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姨娘有什麽難事?…莫漓故作一詫,然後慢慢放下手裏的茶盞。


    薛姨娘也將那半盞杏仁茶擱下,然後拿出手絹拭了拭嘴角,又清了清嗓子,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還是那事,姑娘大概也聽說了,就是我那兄弟,一直以來就沒能尋了正經活,一家大小的,幾張嘴在哪,總不能天天喝西北風去。”


    莫璃靜靜聽著,什麽話都不說,等著薛姨娘下文。


    “大姑娘也別誤會,我這倒不是跟大姑娘你哭窮。


    ”薛姨娘瞧著莫璃一笑,然後才接著道“其實幾天前,他倒是真給找到個好差事,是給人當二掌櫃來著,也是做稠料這一行的。而且他剛進去沒多久,就碰上那店裏的大掌櫃老家有事,要回鄉下去,指不定什麽時候能回來,所以那大掌櫃的位置,照理來說,應當是我那兄弟來做。不過,人家東家卻又擔心他管的來管不來,再有,正好那店裏匹料的供應有些難。所以說,如果這當口,我那兄弟能將那店裏匹料的供應給解決的話,那這大掌櫃的位置,定是非他莫屬了。”


    莫璃輕輕一笑:“這倒真是件好事,所以姨娘的兄弟,薛二掌櫃前幾日到清寧縣,就是想跟那些個農家散戶們收購匹料。”


    “可不是,不過大姑娘心裏也是知道的,那些個散戶作坊裏出來的東西,不說量不夠,就是顏色huā樣等,跟大作坊裏出來的東西那是完全不能比的,而且還參差不齊。那些零散的料子,擱小店鋪裏出售還行,但要擱在體麵的綢緞莊內,卻很難擺得出來的。”薛姨娘說著就是一歎“到底是不比大姑娘這邊,能靠著有莫二老爺那麽大一家作坊,綾羅綢緞取之不盡,還不用擔心本金不夠。”


    莫璃搖頭一笑:“姨娘不知道,我從莫二老爺那邊進貨,也都是要付銀牟的,畢竟隻是堂叔,又不是親爹,哪裏有白給的道理。再說人家那麽大一個作坊,上上下下數百口人,也都是要吃飯要領工錢的。”


    “大姑娘說的是,這自然是不能白給的,不過到底大姑娘還是有門路,說得上話的不是。”薛姨娘連忙點頭,然後才看著莫璃,將正題道了出來“也不是要占姑娘的便宜,就是希望姑娘能抬抬手,給個方便。每月我兄弟直接從姑娘這邊進些料子,該多少錢,咱一份都不會少了姑娘,隻是……就是這付賬的時間,希望姑娘能給緩緩。”


    莫璃端起茶盞,輕輕撥著茶蓋,發出微微的磕碰聲,一聲一聲撞在薛姨娘心上,使得她緊緊盯著莫璃的眼,不由慢慢移到那雙動作優雅的手上。隨後,她的眼神便隨著那輕緩的動作,緊張地閃動著。說來,這薛姨娘多少還是長些腦子的,加上之前也曾跟薛琳通氣過,薛琳告誡過她,要想讓莫璃點頭,絕不可硬來。所以即便是莫璃的外祖母受了她兄弟的恩情,她也按捺住,沒有就此事做文章。


    沉默了好一會,莫璃才問:“薛二掌櫃每月的要量是多少?”


    “那家店麵也是跟雲裳閣一般,是兩間連在一塊的,又是在同福街那邊。而且那店麵不是租的,就是那東家自己的,所以不用擔心每月租金的事,因而買賣做得還不錯。”薛姨娘說著就給莫璃說了一個大概的數,隨後又笑道“我說句公道話,其實這事對大姑娘來說,著實是件好事。這量越多,姑娘中間賺的自然也是越多,而且那麽大的一家綢緞莊,又是我來擔保,姑娘準虧不著的。”


    莫璃將茶蓋擱好,手指在那蓋頂輕輕順了一圈,然後才抬起眼道:“買賣大家做,這確實是好事,隻不過我手裏的銀錢隻能應付雲裳閣的存貨,若是加上薛二掌櫃那邊的量的話,我怎麽也得跟莫二老爺求個情,卻允不允,我眼下還不知道。”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薛姨娘一聽這話,就曉得莫璃是應下了,即開心得連連點頭。


    “不過,買賣歸買賣,人情歸人情,為免日後說不清,我還是先把不好聽的說在前。姨娘也趁著這兩日過去轉告一聲,看看薛二掌櫃那能不能應下。”


    薛姨娘忙收了笑,正色道:“當然,親兄弟明算賬,大姑娘請說。”


    “明兒我就去莫二老爺那邊打個招呼,若是他肯賣我這個人情,那麽這事就算可以談了。不過畢竟薛二掌櫃要的這個量不小,所以我需得親自去同福街的店鋪那看看,並請對方的東家拿著房契及從商文書給我過了目才行。”


    “這個”薛姨娘心頭跳了一跳,隻是想了想,便點頭道“這個應當是沒問題的。”


    “第二,但凡是從我這邊出去的匹料,腰封上都會印上雲裳閣的名號。”


    這一條更是沒有問題,同福街那家店鋪,王大戶本就不希望別人知道跟他有關係,所以賣哪家的東西都無所謂,隻要能賺著銀子就行。


    見薛姨娘沒有異議,莫璃接著說蛻第三條,亦是最重要的一條!”再來就是,這麽大量的匹嶇料,


    我不能光靠姨娘嘴裏說擔保,然後就白白給蜍出去。畢竟我這雖是莫二老爺賣了麵子,但也隻是可以緩緩付賬的時間,銀子該多少還是多少。所以這麽大的風險是完全由我來擋著,而凡事不怕一萬就怕弄一,要是同福街那邊的店鋪萬一真出個什麽事,拿不出銀子來了,那到時姨娘您也賠不起不是,而我總也不能真將姨娘送到大牢內,再說這對我也沒什麽好處,莫二老爺那邊,我還是得替薛二掌櫃墊上銀子。”說來說去,還就是銀子的事薛姨娘心裏哼了一聲,麵上卻笑道:“是這個理沒錯,不過開始我也不是說了,就是因為那店鋪的東家一時拿不出這麽多銀子,偏店裏的買賣又是正好的時候,所以我那兄弟不得已才到大姑娘這邊求幫個忙。當然也不是光憑口說,改簽的文契絕不會少簽的,姑娘還擔心什麽。”莫璃看了薛姨娘一眼,忽的將話一轉:“其實我倒是有些想不通,既然能在同福街那邊置辦一家這麽大的店鋪怎麽卻連進匹料的本金都拿不出來了。”


    薛姨娘微頓,隨後即道:“其實那東家不是本地人,聽我那兄弟說,好像是因家裏的一些事兒,使得手頭有些緊,一時轉不開。”薛姨娘說著就瞟了莫璃一眼,笑道“大姑娘也是在外見過風浪的人了,不比那些不懂事的黃毛丫頭,應該曉得每個人都會有遇到檻的時候,這也沒什麽奇怪的不是。”


    “原來如此。”莫璃點頭“不過即是這樣,為了保險起見,除去有關的文契外,我還需要那店鋪的東家給我一張抵押書。”“抵,抵押書?”薛姨娘一詫“化原就是因為手頭緊,所以本求姑娘幫個忙,又是才剛剛到永州這的商人要是能有抵押的東西,還這般求著姑娘做什麽。”見薛姨娘突然轉變的態度,不想著替自己的兄弟說兩句好,反直接替那不知名的東家說話,莫璃隻當做沒看到,依舊不急不緩地笑道:“姨娘剛剛不是說那店鋪就是那東家自個的產業麽,那就用那店鋪來當抵押吧。這樣萬一出了事人跑了,到底那房子是跑不掉的。如此我既可放心些,在莫二老爺那邊求個麵子底氣也足些,然後事情也能辦得順利。”


    “這”薛姨娘遲疑了好一會,才勉強笑道“大姑娘說的我都記下了,那我明兒就找我兄弟說去,很快就給姑娘答複的。隻是姑娘這邊也得給個準信才好,總不能讓我那弟弟好容易說服他那東家應下,姑娘這邊又變了卦。”


    “我眼下雖不能給姨娘十成的保證,但八成把握還是有的前提是姨娘不能讓我不明不白地擔這風險。”莫璃說著就是一笑“再說這既然是大家一起生財的事,那我自是不會跟錢過不去的,再怎麽我庫房裏的存量,也能給薛二掌櫃那邊撐上一段時間。”


    薛姨娘愎喜摻半地走了莫璃站在走廊那麵帶微笑地目送她離去後,然後才動身往前廳那走去。


    “嘎,王大戶那廝生意做得不錯嘛,能開口要這麽大量的匹料,這地段好的店就是不一樣。”賈黑聽莫璃說完此事,沒顧上想別的,先是驚詫了一句,他一直就知道那條街的買賣好做,卻沒想竟會這般好。


    隻是驚詫過後,他才瞧著莫璃道“不過東家,咱給他蜍這麽大的帳,萬一他賴起來,可不好辦啊。就算他不賴,隻是拖上一拖,那咱也有苦頭可吃的,這可不是小數目。”


    除非真是死賴賬不還的,不然這種拖賬款的爛事,商場上是多不勝數,就算告到衙裏,也多半解決不了實際問題。所以說,蜍賬這種事,而且又是這麽大的數額,除非是關係特別近,且對方口碑又特別好的,不然沒人敢接這事。


    莫璃一邊翻著庫房裏的記賬一邊道:“他若真想安安分分做買賣賺銀子,就不會賴賬,再說我拿著他的抵押文書,我可巴不得他賴賬呢。至於拖,他不懼我,卻還是懼他家裏那位的。”


    賈黑卻道:“既然他不敢讓他家裏那位知道,又答應給東家你過目他的房契和從商文書,那東家有沒有想過,或許他房契上的名兒,不是王大戶呢。到時東家就是想搬出他家裏的母老虎,他也是不懼的。


    哦,不是不懼,而是東家根本找不到他頭上。”


    莫璃抬起臉,看著賈黑笑道:“若真是這樣,那就完全不關他的事了,既然不關他的事,那無論是他還是他妻家那邊就都插不得手。


    而他若真敢將這事整個扔給薛姨娘那兄弟鼓搗的話,我反是更加期待了。”莫璃說到這,想了想,便交代一句“不過你說的這個倒是挺有可能的,但也無大礙房契上是誰的名,我就跟誰談買賣,總歸咱這邊也不著急,就先看看王大戶願不願寫下抵押書吧。真心想做買賣一起生財的,我很歡迎,就算偶爾擔點風險也無礙。…


    “如果房契上真不是王大戶的名的話,那姑娘說的這個條件,王大戶就完全可以找別的人談去了。”


    莫璃毫不在意地一笑:“既然是薛姨娘他兄弟出麵,那他除了我這邊外,怕是再找不出既能說得上話,又能給他提供這麽大量的匹料了。”


    “咦,我記得不是還有位姓薛的表姑娘嫁到那韓爺家裏了。”


    “韓四道嘛”莫璃想了想,就搖頭“且不說他願不願意,光這麽大量的匹料,他不可能完全不跟莫三老爺打招呼就應下的,他如今在莫三老爺那邊雖風光,但到底還隻是個管事。”莫璃說到這,麵上隱隱露出幾分沉思的表情,這個時候,差不多到了韓四道最關鍵的第一時期,這當口,他不會做出任何讓莫三老爺不滿的事,而且王大戶如今跟他也隻是泛泛之交。


    春季的紗料,他確實按掭住,沒有急著往外降價,亦頂住了莫三老爺的怒火,最後也大撈了一筆。隨後他代管的新興作坊也學莫二老爺的時興作坊,大量出產紗料,基本將繚綾的缺口給補上了。他在暗中關注她這邊的同時,她也不忘注意他那頭的動向。


    而明年,他應該就會正式接任莫三老爺的委托,在永州絲行裏得到一個舉足輕重的位置。然後他就要開始露出鋒利的爪牙,隨後莫氏本家那邊即出現混亂。偌大一個家族,就那麽土崩瓦解了,速度快得讓人不敢相信。


    隻是可惜,當年他做的那些事情,用的那些手段,她並非件件都清楚。


    特別是嫁給他最初的兩年,她因忙著要應付他母親,也少有心放在他外頭的事上,隻知道一些大事的走向。


    對了,周玲玲如今是真懷上了身孕,卻不知這一胎能不能生下來,薛琳心裏什麽感覺?莫璃微蹙了蹙眉,若照她上一世來說的話,周玲玲的第一胎,亦是韓四道的長子,是兩年後才有的。如今,好多事情並未跟著原來的軌跡走,所以她也說不準……


    賈黑出去後,阿聖遲疑了一下,便轉身回來問:“為何要答應這事?你真是為利?”


    莫璃回過神,看了阿聖一眼,然後緩緩一笑:“我是個商人,不是為利還能為什麽?若這事真能談好的話,那可是等於同福街的那家店鋪成了我雲裳閣的分號,讓他幫我把名打到那邊去,以後我再過去落腳就方便多了。”


    阿聖深深看著她,隨後就上前兩步,低聲道:“我無所謂你做什麽,隻是你看起來似乎有些著急,甚至是有些迫切,似乎有誰在後麵一直在逼著你般。”


    莫璃怔了好一會,才垂下眼,微微露出一抹苦笑:“被你這麽一說,還真是,真是像有人在後麵一直追著我般,我想喘口氣都不敢。”


    “你到底在擔心什麽?“阿聖將旁邊一張椅子拉過來,然後在她前麵坐下,傾身過去,看著她道“我不能幫你嗎?”


    莫璃看著直逼到眼前的這張臉,不知為何,竟覺得他此刻有種蓄勢待發的感覺。有種如獸性般的危險藏在他身體裏,但那危險卻並未給她一分威脅。隻是因他坐得這麽近,加上身材又那麽高大的人,長腿長手的,所以即便是沒有威脅,卻還是有幾分壓迫感。


    “你真的無所謂我做什麽?”莫璃這次沒有避開,依舊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一臉平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當然。”阿聖想都不想地就開口。


    即便她殺人放火也無所謂?莫璃跟他對視了好一會,然後有些無奈一笑,改口道:“你的心意我明白,我遲遲未給你一個準信,是因為,我怕自己忽辜負你。”她說著就輕輕一歎,目光垂下,低聲呢喃“我太了解一片真心真意被辜負的感覺了……”


    他是她除了家人外,第一個真心實意對她的人。


    “你不會辜負我的。”阿聖看著她,認真道了一句。


    莫璃抬起眼,久久無言。


    第二日,朱氏上了前往娘家的馬車後,莫璃又交代了阿聖好幾句,然後才目送著他們離開。


    隨後,薛姨娘也跟著出門,尋她兄弟商量事宜去了,且走之前,還特意到前廳這頭,笑眯眯地跟莫璃打了聲招呼。


    “東家一會要去莫二老爺那邊嗎?”薛姨娘走後,賈黑就過來問了一句。


    莫璃搖頭:“婁下午再過去,不著急,而且中午墨染還回來一趟。”


    正說著,紅豆就從外頭進來道:“姑娘,表姑娘過來了,說是……現在就想見您呢。”


    莫璃挑了挑眉:“她這個時候過來,可有什麽事?”


    紅豆想了想,就走過去在莫璃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莫璃一怔,便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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