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是個棄兒。


    一個不知道父母是誰,也不知道來自哪裏的棄兒。


    “別的棄兒在被父母丟棄的時候至少會包一件衣服,留個將來可以相認的小物件什麽的,然而你被丟棄的時候不要說小物件了,連塊包裹身體的破布都沒有,我不知道是你的父母窮得連塊破布都買不起,還是根本就是想弄死你,你也真是夠可伶的。”收養夏雨的老道士如是嘲笑。


    或許是人老了,總有囉囉嗦嗦的毛病,老道士也一樣。


    從老道士經常神神叨叨的回憶當中,夏雨也慢慢了解了當年他來到道觀的經過。


    據說,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狂風一刮,把本來就不牢靠的破破爛爛的道觀大門刮倒了,同時,倒下的大門也把老道士前幾天幫人做法事時賺到的兩隻小雞仔給砸死了,把老道士心疼得直咧嘴。


    “當年我本來是想把那兩隻小雞仔養大,如果是母的就留著下蛋,逢年過節我也好加加餐什麽的,如果是公的就宰了吃。沒想到,還沒養兩天,就嗝屁了。”老道士說道:“雖然它們幼年夭折,但是雞仔再小也是肉啊,正好當天我晚飯沒吃飽,就起來想去柴房拿點柴火弄個烤乳雞什麽的來做夜宵。剛走到大門口,就隱約聽到大雨中傳來嬰兒的哭聲。我們這山上就我一個人,除此之外方圓十裏都沒有人煙,怎麽會有嬰兒哭聲?當時我還以為見了鬼了呢,嚇得我連肚子餓的事情都忘了,直接鑽回被窩裏。”


    “爺爺,你捉了一輩子的鬼,還怕鬼啊?”夏雨嘲笑。


    “捉鬼是一回事,怕鬼又是另一回事。”老道士腦怒的敲了夏雨的腦袋一下,“捉鬼是怎麽回事我們都知道,那是假的,這世上哪有鬼?誰跟鬼吃過飯?當然,對別人我是不會承認,不然沒人請我們捉鬼,我們就得喝西北風去了。”


    “我躺下之後,嬰兒的哭聲並沒有就此停歇,依然如同魔音似的一直往我耳朵裏鑽,哭得我心煩意亂。最後我實在是受不了,就爬起來拿著手電筒壯著膽子順著嬰兒的哭聲尋去,最後在荷塘邊找到了你這小王八蛋。”老道士繼續唏噓的感歎,道:“我找到你那會,你全身都凍得發青,哭聲已經弱了下去,變得奄奄一息了。如果我當時沒起來,而是第二天再起來尋你的話,估摸著你當年早就已經嗝屁了,而我也不會像現在一樣,天天都要忍受你的折磨了。每當一想起這事,我就真tm的後悔。”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當初不知道是豬油蒙了心還是怎麽了,怎麽就收養了你這吃貨。”老道士正在感慨當口,低頭一瞧,見夏雨根本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左耳進,右耳出,口中塞滿了雞肉,嘴唇油光滑亮的,手上的筷子還在快速的往鍋裏夾著雞肉,一大鍋雞肉才沒多會,就被他消滅了大半,頓時覺得一陣牙疼,大聲怒吼:“把雞屁股留下。”


    說著老道士顧不得燙,直接伸手就把夏雨夾在筷子上已經快要塞到口中的雞屁股搶了下來,然後快速的塞進口中。


    夏雨被搶了雞屁股,也沒在意,撇了老道士一眼,繼續把筷子伸到鍋中夾雞肉。


    對於夏雨來說,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在吃飯的時候,任何事情都無法引起他情緒上的波動,因為他的注意力幾乎全部都集中在了吃上,這都是多年來,唔……十年來和老道士飽一餐饑一餐的艱苦生活給餓出來的習慣。


    老道士並不富裕,確切的說窮得叮當響,他的全副家當,除了那一身在裏麵打了好幾個補丁,舊得已經有點不像樣的道袍和一套裝神弄鬼、用來騙人錢財的捉鬼家夥之外,就隻剩下一座四麵露風,晚上躺下能數星星或者數雨點的破道觀了。


    “唉,撿人不淑啊。”老道士又快速的從鍋裏夾了兩塊雞肉塞到嘴裏,邊嚼邊咕噥道:“當年,我心腸一軟,在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情況下,在荷塘邊看到光著小屁股,身體凍得發青的你,最後依然還是狠不下心,咬咬牙把你抱回觀裏麵。本指望著等把你養大了我可以享福來的,就算無法享福,至少等將來我死的時候也有個人能給我送終啊。沒想到,我撿到的卻是個吃貨,不僅福還沒想到,命倒先被你折騰沒了半條。這些年來,為了把你拉扯大,我拚了老命去騙人,額……不對,拚了老命去給人驅鬼賺錢來養你這小王八蛋。如果沒有你,這十年來我至少也不會過得這麽苦啊,吃了上頓沒下頓。”


    “呐,爺爺,給你。”


    夏雨筷子上夾著一塊雞肉糾結了好一會,最後還是有些肉痛的把筷子往前一伸,放到在一邊滿臉唏噓的老道士碗裏。


    “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老道士滿意的笑了笑。


    “最後一塊了。唉,雞肉真好吃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吃上下一頓。”夏雨眼巴巴的望著嚼得正歡的老道士,使勁的吞了口口水。


    老道士一聽,趕緊往鍋裏瞧了瞧,然後一頭栽倒在地。緊接著屁股仿佛被針紮了似的,像隻老兔子似的跳了起來,伸手掐住夏雨的脖子使勁搖晃,“小王八蛋啊,你餓死鬼投胎啊,剛才還有小半鍋的,我才吃了幾塊,感慨了幾句,就被給吃光了。”


    “咳咳……放手啊,爺爺,時間到了。”


    “什麽時間到了。”


    “電視劇啊。”


    “什麽電視劇。”


    “還珠格格啊……”


    “咦,這麽快?”老道士伸頭往道觀外麵瞧了瞧天色,“吃著吃著都沒注意天就黑了。今天就先放過你小子。”


    說著老道士帶頭往偏廳走去,背後,夏雨嘴角露出一絲奸計得逞的笑容。


    說起《還珠格格》,夏雨和這部現在全國熱播的電視劇還挺有緣的。


    夏雨本來並不叫夏雨,而是叫夏雨荷,老道士給取的名字。


    老道士本來就是姓夏,夏雨是他撿回來的嬰兒,自然也就跟著他姓了。而且他當年又是於一個初夏的雨夜裏,在道觀外麵的荷塘邊撿到的夏雨,所以才給他取了這麽個很委婉的名字。


    半年前,在夏雨的軟磨硬泡之下,老道士終於咬咬牙,從舊貨市場淘來了一個十七寸的二手彩色電視機,再花一個小時對舊貨店的老板進行噪音轟炸,然後心滿意足的多帶了個快被轟成神經質的老板免費贈送的鍋蓋——二手的電視衛星接收器回到道觀。


    自此,道觀裏終於有了除了手電筒之外的第二件家用電器,而道觀的唯二住戶,一老一小兩道士,也終於有了個茶餘飯後的休閑娛樂活動,再也不用天一黑躺到床上開始數星星了。


    電視機買回來的那會,剛好是還珠格格開始在全國掀起一股格格熱的時間。然而這部電視劇卻讓一直以來還算是比較聽話的夏雨倔強了一次,隻因一句“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中夏雨荷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一模一樣,他天天都被學校的同學們狠狠的嘲笑,甚至連老師有時候都會拿他的名字開玩笑。所以每天一回到道觀夏雨就跟老道士鬧,一哭二鬧三上吊,什麽手段都用盡了,甚至不惜和老道士幹架,非得要他把他名字改掉不行。


    “你以為到派出所裏改名字不要錢的啊?我供你讀書之後我們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哪來的閑錢讓你去改名字?”老道士自然不願意花這一份對他來說純屬於冤枉錢的改名費。


    最後實在被鬧得狠了,又在夏雨做出了很大犧牲,硬著頭皮簽下了一條喪顏辱身的道觀條約之後,這才不情不願的帶著他往鎮上的派出所去走一趟。


    而自夏雨把夏雨荷中最後一個字去掉的第一個周末起,他每到周末,就別別扭扭的穿上一件對他來說屬於超大型號的道袍,跟著老道士去混江湖,開始了他騙吃騙喝的神棍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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