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胥書棧,臨時關押罪犯的地方設在了地下室。書棧地下室本是用來存儲雜物的,或許建造時也考慮會作他用,建得不小。地下室有六個房間,每個房間隻一個通風的口子,昏暗潮濕,是蚊蟲鼠蟻的樂園。


    洛河被關在最裏間,周圍設下禁錮陣,常規法術難以突破。還有三個築基期以上的修士專門看守,十二個時辰分秒不漏。對洛河這樣一個未築基的修士來說,這守備不可說不嚴密。


    已是深夜,看守者一點沒有放鬆警惕,輪流對洛河進行監視,確保他不能以任何方式與外界聯係。


    洛河就無奈了,想跟易休聊一聊聯絡聯絡感情都不行。


    易休看起來很擔心他,都握著小鏡子呼喚他好幾次了。難得易休主動聯係,他卻不能回應,真夠憋屈的。


    “嘖……你不要這樣看著我。”


    洛河突然開口,麵對那位看守小哥。


    小哥看起來挺年輕,看穿著打扮還有其禁、欲的氣質,應該是古劍宗的弟子。聽另外兩個看守叫他,似乎是姓古的?古氏在古劍宗是大姓,創宗的老祖宗姓古,很多弟子也自願改古姓了。


    古小哥卻沒動,眼睛都沒眨一下,依舊一臉嚴肅,盯著洛河一動不動。


    洛河倒是一點不介意,因為他真正說話的對象,是時鏡那邊的易休。


    易休聽洛河突然開口,愣了一下。


    “你可以說話了嗎?”


    之前隻見鏡子裏洛河的影像,卻沒見他開口說過話,易休便猜到他也許受人監視。


    洛河搖了搖頭,嘴角微勾,展顏便是一個惑人的微笑,看得易休臉紅了紅。


    可轉念一想,洛河搖頭代表他還受人監視,那這笑不是還有其他人看見了?


    此刻洛河斜躺在幹草鋪的石床上,右手撐著腦袋,慵懶而愜意,一點沒有階下囚的樣子。再加上毫無掩飾的笑,自然怎麽看怎麽勾人。


    易休一想到洛河在別人麵前展現出這般模樣,心裏就有些不舒服。


    “哈……我要睡覺了。”


    洛河伸手打了個嗬欠,眼角泛出些許淚光。


    易休見他麵色微紅,神態越發誘人,忍著不滿,硬憋著沒說話,隻是眉頭皺了皺。


    “我喜歡裸、睡,你還要看嗎?”


    洛河又再發問,語不驚人死不休。


    “不許!”


    易休終於忍不住,吼了出來。


    洛河卻笑了笑,還對他眨了眨眼睛。


    他分神注意著古小哥的態度變化。見古小哥的臉色變了變,似乎對他的行為非常不齒。


    但古小哥態度還是堅定的,他必須按指示看著洛河,不能有任何閃失。


    洛河笑意更深了,手指沿著衣領劃撥,慢慢向下,突然一揮手,拉開了腰帶。


    古小哥漲紅了臉,眼睛被洛河瓷白的胸膛閃了閃,猛地轉過身去。


    與此同時,看見洛河動作的易休臉色一黑,放下鏡子就往千胥書棧跑。


    洛河見易休如此,連忙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暗地裏使了靈力隔絕聲音。


    “我沒脫,你別急。你來了也見不到我,反而引人注意。哎哎,你說你,怎麽越來越喜歡吃醋?”


    洛河語氣帶著些無奈,又帶著些好笑。


    易休聽了洛河的話,速度略減。拿起鏡子看了看,見洛河的確好好穿著衣服,稍稍冷靜了一些。


    洛河笑著,讓易休看了一眼古小哥的背影,“我詐他呢,哈哈哈……不過動作也不能太大,不然他一回頭就穿幫了。”


    “嗯……”


    易休禦劍,調轉了方向。


    坐在劍上,越飛越高,速度降到最低。晚風吹著他的頭發,在背後飄散開。


    “易休把麵具摘下來吧,我想看看你。”


    洛河低聲道。


    易休眼神飄了飄,輕輕點了一下頭。抬手將麵具取下,卻不肯與洛河對視。他似乎永遠習慣不了洛河親昵的話語,每次都會害羞臉紅。


    “原來的胎記,都快看不見了,是不是被我親沒了?”


    洛河不正經地調戲道,隔空對著易休親了一下。


    “瞎說。”


    “嗬嗬……我想親親一休哥的眼睛。”


    洛河笑了笑。


    易休眼睛眨了一下,睫毛顫了顫。洛河控製時鏡,將畫麵放大,好像自己真的湊近了他,嘴唇也觸碰到了他。


    洛河的嘴唇輕啟,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他的眼神,易休幾乎不敢去看。因為隻看一眼,心髒便被攥緊,緊張得幾乎不能呼吸。


    深吸了一口氣,易休盡量保持平靜,終於與洛河的眼睛對上。


    “前幾日……每日都有見麵,有什麽好看的……”


    有什麽好親的?都親過無數遍了。


    易休不知該說什麽,半晌隻說了這一句話。


    “看不夠呀,我想時時都看著你,要是能親上一口就更好了,哈哈哈……”


    洛河說著,又衝著易休親了幾口。見易休耳朵紅紅,將鏡子捂在心口不敢看他,就更樂了。


    然而樂極生悲,動作稍微大點,就被古小哥發現異常。古小哥舉劍透過劍身反光,看見洛河花枝招展的笑,並且發現洛河衣冠如舊,根本沒有脫下。


    古小哥覺得自己被耍了,眉頭微皺。猛地轉身,洛河卻已經徹底恢複正常,一派沒事人的樣子,閉目養神中。


    在古小哥轉身前,洛河匆匆跟易休說了聲,“被發現了。”


    收了靈力,還撤了對時鏡的控製。


    易休握著變小的鏡子,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禦劍返回客棧。


    後幾日,或白天或晚上,洛河逮著機會便與易休聯係。最初洛河看起來很好,往後便有些異常了。


    洛河還是會輕鬆地笑,會跟易休開玩笑,麵色看起來也不差。可易休總覺得他過得不太好。


    洛河被關進書棧的第六日,已有許多修士堵在書棧表示抗議。那日洛河隻跟易休說了一句話,便再沒有後續。


    “可能要過兩天才能與你見麵了。”


    那時洛河隻說了這一句話,連影像都沒開。


    易休很擔心。


    一直以來,洛河都告訴他,他不會有事,三宗會審也隻是簡單的審問,他不會受傷,也不會被判罪。


    易休信了。他當然也向宗門內部打探過三宗會審的情況,但事關星圖,保密等級太高,根本查不出什麽。


    他甚至想求師父,讓他見見洛河。可若是暴露他沒有失憶之事,洛河隻會更危險吧?


    好在,第七日,迫於修界各方勢力的壓力,包括上清對洛河的力保,洛河終於得到公開審問的機會。


    那日千胥書棧擠滿了人,洛河的粉絲占了大半。易休也混在人群中,靜待洛河的出現。


    書棧大廳被隔開成兩個空間。審判廳占一半,審判者——三宗十二門代表共計四人居上首位置,下麵依次站著安定門十二高手,皆是修界聞名的破案高手和德高望重之人。


    上午辰時開審,洛河被押解出來。他手腳皆縛黑鐵粗鏈,穿一身素衣粗布,頭發隻用繩子綁住發尾。額前有幾縷頭發垂下,劃過消瘦的臉頰,叫人看著心疼。他臉色蒼白,顏色不如往日豔麗,卻多了幾分楚楚可憐。


    場下修士都噤了聲,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他。


    洛河慢慢行至審判廳中心,抬頭看了看場下修士。這一眼,卻讓人心疼之餘多了幾分憤怒。隻看一眼便知,關押期間洛河過得不好,甚至很可能遭到刑罰。外表看不太出來,修界用刑不留痕跡的法子太多了。


    洛河那一眼,並沒有看向易休。他其實沒看任何人。


    轉身站於公堂,有曆劫期的大能施以威壓,他的背脊已然挺直。脆弱的堅強,往往讓人更加難忘。


    易休眼睜睜看著洛河一人麵對審判,雙手握緊。洛河的確瘦了許多,肩胛突出,細腰不盈一握。


    洛河騙了他,騙他說過得很好,卻不讓他知道,他到底在經曆著什麽。


    手心,鎖鏈漸漸伸長;眼底,黑暗開始彌散。他要救下洛河,此刻他心中隻有這一個想法。


    欲動手,殺氣引得審判廳的大能視線移來。卻突然被人拉住,一路擠開人群,出了書棧。疾行約半刻鍾時間,到了一處偏僻的地方停下。


    “你敢在那裏動手?真是不要命了,不要命了!”


    那人誇張地說,拉著易休不放手。


    易休並不認識眼前之人。但剛才,鏡子裏傳來洛河的聲音,叫他跟這人離開。


    “你是誰?”


    易休問。


    鎖鏈已經收起來了,殺意也瞬間消失無蹤。


    “嘿,我可是洛河後宮十三號!”


    那人抱胸,驕傲道。


    誰知話音剛落,易休殺意又起,殺氣懾人。那黑騰騰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鎖鏈也重新出現在他手中。


    那人一見,連忙跳開,“喂喂喂,怎麽說動手就動手了?”


    鎖鏈震動,已向他襲來。他抱頭躥逃,堪堪躲過一擊。卻無論如何也躲不開易休下一擊,躲不開鎖鏈的纏繞束縛。


    “哎喲,我哪裏說錯了我改還不行嗎?我是洛河的朋友,我叫郭浩,我也沒做過什麽壞事,你怎麽說打就打?我還好心救你來著,你要是在書棧動手你早死了!”


    郭浩痛得跳腳,奈何身體被鎖鏈纏住,一跳就摔倒。


    “洛河叫你來的嗎?”


    易休聞言,鬆了鬆手,問道。


    “對啊,他說你可能會去看公審,還可能會忍不住動手,要我拉住你。果然是美人啊,料事如神呢……”


    郭浩趁易休鬆手扒了鎖鏈,移到離易休十米之外的地方。


    “我……是衝動了……”


    易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鎖鏈再次被收起,他努力壓抑心中殺念。


    “你知道就好。”


    郭浩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看易休的眼神還是有些忌憚。早先聽聞華意休天才之名,後來又附帶了個殺神的稱號。如今算是見識了,天才華意休,修殺道的華意休,果真是個殺神。


    “洛河他很快就會被釋放了,你不用擔心。”


    郭浩說著,席地坐下。


    又好奇地問,“話說你跟洛河到底是什麽關係?你是瓊華隱峰的人吧?洛河怎麽會跟你認識的?你們隱峰不是還派人追殺過他嗎?”


    易休隻站著,也沒看他也沒回答,像在發呆。


    郭浩見他如此,擔心他又要跑回去做傻事,勸道,“你見不得他受苦才想動手救他的吧?別傻,你肯定打不過那幾個老不死的,反而會害了他。看著吧,公審之後,最好的結果是他被無罪釋放,最差的結果是被送到古劍宗再判。若是送到古劍宗再判,空靈默那丫頭肯定不幹,聯合一群姐妹鬧上一鬧,事兒就黃了。”


    這一番話說完,易休才抬頭看了郭浩一眼。


    “是他告訴你的?”


    郭浩點頭,“他是說過的,分析一下當前局勢也能分析得出來。不過有些事你不知道,肯定想不出來的。我好像說多了……總之你要相信,洛河他一定會沒事的。”


    “他的事你知道的很多?”


    易休走向郭浩,問道。


    郭浩見他走來,本能地躲了躲。見他沒打算動手,才待在原地。但還是覺得不自在,渾身發毛。


    “一點點,我也隻知道一點點而已……嗬嗬……”


    郭浩摸著腦袋,笑嗬嗬地說道。


    易休坐到離他不遠的地方,又把鎖鏈召出來了,繞在手上,翻來覆去,像玩一條黑蛇。


    “你剛才說的後宮十三號是什麽意思?”


    易休低頭看著鎖鏈,語氣平淡。可郭浩聽著總覺得像威脅。


    不著痕跡地移了移身體,郭浩有種拔腿就跑的衝動。


    “那什麽……洛河身邊的人按親疏程度和勢力地位排序,我是第十三位,所以……誒,我怎麽說出來了?”


    郭浩拍了拍腦袋,突然止了話頭。


    但轉念一想,這後宮排序啥的也隻是自己在那兒無聊排的,透露出來似乎也沒什麽。


    於是在易休威壓下,郭浩補充道,“像俞熾和空靈默那種,肯定排在前麵的,還有葉林生,我看他很受器重……說起來,俞熾和空靈默要算凡界皇後貴妃的級別,葉林生是寵妃,我呢,大概隻能算一個普通妃子,一年隻臨、幸三兩次那種。”


    郭浩發現自己說得越多空氣越冷,從某天才那邊傳來的氣息也越發危險。


    真是奇了怪了邪了門了,郭浩打了個哆嗦。


    “我要走了,你自己穩住,不要衝動!再見!”


    說完此話,郭浩起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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