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莫二老爺的作坊那出來後,阿各一直就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幸得時興作坊這條街上的人少,不然定會引得路人側目。


    “怎麽這樣看我。”即便清楚他的性格,但被他這麽直直瞅著,


    莫璃也覺得有些吃不消。


    “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阿聖皺眉。


    “雖不能十分確定,但是,完全有可能。”莫璃說完這話後,就抬起臉,微眯著眼看著遠處的天。夏日的陽光落到她臉上,將她麵上的肌膚照得如白瓷般發亮,精致美好的五官此一刻看起來異常奪目,唯她麵上的表情,如冬日冰湖般沉靜,透著幾分與這炎炎夏日格格不入的冷凝肅穆。


    三天後,莫二老爺那遞來消息,紅huā染料的事跟王家私底下解決了,果真,姬禦風那聽說此事後,特意著人過來打聽了一下。莫二老爺早有準備,即拉著那人,一臉義憤填膺地說了發現紅huā染料裏摻了精赤,要不是正好他這有識貨的老師傅在,就被坑害了。再要不是眼下顧著趕工,他非要將那王家告到衙府不可等等,說得那過來打探消息的人最後還得費口舌安慰他。


    莫二老爺給人的印象一直就是心直口快,因此那過來打探消息的人一瞧莫二老爺這般大的反應,心裏反而真信了莫二老爺的話。而實際上,莫二老爺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很多時候,實話才是最無懈可擊的防禦。


    這事,麵上看,隻是作坊跟原料商家之間的問題,跟下訂單的客人完全搭不上什麽關係。所以就如莫璃所料的那般,即便知道了此事,姬禦風那也不做任何反應,更是沒有提醒莫三老爺那邊一聲。


    六月中旬,莫三老爺那十萬兩掩千huā的訂單全部交出,莫璃從莫二老爺那收到消息後,心口不可避免地狂跳了一下,再過不久,她就能確認姬禦風是不是真的參與了這事。


    “老三難道就這麽倒下?”莫二老爺遲疑地道了一句。


    莫璃看了莫二老爺一眼:“二堂叔不忍心?”


    莫二老爺負手走了幾步,擰著眉頭想了好一會才道:“總覺得是幫著外人對付自家。”莫璃也沉默了一會,才緩聲道:“此事,二堂叔早就告訴給老太爺了吧。”莫二老爺微頓,莫璃麵上帶著幾分了然:“三堂叔是老太爺的嫡子,但此一事,老太爺卻並未插手,二堂叔心裏還不明白嗎。”她說到這,又看了神色有些複雜的莫二老爺一眼,接著道“老太爺跟我是一樣的意思,就是想確定是不是姬家的人在暗中搗鬼,這些年,他們是不是還未死心。不打草,就是為了不驚到蛇,新興作坊倒了算什麽,不過是一些空場地和一塊還未打出名的牌子罷了。裏頭的那些個老師傅可是跟莫家簽的契書,到時您一開口,他們自然都得回來,更是免了以後人員外流的可能。而三堂叔,終究是老太爺的嫡子,他手裏主要的產業也並非是那家新開的作坊。說到底,也是三堂叔心太貪,什麽都想攬著,偏又沒那個能力整個打理妥當,顧此必然是失彼。”


    莫二老爺怔然許久,才微微一歎:“十五丫頭,你這心思,可真不像個姑娘家。”


    莫璃淡淡一笑:“我也是逼不得已,不多想一層,不沉住氣,怎麽能挨得過那冷刀暗箭。


    再說,她還想要進一步確定祖父和父親的死,姬家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那天,她曾問過莫長青此事,隻是莫長青也不知道,不過,幾天後莫長青卻又跟她說了一事。姬家這些年一直就在潛心研究傾世碧顏和天蠶的培育,打算推算出那樣巧奪天工的技法。而莫四奇去世的那年,聽說姬家差點就成功複製出當年的傾世碧顏,卻最終,還是差了一步,但還是由此將美人緞提上了一個台階。如今又十幾年過去了,誰也不知他們家有沒有進展。而且,因莫家一直未能重現當年的輝煌技藝,因此姬家那邊定也是猜到,那等技藝莫家怕是也失傳了,即便是有,估計也不完整。


    知道這麽多陳年往事後,莫璃許久無言,若站在對方立場來想的話,在得知偷技無望的情況下,他們定是不會希望自家在將突破的時候,被別人搶先一步。當時,她祖父成功育出天蠶的消息已經透露出去,會有人起歹意並不奇怪……再說,虎視眈眈的,卻並非隻姬家。


    然而,這些也僅是她的推測,絲毫證據也沒有。就是莫長青,親身經曆過那麽多事,這麽多年走過來,也沒有找到絲毫證據。更何況,姬家那麽龐大,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官場都有人無數,而莫家,不過是略有名聲略有些銀子的商家罷了。


    因此,即便是當年被姬家那麽狠狠扇了耳光,如今那印子還在,但這麽多年,莫家從不敢跟姬家有絲毫交惡。


    莫璃站在時興作坊內,看著裏頭忙碌的景象,眼中的神色愈加堅定。隻要莫家的作坊合一,並完全掌握在莫二老爺手中,且她也有了決定作坊事務的權力後,她才能將祖父手劄上記得那幾種巳失傳的織染技法拿出集。否則,她寧願爛在手裏,也不想給他人做嫁衣。


    所以莫三老爺的新興作坊必須要倒,若姬禦風真有此意,她不介意接他這股東風,將莫三老爺手裏的東西拿過來。


    就在作坊的事在暗潮中湧動的時候,雲裳閣的買賣隨著時間的推移,愈加冷清了。


    “東家,庫房已差不多填滿了,如今咱賬上能挪用的銀子也不多了。”賈黑說著就給莫璃算著帳,買賣冷清下去但每個月的固定輸出卻並不會因為買賣的不好而有所下價。光各項賦稅和夥計的工錢就是能看得到的一大項,除此外,庫房裏那些匹料,也不能完全肯定,當這價格戰過去後,它們就真的不會貶值。還有,給謝歌弦那邊的分紅是有一個保底數的,若是買賣紅火,才會跟著往上添加,但是買賣虧了的話他那邊的銀子卻不能少。因這是孝敬的銀子,說分紅隻不過是聽著冠冕堂皇些罷了。


    莫璃結過賬本細看了一會,然後就抬起眼道:“也不是完全沒有進項,紗料倒是賣得不錯。”


    賈黑一笑:“虧得東家有先見之明,如今紗料是正熱的時候,眼見是賺錢的買賣,所以倒沒多少人願意壓下去。咱店裏除了之前跟織染局做的那宗買賣外,庫裏還是有存下的,所以如今倒是也跟著分了一杯羹。”莫璃合上賬冊遞給賈黑:“這段時間辛苦你了,隻要挨過了這一陣就好。”她知道不隻她在熬心血,就是賈黑也是天天往外跑,各處打聽消息拉關係談買賣,原本就挺黑的一人,如今還瘦了一圈,看著到更是精幹了。幸好他精神一直就不錯,從不似店裏的夥計那邊唉聲歎氣,無形中為她分憂不少。


    “買賣嘛,總會有起有落的。”賈黑笑嗬嗬地接過賬本,然後就出去忙自個的去了隻是走之前,忽然咳了幾聲。


    “怎麽,身體不適嗎?”莫璃即問了一句。


    “沒事,就是嗓子有些不舒服,可能天氣熱,是上火了。”賈黑清了清嗓子,嘿嘿一樂然後就走了。而他走沒多會,紅豆就端著冰鎮百合綠豆湯進來笑道:“姑娘先歇會,喝點這個解解乏吧,太太特意讓我給姑娘煮的。”“你給店裏的夥計也都送一碗去。,…莫璃喝了一口,頗覺清爽就道了一句。


    紅豆遲疑地道:“姑娘,我沒做多少呢,不夠的。”


    莫璃放下勺子,想了想便道:“那就給顧叔和賈掌櫃送一碗去,還有阿聖,就請他們來前廳這喝吧。店裏的夥計你送烏梅湯去,這個明兒再多煮一些。”


    紅豆應了一聲,隻是想了想又道:“姑娘,不是店裏的生意不怎麽好嗎我聽說進項一日不比一日,如今正是要省銀子的時候。還怎麽huā的話以後可怎麽辦。再說,我那天瞧著店裏那幾個夥計,總沒精打采的,有一個還報怨了好些話呢,他們這樣,姑娘還對他們那麽好做什麽!”


    莫璃略一笑:“店裏的買賣不好,夥計們的賞錢也不多,他們每月就巴望著這麽點銀子過活,會報怨幾句也正常。賈黑會處理這事,你別擔心,去吧,讓他們過來喝綠豆湯。,…


    隻是莫璃這邊雖是穩住氣,但薛姨娘那可有些扛不住了,當日祥瑞綢緞莊從莫璃這進的可都是絲綢,故如今各大家綢緞莊聯手打壓下來,不消一個月時間,祥瑞綢緞莊不僅沒賺到銀子,反還賠進去了不少。而且,這眼見就到了兌帳的時候了,當時簽的買賣文契上定的是一個月後,兌現一半銀子,並且可以重新再進一批料子。


    於是薛姨娘跟自個兄弟商量了一陣,又暗中跟王大戶通氣了幾次,他們都覺得這是個好時機,正好趁著這個機會下手,一了百了。


    “今兒天氣真熱,大姑娘這還忙著呢,嘖嘖,真是辛苦。”紅豆的綠豆湯剛送來,返身出去請賈黑等人時,薛姨娘就找了過來,討好地對莫璃道了一句。隨後瞧著幾上擱的那幾碗綠豆湯後,順手就拿起一碗喝了一口,然後道“還是大姑娘這裏好享受,瞧這麽熱的天,這一口喝下去,那真叫個舒服。”


    莫璃阻之不及,隻得微皺著眉頭道:“那是請掌櫃們喝的,姨娘要想喝,讓丫鬟去廚房那說一聲不好。而且這裏是前廳儀事的地方,姨娘還是先回去,什麽事傍晚時候,去東廂那跟我說就行了。”


    “大姑娘是管大事的人,不知道我在裏頭的難處,這一碗綠豆湯,大姑娘就算是不開口,也有人給盛好了送過來。而我,別說是讓丫鬟過去說一聲了,即便是自己親自過去,也不定能有我的份。


    ”薛姨娘說到這就瞟著莫璃一歎“雖說我如今也算是跟大姑娘同甘共苦了,但卻還是連區區一個掌櫃都比不上。”


    莫璃也不說話,隻是冷著眼看她在那自導自演。若是家裏隨便哪個丫鬟在她麵前訴幾聲苦,她都會出言安慰幾句,為薛姨娘,她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好了好了,我知道自己惹姑娘煩了,我這就回去。”薛姨娘瞄了莫璃一眼,忙就笑了一句然後站起身道“我也就是想跟姑娘說說祥瑞綢緞莊的事,總歸也不是太著急,那晚上說也行。”


    莫璃微挑了挑眉,就要問,隻是這會阿聖和紅玉從外走了進來,她便改口道:“晚飯前姨娘去我房裏說吧。”“好,那姑娘就忙著吧。”薛姨娘搖著扇子輕輕一笑,轉身,從阿聖旁邊經過時似笑非笑地瞟了阿聖一眼,嘴裏故意低低笑了一聲,然後才搖著扇子出去了。


    “那碗是薛姨娘剛剛喝過的,你拿下去換一碗過來。”薛姨娘走後,莫璃便指著那微沾了一點唇印的蓮huā白瓷碗吩咐了一句。


    “她怎麽那麽”紅豆有些不滿地嘀咕一聲,然後就端起那半碗綠豆湯,隻是將出去時,她忽的又站住,轉頭看了阿聖和莫璃一眼,然後有些躊躇地道“姑娘,那個,賈掌櫃和顧叔這會正忙著,沒空過來喝。要不,要不先讓阿聖給他們端過去,一會我再給阿聖送一碗過去。”莫璃看了紅豆一眼,又看了看阿聖然後道:“你將一碗綠豆湯給顧叔先送去,一會再給賈黑送一碗就行。”紅豆一愣,隨後又有些詫異地打量了阿聖一眼,卻不敢在此時說什麽,應了聲後就帶著滿腹的疑慮出去了。


    “你坐下喝,天氣熱,我剛剛讓紅豆特意給你們碗裏加了碎冰,這個加了碎冰吃著更好。”莫璃說著就站起身,也拿起自己那碗綠豆湯走過去,在幾的另一邊坐下。這個位置正好外麵的風能溜進來,比較涼快一些,平日裏前廳沒人的時候,她其實更願意坐在這個位置。


    阿聖注意到她碗裏沒有另外加碎冰就問:“你既喜歡,怎麽沒有?”“我是比較貪涼但吃多了不好。,…莫璃說著就垂下眼瞼,動了動自己碗裏的小勺。以前,年少不懂事,每到夏天吃這些東西的時候,她就讓人使勁給她碗裏添冰塊,每每都把自己的肚子凍得涼颼颼的,以至於後來用藥調理了很多年,都不見什麽成效。


    不過如今每次回想,她心裏卻反而有些慶幸,幸好曾經那十年,


    她未留下一兒半女,不然的話,即便她複活重生,定也是放不下光陰另一邊的骨血。


    不過出神片刻,旁邊的人就已經將那碗百合綠豆湯喝完了,豪邁得跟喝酒一般,連勺子都不動。瓷碗擱下後發出輕微的聲響,她才回過神,隨後略有些自嘲的一笑。莫名的,竟會想到那邊去,還是最近實在是太累了。


    “你有事要跟我說?”阿聖一看莫璃這神色,就知她心裏有事。


    莫璃將手裏的半碗綠豆湯擱在幾上,然轉頭問:“嗯,最近我一直就關注著作坊的事,賈黑則忙著店裏的事。祥瑞那邊倒是鬆了點,你有幫我看著麽?”阿聖點頭:“前段時間一直沒什麽動靜,不過兩天前,那位江長貴往外跑的次數忽然多了起來。”


    “哦,他都忙什麽了?、“辦了路引,像是要跟別的州縣那邊買賣。”


    “這聽著,好像是他那給店裏的匹料找到出路了。”莫璃微挑了挑眉,又想了想,然後道“也差不多到了該兌銀子的時候了,薛姨娘剛還特意為這事過來,如此看來,他們應是要繼續進貨了。”


    阿聖問:“要給他們嗎?”莫璃微往椅背上一靠:“生意這麽冷清的時候,有這麽一大筆買賣送上門,我怎麽能拒絕。”既然她這麽說,阿聖便開始在心裏盤算這庫房裏庫存的量,她的決定,他向來是沒有異議的,她喜歡怎麽玩都行。


    莫璃想了一會,又道:“你先去忙吧,我明兒再與你細說,不過那邊你幫我盯緊著就行。”


    阿聖看了她一眼,忽然道:“要不要我給巴彥寫封信,讓他來收店裏的料子?”


    莫璃看了他一眼,想起他以前說的那些話,怔了怔,便道:“此事雖好,但一來一回,差不多兩個月就過去了,到時正好趕上絲綢展銷會的時間,不過,你倒是可以請他過來看看這邊的展銷會。”


    “行。”阿聖點頭應下,隻是將站起身時,他的目光卻不由往莫璃那隻碗的碗沿那停了一眼,那裏,幹幹淨淨,沒有一絲唇印留下。


    他便抬眼,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為著脂粉,唇卻似已點了朱。莫璃正等著他起身呢,卻不見他有動靜,就要問還有什麽事,卻一抬眼,就察覺到他目光所落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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