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部郎從屋子中追了出來,望向兩個被歸德長公主下達了封殺令的背影,林駙馬向東,步履輕快,而李佑向南,貌似垂頭喪氣。


    兩人都算是他好友,略一思忖,他還是繼續追趕李佑。因為林駙馬被長公主這樣管教,實在不稀奇了,更淒慘的時候都有;而李佑則是頭一次遇到,可能需要心理輔導工作。


    “你不要往心裏去,殿下就是這樣行事強硬的人,你看那林賢弟這些年來不也這樣過來了。”朱放鶴安慰李佑道:“聽為兄一句勸,雖然是誤會,你可以陽奉陰違,但千萬別去自認有理而硬頂硬撞。林賢弟當年就是太倔強,所以在殿下麵前碰的頭破血流,而這一兩年他態度軟了幾分,結果境遇就好得多了。”


    李佑哭笑不得,關於長公主的脾性,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更清楚,之所以低頭沉思是因為他想不明白。


    以前長公主對他的風流事雖然心裏不悅,但麵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他李佑又不是丈夫。除了特別過分的,比如那個企圖搶圓圓曲冠名權的妓女,就是被消失了。


    而在今夜,為何長公主突然擺出了“零容忍”的態度?自己又是哪裏觸怒到她了?莫名其妙!


    朱部郎的住處緊臨西安門,比李佑要近,辭別時麵有疑色的說:“我總覺得,千歲殿下今天真正目標是你罷?隻是不好表現出來而已。”


    正心不在焉的李佑猛然聽到這句,心髒劇烈的跳了幾跳。險些魂飛魄散!


    朱放鶴是宗室,與皇家關係密切,同時又和他交情不錯。兩麵都接觸多了,難道讓他看出了什麽端倪?


    借著旁邊家奴提著燈籠的淡淡火光。朱部郎發現李佑的俊秀臉麵突然變得扭曲起來,奇怪的問道:“賢弟受寒了?”


    “沒事,你繼續說。”李佑僵硬的答道。


    “哦,也沒什麽。我想起在兩個月前朱柳的抓周儀式上,長公主請你當朱柳老師的事情。常言道師道尊嚴,〖道〗德表率,以身作則,我猜測長公主今天可能是要警告你。讓你收斂一下,而林駙馬隻是個陪襯。”


    李佑輕輕喘口氣,擦了擦事實上不存在的冷汗,放鶴先生險些嚇殺人也。


    朱放鶴唯恐好友不理解他的苦心。擺出清流脾氣觸犯了歸德長公主,她身上的聲望不是那麽好刷的。


    又敦敦教導道:“從此可以看出,歸德千歲很看重你,這不是壞事。她身份不同於你遇到的那些大臣,本性雖然有些從娘胎帶出來的蠻橫。但還不算惡劣敗壞,待人很大氣不吝嗇。


    所以你不要因為今夜之事,生了怨恨之心,那樣對你的前途不好。就算她有什麽過分的命令。要慢慢化解之,不要以硬對硬。講理直言不見得有用。就算耍賴你也耍不過她。”


    我比你更清楚的…李佑雖然已經很明白,但知道朱放鶴是好心。隻好裝模作樣耐心聽著他的婆婆媽媽,做出深有感悟深受教誨的表情。


    最後,朱放鶴叮囑道:“縱情聲色暫時沒法子了,但詩詞還得寫,你這些日子寫幾首淒婉哀怨的詩詞,我拿給天子看去。”


    這才正式告辭,李佑如蒙大赦般的走人了。


    回到家,門子向他稟報了今日長公主派人來請他去十王府宅邸的事情。李佑這才醒悟,原來千歲殿下要急召自己卻誤了時機,所以為此而生氣。後來她便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報複,派出林駙馬製造假由頭封殺自己。


    這也太霸道了,自己又不是駙馬爺,自己也有私人空間!但李佑發泄兩句後,隨即又意識到,肯定是耽誤了極其重要的事情,不然長公主不會這樣失去理智的生氣,連朱放鶴都看出了幾分奇怪。


    是什麽重要事情?李佑稍加思索,便料出幾分。那朱放鶴先生想在天子與他中間做個調解,歸德長公主估計也有類似的心思罷?說不定今晚就有這方麵的舉動,卻被他陰錯陽差的耽誤了。


    現在還有點早,先過個十天再看看情況,李佑默默地分析道。如果能有事實來教育天子,總比隻有空口白話要強。此後便掐滅了明日去十王府長公主宅第打聽消息的念頭。


    想完事情回房睡覺,今晚似乎該輪宿三房關姨娘那裏。李佑去了後院,此時夜已經深了,後院妻妾婢女們都已睡下。


    李佑在三房那裏叫門,過了好半天,才見窗戶裏麵亮起燭光,婢女綠水睡眼朦朧的給他開了門。


    關繡繡也披衣起身,頗為奇怪道:“老爺今夜應當是尋歡作樂眠huā宿柳去了,為何又深夜趕回?難道那裏不留客?”


    李佑走到火爐邊反複烤著手,信口調戲道:“心裏想念繡姐兒麽,所以冒著寒氣星夜回家。”


    關繡繡抿了抿嘴“雖然言不由衷,但妾身收下了。”又吩咐綠水去熱粥。


    等李佑喝了一碗熱粥,關繡繡便說銀號的事情“夫君不是忙於政務就是交遊,對銀號實在不夠上心,這可是關係到家中生計,你也太輕忽了罷。如今閑了下來,也不去看看麽。”


    “我的想法都給你說過,照辦就是,何須我直接管啊。”


    關繡繡抱怨道:“一是不甚清楚,二是有些事情非你去辦不可,我們又不是什麽都辦得了。”


    “明日閑來無事,那便去銀號看看。”李佑答應道。


    到了次日,李佑起床有點晚,懶洋洋的洗漱完畢,用了早膳。又在書房發了會子呆,想起昨晚的承諾,便動身去銀號。


    他這個銀號,或者說他這半個銀號,是從前南城邱禦史那裏巧取豪奪來的,本來就不是什麽大店,在京城名聲也不大。位置倒還可以,位於京師內城最繁華的棋盤街,不過李佑做官時為了避嫌沒去過。


    李佑按著關姨娘給的地址,在棋盤街找了片刻,優哉遊哉的走到一家店鋪麵前,盯著招牌上“惠昌銀號”幾個大字,對左右隨從問道:“是這個名字罷?”


    “聽人提過一句,應該是這個名字。”韓宗答道。


    李佑邁步進去,隔著高高的櫃台,對裏麵夥計道:“叫你們戴掌櫃的來見我!”


    不多時,前虛江縣戴恭忙不迭的從內裏走出,打開了屋裏上鎖的小門,將李佑迎接進來。


    夥計們皆不認識李佑,隻聽戴掌櫃口稱大東家,便也曉得本家店鋪的幕後真神現身了。


    到了後院堂屋坐定,又上了茶,戴掌櫃便把銀號的情況敘述一遍。


    這家銀號人手大都是原來的人手,夥計師傅們隻要有工錢拿,對於換東家沒什麽太大感觸,又從市麵招了幾個熟手摻進去。


    銀號的本錢不多,底子也薄,就是那邱禦史用灰色收入當本錢開起來賺零huā的,規模如何能大得了。


    目前由於剛接手,本就沒什麽大生意,又是年終淡季,為了穩妥起見還處在試營業階段,尚未大張旗鼓的開業造勢。至於密押,正在緊鑼密鼓研究當中。


    最終戴掌櫃提出兩個問題“其一,這本錢太少,周轉是個問題;其二,李老爺你說打通官府關節,創先搞異地匯兌買賣,至今也不見影子。再無響動,到了明年開春後的旺季,隻怕就來不及了。”


    李佑邊聽戴掌櫃介紹,邊在心裏盤算。他沒打算隻靠原有的這點本錢,須得想法子吸引些銀子;至於官府關節的事情,倒是被自己這次丟官打亂了節奏,實在不行去找歸德長公主疏通了。


    李佑正要開口,忽的聽到外麵一片嘈雜聲音,隨即有個夥計慌裏慌張的跑進屋,叫道:“前麵不妙!來了許多官差,十分凶惡!”


    李佑拍案而起,怒道:“誰敢太歲頭上動土!”夥計連忙引著他向前麵走去。


    重新回到前頭,隻見店裏店外聚集了幾十號人,有差役有軍卒,李佑掃了幾眼便知道,這大概是兵馬司的人。誰這麽大膽?


    李佑穿過櫃台亮了相,場內便安靜下來。又看到從外麵進來位年歲不大的官員,很是熟悉,李佑冷笑幾聲“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傷可是養好了。”


    此人乃是武安伯次子、中城兵馬司的苟指揮,因為多有怠慢,被李佑動手痛毆過的。


    之前李佑在提督五城禦史任上時,苟指揮擔心被李佑報複,一直在家裝病養傷,但又舍不得兵馬司官位,死賴著不肯辭職。他家裏是勳貴伯爵,有一些門路,與長公主關係也不錯,李佑一時沒來得及處置他。


    現在李佑剛剛丟官,這苟指揮便生龍活虎的複職了,隻是臉上幾道淡淡的疤痕還能證明他受過傷。


    苟指揮見了李佑,哈哈一笑道:“方才有人稟報說是見到了李大人,本官特意來拜訪拜訪。瞧樣子,這家銀號似乎與李大人淵源不淺?是你私下裏開的麽?”


    “這與你無關罷。”李佑平平淡淡的說。


    苟指揮得意道:“誰說一定無關?說不定是銷贓賊窩,不查查怎麽能確定?對了,險些忘記了,現在不該稱為李大人了,該稱為什麽?李先生?李員外?李小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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