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匆忙趕到時興作坊的時候,卻聽聞莫二老爺已經出去了,此時作坊冉一陣恐慌,莫元正手忙腳亂地照著莫二老爺剛剛留下的話婁待各位管事一應事項,故一時也顧不上跟莫璃說話。


    “庫房整個被封了?你知道莫二老爺往哪去了?”幸好墨染今兒一直就在這,莫元暫時抽不開身,她便讓人將墨染叫過來問了一句。


    “庫房那已貼上封條了,官差的態度非常強硬,當時差點沒出事。”墨染進來後,麵上帶著明顯的不安,瞧著莫璃這麽快就趕過來也沒什麽意外,隻是點了點頭,又道“莫師傅出去的時候我沒在旁邊,不知道是往哪去了,不過聽莫元說似乎是去找莫三老爺。”


    “確實是去找我三叔了。”墨染的話剛落,莫元就走了進來,平日裏很是木訥的臉上亦是帶上了幾分濃濃的不安。他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雖自小就進出自家作坊,但因他性格內向,且向來就隻對織造感興趣,因此對處理這等事情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完全是個生手。


    莫璃叫了一聲堂哥後,便微蹙著眉問:“二堂叔是覺得,今兒這事是三堂叔搞的鬼?”


    “爹他應該就是這麽想的,隻是…”莫元說著,想了想,就歎了口氣“這事是官府過來辦的。”


    莫璃皺了皺眉,就站起身,讓莫元領她去庫房那看看,便讓他將剛剛的事細細說一遍給她聽。莫元一邊走,一邊將之前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隨後似忽的想起什麽,馬上問:“莫璃堂妹那邊,是不是也出了事?”“嗯,剛剛店裏的十八名士緞就全部被迫下架了。”莫璃看著交叉粘貼在庫房大門上那兩張官府封條,頓了好一會,才接著道“而且這似乎才隻是個開始……”


    真的是莫三老爺搞得鬼?雖他上上下下的路子不少,但這麽大的動作,直接讓官府的人過來查封,總讓她覺得,這等能耐太過出乎意料。


    就算真是犯上了,但這等事照說不至於搞出這麽大動靜,鼻多是將那些黃色絲緞全部收繳,再罰點銀子。絕沒有之前一點風聲都不露,今兒突然就過來將整個庫房封上。


    永州這個地方,不合乎規矩的事多了去了。比如為商者不得身著絲綢:為妾者不得身披正紅:為官者不得出沒煙街柳巷: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等等這些自上傳下的規矩,真正謹守的能有幾人?民不告官不究,大家向來都真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有人告了,也都是大事化小小


    事化了。


    這事若真是莫三老爺的手筆,那真是下了狠心,要往死裏整了。


    “庫裏的十八名士緞還有多少,這幾日坊裏都忙什麽活呢?”莫璃沉默了一會,又問一句。


    “有千餘匹,這些天基本都在趕著這活。”莫元說著,就擰緊眉頭道“剛剛那些官差過來後,強令停工,忽然這樣,今兒那幾百匹緞子怕是要毀了!”莫璃一怔,即轉頭有些氣急地道:“元堂哥怎的這般實在,這事還沒定呢,不過是封了庫房而已,坊裏的活兒他們讓停你就真的停!幾百匹的緞子可不是筆小數目,還不趕快找幾個伶俐的熟工盯著,反正又沒官差衙役在這坊裏,隻要動靜別太大,誰管那麽多。”


    莫元一怔:“這……”


    莫璃看著自己這位憨厚木訥的堂兄,有些無奈道:“二堂叔剛剛沒這麽交待你嗎?”“爹走得急,隻匆匆交待了幾句,沒說到這個。”莫元怔然道,且說就看了墨染一眼。墨染便轉頭對莫璃道:“姑娘放心,我手頭管的那些人還繼續幹活兒呢。”她說著又對莫元道“莫師傅估計也是姑娘這意思,隻是之前可能沒想到交代這個,趁著眼下人少,你快去跟各位管事交待一句吧。”“你說的沒錯,我這就去辦。”莫元想了想自個父親的脾氣,又想了想那些匹料,即點了點頭。他剛剛是被這事弄得有些發懵了,加上內心對官差有天生的畏懼,故人家怎麽說,他下意識的就照著怎麽辦。


    莫元匆匆走後,莫璃按了按發脹的額頭,然後又問了墨染一句:“這段時間,坊裏有準備生產紗料嗎?”“昨天就已經開工了,隻是”墨染輕輕一歎“隻是眼下看著,不得不擱下了,莫師傅原本也不怎麽看中紗料,也不知這事能不能撐過去。”她雖然隻是一名普通的織染工,但畢竟曾經接觸過一些官場之事,因此能嗅得出這事裏頭不簡單之處,故心情異常沉重。


    莫璃放在欄杆上的兩手慢慢握緊,然後看了墨染一眼:“你跟織染局那邊還有聯係嗎?可否去那打聽一下。”墨染點了點頭,低聲道:“下午我就出去看看。”


    莫璃垂下眼,蹙著眉頭想了一會,便道:“這幾天,你就都留在這坊裏幫忙,有什麽缺的,我一會就讓紅豆給你送過來。”


    年級相仿的兩女子對看了一眼,皆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已經是二月春了,可天氣卻依舊寒冷,陽光依舊黯淡。開始融化的雪水順著屋簷的雨線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刺骨的寒意隨著那滴滴雪水飛散的同時,四下彌漫開來。


    莫璃在作坊裏等了近一個時辰,才總算等到黑著一張臉的莫二老爺從外回來。事情並不出她的意料,莫三老爺自然是否認此事與他有關。


    看著莫二老爺那張氣得漲紅的臉,莫璃不用猜也想象得出,莫二老爺這一趟,必是受了不少冷嘲熱諷。


    待莫二老爺自個在廳內轉著圈子,怒罵了足足一刻鍾後,莫璃才平靜地問了一句:“二堂叔,我想問一事,您聽了別生氣。”


    “說。”莫二老爺似這會才注意道莫璃一般,看了她一眼,然後才總算停住腳,在她對麵坐了下去。


    “那黃色絲緞,二堂叔染色的時候,有沒有用上黃櫨?”


    “用了。”莫二老爺說著就往茶幾上拍了一掌,立眉怒目1“不然你當為何成本會這麽高,顏色會那麽均勻飽滿,這批緞子,重就重在色染這一道上。隻是我又不是白癡,哪會不知道那些臭規矩,黃櫨我就用了不到總量的兩成而已!”


    莫璃心裏歎了口氣,雖然之前不知道,但大概也猜到了這個〖答〗案。


    必是觸及了這點,才讓人抓來做文章。而且隻要對方有心,有關係,有銀子,不僅可以做文章,還可以大做文章。


    從時興作坊那出來後,莫璃並未直接回去,而是往九孔橋區的長春院那直奔而去。


    “時大人有段時間沒過來了,不過另外幾位這幾日倒是常見。”“你想辦法打聽一下,這事會怎麽判,誰是關鍵。”


    “我知道,一有消息我會馬上給你傳過去。”


    “1小石頭如今在謝府書院學得很好。”“……………,謝謝!”


    離開九孔橋區後,莫璃又往市舶司那去了一趟,隻是得到的消息卻是讓她心裏一歎,謝歌弦估計還得三四天才回來。想去謝府看看,隻是遲疑了一會還是作罷,讓阿聖往百huā苑那去。可過去後卻聽說袁楊鈺外出拜訪親友去了,可能明後天才得回。


    時機太糟糕了,莫璃坐在車內蹙著眉頭,輕輕歎了口氣。


    紅豆不解道:“姑娘,剛剛為何不去謝家求求謝老太太給指條路?”莫璃輕聲道:“如今出事的是時興作坊,並非雲裳閣樓,而且那些官差是帶著官府文書正經辦差的,不是蠻橫行事。”紅豆想了一會,才明白的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那咱可怎麽辦?”莫璃未做聲,隻是兩手交握著,一臉平靜地坐在車內,隨著馬車的震動,微微晃著身子。


    第二日,雲裳閣照常開門,略熟的客人進來後,忽然發現今日的雲裳閣跟以往有些不一樣。平日裏那整整一架的十八名士緞,今日竟全換上了各色紗料,且就連櫃台上擺的那盆出自袁師傅之手的十八名士,也不見了!


    不解之餘忙問,得到的回答卻是有客人全定下了,目前正缺貨中。


    今日的天氣很好,有陽光穿雲而出,屋頂的雪融得更快了,隨著滴滴答答的聲音越來越頻繁,空氣卻是越來越冷,連陽光都照不暖。


    辰時末刻,昨天的那位官差又過來了,莫璃即便已做好準備,心裏卻還是驚了一下。


    包括昨日撤下的,庫房裏總共又五百八十三匹十八名士緞,全部被清點登記在冊。


    “若是退回時興作坊的話,莫東家記得去衙門登記一下,隻是記得要盡快。”


    莫璃想了想,就低聲問一句:“敢問官爺,這些緞子若不是退回時興作坊,會怎麽樣?”


    那官差瞥了她一眼:“莫東家最好別做這等蠢事,為幾匹緞子惹一身麻煩。”


    莫璃沉默地點了點頭,又打聽了幾句,卻也沒打聽道什麽有用的消息,她心裏一歎,隻得客氣地將人送出去。


    庫房裏,有五百名士緞是已經賣出去了的,可如今她必是不能交貨了,隻是那些銀子,她當時就直接從巴彥手裏全huā在那幾千匹的紗料上。


    “賈黑,巴彥說子什麽時候過來收緞子嗎?”送走官差後,莫璃即問了賈黑一句。


    “沒定,隻說就這幾天。”賈黑說著就看了阿聖一眼“兄弟,如今咱帳上可拿不出八千多兩銀子,一會你陪我走一趟吧。”阿聖點頭:“現在就走吧,他應該已經起來了。”隻是賈黑將要出去時,就碰上好幾位掌櫃匆匆忙忙地趕過來打聽消息,有的則直接要張口要退貨。瞧著賈黑這忙得抽不開身,阿聖便讓他留下,他一個人過去說就行了。


    巴彥那邊倒是意外的好說話,大致了解了情況後,就毫不以為意地道:“我還會在永州這待三四天,要是我走那天這事還不行的話,那些紗料就算是我提前送的賀禮,別拒絕,小意思罷了。”阿聖沒說什麽,隻道了一句:“走的那天我送你。”


    巴彥哈哈一笑,拍了拍阿聖的肩膀:“真有困難就說,別忘了兄弟還是有幾個的。”


    阿聖淡淡一笑,心掛著莫璃那邊,就要告辭,巴彥將他送出去後,又道了一句:“什麽時候回去看看吧,他們都挺想你的。…,


    阿聖咧嘴一笑,沒什麽,轉身下了台階,然後一邊抬手隨意揮了揮,一邊往前走去吧彥看著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忽的想起當年那個如狼崽子一般,凶狠倔強又機警沉默的少年,一人一馬一刀的風采,心裏不由有幾分懷念。


    “東家,咱還是跟莫二老爺那說一聲吧,這事不能將咱也給拖死了。”連哄帶騙地,好容易將那些家夥打發走後,賈黑那張黑臉簡直跟擦了層白粉一眼,隻見他接過紅豆遞上來的茶水,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後,又接著道“剛剛那幾家,也有近五百匹的緞子,昨兒還有兩家也找我了,那邊也有三百來匹,這個量咱可是承擔不起的!”


    莫璃搖了搖頭:“且不說莫二老爺那邊願不願意,我估計他如今也拿不出這麽多銀子,之前咱未與他合作時,他就已欠了銀莊一大筆銀子。這段時間就算有賺的,也是早填到那坑裏去,再有剩下的,也差不多都huā在原料和工錢上。”“就算是這樣,咱也不能替他扛著,主要是咱實在抗不起。”


    顧敬也說如今賬上的銀子很是吃緊,而且這消息傳得很快,若是不早做決定,那影響必會越來越壞。賈黑皺了皺眉頭,有些焦躁地在廳裏轉了一圈,然後忽然自嘲地道了一句:“這消息傳得確實是快,之前還絞盡腦汁的想著怎麽對付那些冒名的事呢,結果這事一出來,他們全都自己改名了。我昨兒去轉了一圈,嘿,有什麽十八彩緞,十八貴緞,十八色緞,就是沒有十八名士!”


    紅豆一怔,忙問了一句:“這麽說,他們還是照賣不誤?”“沒錯,大張旗鼓地賣著呢。”賈黑點頭。


    紅豆即有些〖興〗奮地對莫璃道:“這麽說,那咱也改個名兒不就行了。”莫璃無奈道:“人家不是衝這個麽來的,是直接衝莫二老爺來的,或者同時也是衝我來的。,…


    賈黑便問:“東家,那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打算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莫璃沉默了一會才看著他們道:“如今我手裏握著時興作坊的幹股,不可能完全撇得清,他那邊受損,咱這也好不了。而且咱得先弄明白了,這事咱到底是跟誰打官司?莫三老爺都說了此事與他無關,且那官差透露出來的口風,也一點未提莫三老爺那邊,隻是這事官府卻不可能平白的跟咱過不去。”


    顧敬想了想,便道一句:“除了莫三老爺那邊,咱也沒礙著誰啊。”賈黑卻搖了搖頭:“顧叔,你忘了,同行是冤家。這段時間咱店裏的買賣這麽好,還真說不準是哪家眼紅偷偷搗的鬼,隻是他們能讓官府這般雷厲風行地行事,之前又不透一點風聲,怕是準備很久了,除去莫三老爺的話,還有誰能這麽做?”那一天相商無果,莫璃又往時興作坊那走了一趟,得到的消息是,莫三老爺那邊依舊否認自己與此事無關。莫二老爺跟莫三老爺在三老太爺跟前差點打了起來,隨後莫二老爺被轟了出去,三老太爺也發話自己不想管這事,若是莫二老爺保不住作坊的話,以後就別回去見他了。


    而這事鬧開後,整個族裏都聽說了,後來有人打聽到官府是橫了心,要好好整頓一番的意思後。其中兩位手裏各自握著時興作坊一成幹股的族叔,忙不迭地跑上門要求退股,讓莫二老爺馬上給他們退銀子。


    於是作坊那邊又是一陣天翻地覆,雞飛狗跳。


    而當夜,李躍兒也送來了消息,讓莫璃盡快脫手,該退貨就退貨,該退股就退股,因此事是驚動了上麵的人,並非單由衙門辦理。


    然而這脫手之事說得輕巧,卻又哪能辦得那麽簡單。


    驚動了上麵的人?這等小事還能驚動上麵?上麵什麽人?


    那晚,莫璃再一次拿出那柄美人緞團扇坐在桌旁沉思良久,直到燭火將熄時方才上床歇息。


    第三日,莫老太太和集氏也隱約聽到了些消息,皆要問莫璃,莫璃卻隻含糊幾句,讓她們別擔心,然後就往前廳去了。


    而她才走進店鋪,還不待跟賈黑和阿聖說上兩句,就看到韓四道從外走了進來。


    “韓爺怎麽這一大早就過來了?”紅豆給捧上茶水後,莫璃有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道“韓爺也聽說十八名士緞的事了?”


    “韓某昨晚回來就聽說了此事。”韓四道點了點頭,看著莫璃道“莫姑娘趕緊放手吧,二老爺那邊無力回天了。姑娘若是覺得以後貨源有困難,在下能幫之處,定會盡量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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