其實是在瞪他。


    直到易休放下書轉身離開,洛河才回過神來。連忙追過去,擋住易休的去路。


    “你真不認得我?”


    洛河笑問。


    他蒙了麵巾,隻露上麵。眉目如畫,笑眼彎出好看的弧度,讓人不忍拒絕,讓人不禁沉迷。


    易休卻偏了偏頭,並不看他,“我該認得你嗎?”


    似風淡雲輕,又不怒自威,傳說中的王霸之氣迎麵撲來。卻聽得洛河心肝一顫,有史以來破天荒頭一次覺得自己被撩到了——真沒想到自己這麽容易被撩!


    洛河眨了眨眼,緩緩了心跳,向他走近了兩步。


    洛河伸手想揭下他的麵具,卻被躲開了。洛河不泄氣也不放棄,步步緊逼。張手想抱上去,撲了個空;從背後突襲,連衣角都沒碰到。如此折騰了好一會兒,洛河把自己累得氣喘籲籲。易休卻是拿著書,看著十分悠閑,似嘲笑洛河的不自量力。


    洛河無奈,索性找了個離易休近點的地方坐下。瞅著周圍沒什麽人,一瞬間靈力全開。久別重逢,火係靈子異常充裕。易休身體微頓,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心緒有些不穩。


    洛河剛才那麽熱情,隻是為了修煉?


    心念一起,殺意便有些控製不住。易休忙在心底默念《清心咒》,又運轉了幾個複雜的心法轉移注意力,才堪堪控製住。


    半年前他發現師父派人暗中對付洛河,知道布岱將洛河之事告訴了師父。


    瓊華搞情報行暗殺之類的事情,多是隱峰在幹。隱峰明麵上的名字,便是天機峰。師父所派之人,自然也是天機峰的。正是布岱負責,派出去的卻並不是內門高手,全是湊數的,放水明顯。


    不知布岱搞什麽鬼,又要告密,又故意放水。不過布岱所行之事遲早會被掌門發現,屆時掌門親自出手,洛河必死無疑。


    於是半年前執行任務,心緒不寧下失了手,受了重傷。便假裝失憶,前塵往事盡數忘卻。如此,保洛河不被隱峰刺殺。


    所以不能見他,即便見了,也隻是陌生人。


    洛河修煉了一個上午,瓶頸似有鬆動。卻見佘餘非教訓著華苗苗從樓上下來,叫易休一起去觀雲峰。


    今天上午文比聲樂,易休五音不全,也不會樂器,沒有什麽可比的,索性不去了;下午比修界曆史,易休一個上午便把幾本史書給記下了,倒可以一試。


    佘餘非注意到角落的洛河,不知為何總看他不爽。厭惡地來了句,“男人成天蒙著麵紗,娘裏娘氣。”


    說完看向易休,神情略帶嬌羞,“像師弟戴麵具看著也叫人順眼些。”


    華苗苗是認得洛河的,也記得跟洛河的仇怨。聽自家師姐說起,自然點頭附和,“就是就是。”


    洛河莫名躺槍,不知自己招誰惹誰了?他不就想追回自家老婆嗎?這個女小三還敢嘲笑他這個正室不成?


    洛河怒從心起,抬頭眉梢輕挑。方才收斂了不少的靈力緩緩放開,口中卻滑出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一休哥,她欺負我,幫我打她。”


    以為洛河要發飆的易休聞言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洛河是故意的吧?說他娘他就真裝娘?用這麽性感的聲音說出這麽娘的話真的好麽?!!


    此情此景此時此刻,易休還在忍,華苗苗還在震驚。而像佘餘非這樣久經沙場,手上沾血的女修羅自然是果斷拔劍,不,抽鞭。


    佘餘非腰間纏著的金色藤鞭是她的本命武器。一出手疾如閃電,隻見金光閃過,那鞭子便抽向洛河,直向其麵門而去。看佘餘非這精度和這力道,明顯是想讓洛河毀容。


    而就在這危急時刻,洛河竟隻看著,動都沒動一下。易休心下一緊,藏在背後的手顫了顫。便在那最後一刹那,易休對上洛河的眼。


    洛河一直看著他,從始至終都觀察著他的動作,觀察著他眼神的變化。他想看看易休是否會出手?


    易休也隻是看了一眼,沒有眼底未起一絲波瀾。若是裝的,他絕對可以拿影帝。


    那一刹那的一刹那,洛河終於認清,易休不會出手。易休是真把他當陌生人。對陌生人,沒必要出手和自己的師姐作對。


    很短的時間,易休終於看見洛河偏了偏頭。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動作,卻堪堪躲開那不留情麵的鞭子。然後他抬手,止了鞭子的力道,輕輕握在手中。


    那一鞭子的作用,隻是掀開了麵紗一角。猶如微風無意吹起的一角,驚鴻一瞥。


    洛河還是看著他,眼神卻並不帶情緒。不是失望,也沒有悲傷。易休看不懂,也不願看懂。


    那麵紗緩緩滑落,洛河的容顏一寸一寸展露。易休聽見身旁師姐抽氣的聲音。想想挺有趣,他這個師姐,少有如此失態的時刻。


    洛河的視線終於從他身上移開,突然笑了起來。本就是絕色,一笑之下天地也為之失色。見者誰能不心動?


    “這金蛇雲鞭世間罕見,真是美不勝收。”


    洛河的手還握著鞭尾,在耳邊。說話間低眉看去,仿佛真的為這金鞭著迷。


    眼角微挑,眸光流轉間又順著鞭子看向握鞭之人,“但它的主人似乎更美。”


    他笑得越發燦爛,拉著鞭子稍一用力,便將佘餘非拉近,拉到自己懷裏。


    易休知道,以師姐之力若是想反抗,絕不可能被洛河拉動。但顯然他家師姐被迷得不輕,甚至自願投入洛河懷中。


    這便是洛河,他想要誰,隻需要笑一笑,勾一勾手指便成了。


    洛河抱著佘餘非,目光柔和似有無限深情。他調笑著問她,“我是否該找個醜點的麵具戴上?”


    佘餘非隻呆呆地看著洛河,從他的雙眸,到他高挺的鼻梁,再到那吐出世間最悅耳的聲音的雙唇。


    僅剩的一絲理智叫她克製,一定要克製!這個男人才見兩次而已!才兩次!自己明明更喜歡師弟那樣老實勤奮而且資質絕佳的,怎麽會被這個娘娘腔吸引?!!


    可是……但是……剛才這個娘娘腔似乎並不是那麽娘……


    易休隻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背後的手握緊到刺傷手心,痛到麻木也無法鬆開。有什麽好痛的呢?該痛的,早痛過了。重複一遍又一遍,是懲罰他起了妄念?


    他強迫自己轉身,口中默念著心經,一步,一步地走開。似有執念卻硬要放下,明明不舍,卻連頭也不回。


    當易休轉身的時候,洛河放開了佘餘非。洛河看著易休的背影,眼底仿佛翻滾著黑沉沉的陰雲。方才的溫柔一掃而光,剩下的隻有森森寒意,怨念深重。


    佘餘非回過神來,連忙收回了鞭子。尷尬地咳了咳,又瞥了一眼洛河,暗自將他記了下來。走到呆愣的華苗苗身前,敲了敲她的頭,“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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