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後一天,早上,清晨的陽光才剛灑下,平安南路的聚仙樓還未開始新一天的生意,一輛青蓬馬車就已經停在這酒樓的門口處,且在這輛青蓬馬車過來之前,酒樓旁邊已停了數輛大小不一的馬車。


    莫璃從車上下來後,還不及抬頭,就聽到上麵有幾聲噓噓的嗤笑傳來。她抬頭一看,便見聚仙樓二樓窗戶那,一位身著錦緞朱袍,麵帶邪氣的公子哥正倚在窗戶那眯著眼看著她。那幾聲怪笑就是此人發出來的,緊跟著他旁邊就擠過來數位年輕的男子,亦跟著他一塊低低地怪笑出聲,同時一邊打量著莫璃一邊交頭接耳起來。


    紅豆一下子氣紅了臉,忙對莫璃道:“姑娘,他,他們……”


    “別搭理,隨我上去。”領頭的那位麵帶邪氣的公子哥就是莫星,另外幾位皆是莫氏族中的年輕男子,莫璃隻看了莫星一眼就收回目光,麵無表情地對紅豆道了一句,然後又轉頭往阿聖那看了看。阿聖正好從馬車上跳下,跟著就抬頭往二樓那看了一眼,他麵上亦未動聲色,隻是目中寒芒一閃,然後斂神跟在莫璃身後。


    莫大老爺沒有過來,莫三老爺亦未到。二樓的廳內,已經開了兩桌席麵,其中一桌是以莫星為領頭的莫大老爺那一脈人。另一桌上坐著的則是以韓四道為領頭的,代表莫三老爺那一脈的人。


    “莫璃堂妹過來了,來來來,這邊坐,位置已經給你留好了。”莫璃一踏上二樓地板,莫星馬上站起身,一臉邪笑地拉開自己旁邊的椅子朝莫璃招呼道。


    莫璃瞥了他一眼,然後掠過,往韓四道那看了過去。韓四道先朝莫璃點了點頭,然後起身道了一句:“三老爺今日有事脫不開身,暫時來不了了,便讓我跟幾位管事代他過來見姑娘。”


    明明請的是老爺子,偏偏對方卻隻派了幾位晚輩過來,其意思已經明了,在他們眼裏,無論是她還是奶奶,都沒有跟他們談條件的資格。


    莫璃略點了點頭,也不理會莫星那邊,便另尋了一張桌子坐下,然後讓酒樓的夥計先上一壺香茶。


    “堂妹今日特意請我們過來,怎麽卻自己在這喝起茶來了?”瞧著莫璃那冷冷淡淡的態度,莫星皺了皺眉,隻是馬上又是一笑,且說著就起身走到莫璃這邊接著道,“既然喝茶,何不妨到我那桌去,剛剛才讓人沏上一壺銀毫。”


    “大堂伯也有事來不了了?”莫璃抬眼看著他,“桑園的事,你能做得了主?”


    “什麽大不了的事兒,我自然能做的了主。”莫星嗬嗬一笑,“看在同出一族的份上,我給堂妹一句忠告。”莫星說著就又走進一步,低下聲,看著莫璃道,“莫要誤了自己不算,最後還誤了家人,到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這聲音雖不大,但廳內的人都聽得很清楚,這是**裸的威脅。莫大老爺也想得周到,隻是借著晚輩的口說出來,最後別人還真說不出什麽,連欺壓兩字都跟他沾不上關係。


    “韓管事也是這個意思嗎?”莫星的話一落,莫璃就往韓四道那看了一眼,“我爹留下的店鋪,三老爺真打算要韓管事過來幫忙?”


    韓四道一臉誠懇地道:“還是看莫姑娘的意思,姑娘要真顧得上,三老爺這自然不會多說什麽。隻是莫姑娘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即便姑娘去外另請掌櫃,也不一定真打理得比莫掌櫃還好,買賣這一行不是簡單的事。”這是在委婉地暗示她,當年她父親在時,宗族那邊都能打壓,如今莫璃外麵請回來的掌櫃,莫三老爺不一樣能對付。


    “如此便好,請韓管事回去轉告三堂叔,我爹留下的店鋪我不想交給別人代勞,三堂叔的好意我心領了。”莫璃說完就轉回頭,看著莫星接著道,“至於東莊那片桑園,因之前是大堂伯跟我爹租的,照租書上所寫,眼下還剩下五年的租期。不過現在我想提前兩年收回,當然,到時我會多賠銀子給大堂叔的。”莫璃說著就接過紅豆遞過來的一個匣子,打開,取出裏麵一張紙遞給莫星接著道,“這裏已經寫清楚了,提前的這兩年,我會賠大堂叔每年兩萬兩白銀,所以兩年的話,總賠白銀四萬。”莫璃這話一出,廳內的管事等人皆愣住,四萬兩白銀,這可是個不小的數目,一個姑娘家竟隨隨便便就敢開口,簡直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莫星接過那張紙後,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莫璃,然後忽的大笑幾聲:“堂妹啊堂妹,你還真是……女子果然天真,你在這紙上胡亂寫兩句話,就想將桑園拿回去,也太過兒戲了。我勸堂妹還是回去好好守孝,平日裏多繡花兒,少拿筆,那不是女人該碰的東西,這桑園如今也不是堂妹該想的事。”他說完,搖了搖頭,然後就將手裏的那張紙給撕了。紅豆一下子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那落了一地的紙屑道:“你,你怎麽可以撕了我家姑娘的東西,你——”


    “哪來這不知規矩的丫鬟,這有你說話的份嗎!”莫星瞥了紅豆一眼,冷哼一聲,隨後就要轉身離去。隻是這會莫璃卻接著道:“那張紙上寫得確實不夠清楚,這裏還有一張補充的,如果我三年後拿不出四萬兩白銀,那麽桑園的地契,我便直接交給大堂伯,包括我爹留下的那兩間店鋪。”她說完,就又往韓四道那看了一眼。


    韓四道一怔,莫星收住腳,重新轉回身眯著眼看了莫璃一會,然後才嗬嗬一笑:“原來堂妹還有這等膽魄,堂妹這是在開盤下注,想來一次對賭?”


    “既然大堂伯讓莫星堂哥來做主,那麽此事莫星堂哥意下如何?”莫璃兩指夾著那張紙條,看著莫星道。


    莫星甚至看都不看莫璃手裏的那張紙條,直接就搖頭道:“有些誘人的賭局,隻是大老爺沒必要這般去欺負一個晚輩,堂妹要真想賭,日後我單獨陪堂妹,隨便堂妹賭什麽都行。”他說著就又打量了莫璃兩眼,然後邪邪笑了起來。


    “是嗎,看來大堂伯真是覺得吃定我了。”莫璃淡淡一笑,就將手裏那張紙條擱在桌上,“隻是五年租期一滿,桑園自然而然會收回,大堂伯不心疼?”


    莫星沒有正麵回答,隻是嗬嗬一笑:“所以說莫璃堂妹還是天真了些。”


    莫璃看了他一眼,拿起剛送上來的香茶輕輕抿了一口,然後才慢慢開口道:“如此,那我就隻好將桑園的地契拿到天寶閣裏拍賣了,拍賣十年租期,就續在大堂伯的租期之後,不知有多少人感興趣呢。”


    “拍賣!?”不說莫星,就是韓四道和在座的那些管事也都是一愣,怎麽也料不到莫璃會道出這麽一句話。天寶閣是永州最大的拍賣行,是姬家的產業,由當鋪發展而成,除永州外,上京那也有其分號。隻是拍賣十年租期,這還真是聞所未聞之事,許些管事一愣之後就搖頭一笑,都覺得莫璃太過異想天開了。但莫星和韓四道還有少數兩個年級大點的管事麵上一凜,心裏一時有些遲疑起來.


    廳內首次陷入沉默,莫璃氣定神閑地坐在那,慢慢品著茶。


    莫星哼了一聲,即道:“堂妹還真敢說,難不成堂妹不清楚族裏有規定,那片桑園是莫氏一族的根,竟然想公開賣掉,難不成堂妹想變成宗族的罪人!”


    莫璃放下茶盞淡淡一笑:“莫星堂哥無需對我虛張聲勢,我隻是拍賣租期,並非賣掉,就跟租給大堂伯一樣意思,根本談不上觸犯族規。”


    “天寶閣是什麽地方,會接這麽荒唐的事!”莫星那一桌的人開始出言了,接著就有人跟著附和,同時還有人借著她孝期之事隱隱約約說了幾句中傷她的話。


    莫璃隻往那看了一眼,並不理會,在她在父親的棺木前立誓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接受這些流言蜚語的心裏準備了。倒是紅玉咬了幾次唇,替她一臉委屈。


    “我沒太多耐心,待品完這壺茶後,莫星堂哥若不接我先前的提議,那明日天寶閣便會放出拍賣桑園租期的消息,到時大堂伯若是有意,歡迎過去競拍。”


    “荒唐,天寶閣不可能接受你這等委托。”莫星麵上一陰,然後就甩袍轉身走開,並讓今日一起陪他過來的幾位小管事打道回府。


    莫璃也不留,隻是看著,麵上帶著幾分莫測的笑。


    莫星又看了她一眼,冷哼一聲,隻是就在他將走到樓梯口時,二樓通往雅間的走廊那忽然走出兩位衣著華貴的年輕公子,其中一位便是謝歌弦,在座的多數不認得,唯韓四道微一愣。隻是當他們看清楚謝歌弦身邊那位麵帶幾分傲氣的貴公子後,好幾位年長的管事心裏忽的就咯噔了一下,那人竟是天寶閣的主人,姬禦風!


    “誰說天寶閣不會接這等委托,我對此可是非常感興趣。”姬禦風從走廊處施施然地走出來,往廳內掃了一眼,然後就對旁邊的人道,“沒想今日一早出來品茶,還真碰上這麽一樁有趣的事。”


    謝歌弦笑了一笑,便隨他一塊往莫璃那走去。


    眼睜睜看著天寶閣的主人在莫璃對麵坐下後,莫星的臉色明顯一僵,旁邊的一位管事一看這情形,便對他低聲道:“星少爺,我先回去跟大老爺道明此事,天寶閣是姬家的產業,他們若真插手,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韓四道在莫璃說出要拍賣租期的時候,就已悄悄示意一名管事回去通信了。


    此時他依舊沉默地坐在那,不顯山不露水,隻是靜靜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看著莫璃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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