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真非終究不是太蠢的人,細細琢磨一會兒,漸漸也明白了東主的心思,估計東主意欲打草驚蛇。


    目送這群衙役出動,李大人連連冷笑幾聲,“如此光景之下,定然徒勞無功。一人五兩,一隊也不過數十兩,再管酒食,攏共百十兩銀子,便可買一個嫌犯外出,行跡不明,尋訪不到。那些鹽商不會掏不起這個錢。”


    崔真非也讚同道:“東主連期限和處罰都沒有定出,使得眾人皆能看出根本不用盡心,算是變相鼓勵他們偷奸耍滑。其實與其遣人上門捉拿,真不如發一張傳票令嫌犯自行投案。莫非東主這是想試探彼輩的根基實力?”


    “要的就是雷聲大雨點小,若真抓來了,反而不好辦。事情吵鬧的愈大愈好,本官擦亮眼睛看一看!”李佑胸有成竹道。


    對於他這種高層背景強大、本地根基不足的人來說,當然事情鬧得越大越好,通了天最好…


    而且除了文官方麵,與長公主這條暗線也不能斷。男女奸情是否可以長久,十分不好說,但如果有切實利益緊密結合,那關係一定會長久。


    長公主想占領鹽業,李佑便有意朝著這方麵去做。成功失敗都無所謂,關鍵是通過這件事可以繼續與千歲殿下聯係起來。隻要有這層關係,大不了失敗後繼續換個地方做官。


    再說這也是當父親的給遠在京城那不知男女的胎兒掙生活費。按國朝製度,公主去世後,所有陪嫁的皇莊俸祿之類都會被皇家收回,公主的兒女想過好日子,真要看天子心情了。


    不出李佑所料,各隊衙役在縣尊的目光範圍內,無不是雄赳赳、氣昂昂,爭先恐後衝出大門直奔目的地而去。但出了縣衙。再轉過巷口,腳步便不約而同的的放慢了。隊伍齊齊懶散下來。


    不過百來個衙役集體出動的壯觀場麵,還是引起了縣衙門口百姓的熱議,這新聞隻怕不到一天就能傳遍全城街頭巷尾。


    消息傳得確實飛快,兩個時辰功夫,全揚州半數鹽商都聽說了這件事,便紛紛警醒起來。事情不大,但是個極其危險的信號;縣衙雖小,但也是親民官衙門。若真有個貪婪橫暴、膽大妄為的知縣處心積慮尋人短處。終究是件麻煩事情。


    什麽追查知縣自盡案子,都是狗屁!說白了就是想宰肥羊!顯然新縣尊年輕性急,才一上任就迫不及待的敲銀子,手段還如此的簡單粗暴。


    想從我們鹽商身上分一杯羹的官員如從過江之鯽,但吃相不能如此難看吧?即便你李大人有背景,但也是在揚州地麵做官,有些規矩同樣該遵守的。


    當日傍晚。衙役們收隊回來了。個個紅光滿麵,果不其然的每隊都報了一個“嫌犯行跡不明、尋訪不到”。


    連回話字眼都和東主事先所言一模一樣…收集回報後崔師爺隻能搖頭無奈。對於胥吏習氣,強大如東主這樣的人也不能根除罷。


    次日,便從府衙來了一位老吏,帶著知府的文書與李縣尊商議公事。這老吏並未有上司衙門的張揚之氣,反而十分謙卑。


    沒辦法,狗是要仗人勢,人如果沒有勢,狗也就狂不起來。


    羅知府在李大人麵前有勢麽?顯然沒有。所以這府衙老吏雖然是來傳達上憲意圖的。但在李縣尊麵前也得卑躬屈膝。


    羅知府的帖子很淺顯,提醒江都縣盡快將此案上報府衙。這也是符合規矩的,縣衙不是終審法院,對一百杖以上的大案做出初審判決後,必須上報待批。


    但文外之意就不言而喻了。分明是警示李佑,你江都縣就算判了案子,到了府衙一樣可以改判…所以還是別忙乎了。


    麵對府衙壓力。李大人連連冷笑幾聲,“此事要平息也簡單的很。”


    那老吏聞言連忙問道:“縣尊有何計議,願聞其詳。”


    “隻要府尊寫一封文書,明示那六個在逃嫌犯與詐騙官銀、逼迫知縣自盡一案無關。本縣自然一概不問了。”


    府衙老吏無語,這個擔保府尊怎麽可能去寫?首先。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到底有沒有關係?一旦寫下了擔保而又事發。府尊這烏紗帽是別想要了。其次,堂堂四品知府,為正在被查的鹽商嫌犯寫擔保,就算嫌犯最終無事又怎樣?傳出去就是士林非議的把柄。


    所以李縣尊這就是故意刁難啊,老吏搖搖頭無奈回稟。


    送走府衙來人,李大人當即又叫書吏寫了告示貼遍全城。大意如下:自告示之日起,限六嫌犯一月內到縣衙自首,若仍不歸案,將以抄家株連之法搜尋。若有窩藏人犯者,概與同犯論!


    此告示一出,又引起了全城轟動。


    六個藏匿的鹽商也發自內心的慌了起來,抄家這兩個字,威力太大。那些衙役們對抓人或許興趣不大,花點錢就可以打發了。但是對於抄鹽商家這種事,若有機會必定人人奮勇,給多少錢都打法不掉的!


    他們還可以看出,李縣尊的態度越來越狠毒。雖然到目前仍然是空對空,但嚇得他們即便想自首也裹足不前了。


    從前幾位倒黴者身上認識到,一進公門深似海,不死也要少半條命。事情真正解決之前,誰還敢以身涉險走進江都縣衙門?就算能脫身也要半殘了。


    李縣尊的殘忍無道再次激怒了鹽商群體,連幾大鹽業巨頭也驚動起來碰頭議論此事,結論是這個小小通判兼知縣也太狂妄了!


    徽州鹽商同住揚州,彼此之間多多少少可以聯係起來,有沾親帶故的,有同族同鄉的,六位被通緝鹽商也大都藏在別家,連李大人沒相認的便宜老丈人金百萬都收留了一個。


    所以“株連”兩個字便意味著事情可能無限製擴大,隻要李縣尊喪心病狂起來,說不定受害者就是自己了。而從目前來看,這個李佑確實好像有點瘋狂的趨勢,使人既痛恨又害怕。


    鹽商們不得不人人自危、同仇敵愾。但他們知道,隻要團結起來,縣衙的布告其實就可以成為一紙空文,因而必須給年輕李大人一點恰到好處的教訓,讓他懂規矩、明事理,學會在揚州地麵怎麽當縣尊。


    鹽商畢竟是商人,不可能直接組織人馬衝進縣衙幹掉李佑的,那是造反不是解決問題,官麵的事情還得從官麵上解決。還好,告示給了一個月期限,有充足的時間進行運作。


    五月十五日,兩淮地區第一有錢衙門、揚州城第一大衙門兩淮鹽運司有行文到江都縣衙。原來每年的上半年是綱商到鹽運司檢驗窩本、申領鹽引的時間,鹽運司特意提醒江都縣,今年貴縣額定派鹽一萬引,目前尚無鹽商肯認領運鹽,請李正堂斟酌。


    這意思就是,你們江都縣攤派到官鹽一萬引,但到目前沒有鹽商肯認領份額。如果沒有官鹽銷售,貴縣就完不成規定的鹽課收入,甚至可能為零,考核起來會很難看。


    前文也提到過,江都縣靠近鹽產地,又是運鹽外銷必經之路,私鹽泛濫到官鹽完全銷不動。往年鹽商願意給麵子賠錢賣官鹽,白送縣衙部分鹽課,但今年這個麵子不給了!


    看到這封文書,負責錢糧稅務的周師爺頭大了,就江都縣這七八萬錢糧規模,從哪裏能挪來萬兒八千兩銀子補上這個窟窿?


    李大人還是連連冷笑幾聲…


    五月十九日,江北兩淮地區第一大衙門,駐地在淮安府的“總督漕運兼提督軍務巡撫鳳陽等處兼管河道”衙門,也就是俗稱的鳳陽巡撫也下文到江都縣。


    一方巡撫是封疆大吏,地方上的超級土皇帝,與朝廷直接聯係十分密切,因而對李佑底細很清楚。所以行文也算客氣,更不會自降身價的直接為鹽商求情。隻是在公文中點明今年春季以來雨水多,兩淮汛情不穩,影響到漕運大事,揚州綱商年初許諾捐輸河工銀十萬,尚有半數未到,責貴縣督促一二。


    漕運是國務中一等一的大事,而兩淮地區位處南北運輸咽喉所在,所以河務堪稱兩淮地區與鹽務並稱的兩大政。以鳳陽巡撫之尊,也要特意掛上兼管河道差事。在兩淮地區做官,隻要搞好河道河工,哪怕別的都是稀爛,往往一樣被視為政績卓越。


    巡撫大人很委婉客氣的叫李佑去督促鹽商捐銀子,意思無非還是那些,與鹽運司和府衙沒有本質區別。


    李大人依舊是連連冷笑幾聲,笑的庒師爺感到臉抽筋。不過李佑感覺火候也差不多了,連鳳陽巡撫都跳出來說情,估計後麵不會有更大的官員了。


    從府衙到巡撫,這些人也太小看他李某人了,都認為他想宰肥羊而已,所以總想通過現有規矩裏來解決此事。


    但他今次確實誌不在錢啊!小白如他者,也知道一年清、二年雜、三年渾的做官秘訣,哪有剛上任就急著摟錢的道理?立自己的規矩才是根本目的!


    於是李大人連夜奮筆疾書,給朝廷寫奏本,給大腿們寫密信…


    感謝國朝製度,感謝太祖皇帝的平民作風。本朝就連尋常百姓也可以直接給朝廷寫奏本,李佑這樣的地方官更是可以直接上奏,不用經過府衙、布政使、巡撫之類的一層一層上報。


    當然,有些事真要不和上司打招呼就奏報朝廷了,被上司穿小鞋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已經豁出去的李大人會的擔心這個嗎?


    不多時,又經過崔師爺潤色,一篇有情有理、感人肺腑的奏章出籠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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