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大明青天張少爺


    “冤枉啊——!”張石頭放聲慘叫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張大少爺桌子麵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慘叫道:“大人,小的王化貞冤枉啊,丟失廣寧的責任不在我,在熊廷弼!是他丟的廣寧,和我根本無關啊!青天大老爺你給草民做主啊——!”


    “我呸!”張大少爺一口唾沫飛過去,提起雞翅紅木做的驚堂木,猛的一拍桌子,咆哮道:“張石頭你演得象點好不好?王化貞是前任遼東巡撫,應該自稱犯官、罪臣或者罪官,你自稱小的就算了,還跑出一個草民來,不倫不類!還有,你這個廢物,喊冤都不會喊不?廣寧是在王化貞手裏丟的,這一點所有人都可以做證,他栽贓給熊廷弼,不是自討苦吃?你給我仔細想想,如果你是王化貞,想活命又想栽贓,會在什麽地方喊冤狡辯最有效果?”


    “這個……少爺,我沒當過官,實在想不出來。”張石頭跪在張大少爺麵前直搔腦袋,絞盡腦汁也無法回答張大少爺的問題。無奈之下,張石頭隻好指著站在張大少爺身後扮演師爺的陸萬齡說道:“陸公子,要不你來吧?你是貢生,算半個官了,肯定比我演得象。”


    “石頭兄弟,你別開玩笑,我不行,我真的不行。”陸萬齡趕緊連連擺手,生怕裝扮一個將死之人過堂問案沾上晦氣,將來把自己給帶黴氣了。張大少爺則有點動心,命令道:“陸年兄,要不就由你來演王化貞吧,一是你演得象點,二是你熟悉官場上的事,思路上容易和王化貞接近,知道怎麽狡辯最有用——而且你和他的人品也差不多。哎呀,別推辭了,石頭,快把陸年兄扶了跪下。”被逼無奈,陸萬齡隻好跪到張大少爺麵前,學著官員的模樣磕頭,抱拳說道:“犯官王化貞,見過主審大人,見過國公大人,見過尚書大人、總憲(左都禦史)大人,寺卿(大理寺卿)大人”


    “對,這才演得象嘛。——陸年兄,你以前該不會也被抓進衙門過過堂吧?”張大少爺誇獎一句,又提起驚堂木猛的一拍,吼道:“大膽王化貞,廣寧一戰,你喪師辱國,致使我大明十四萬將士全軍覆沒,廣寧要塞和遼東全境也淪入建奴叛軍之手,你該當何罪。”


    “罪臣罪該萬死,但遼東全境失陷,罪臣並非首惡,罪魁禍首另有他人。”陸萬齡確實學得有模有樣,就連王化貞抵賴推諉的語氣都學得惟妙惟肖。張大少爺又一拍驚堂木,吼道:“罪在何人?”


    “遼東經略使——熊廷弼!”陸萬齡理直氣壯的答道。驚堂木再響,張大少爺憤怒的喝道:“大膽王化貞,廣寧失守之前,城防在你手中,遼東十四萬主力將士也在你手裏,而熊廷弼的五千軍隊卻屯紮在距離廣寧四十裏的右屯,你先丟廣寧後丟主力,隻身逃往右屯向熊廷弼求救,熊廷弼不計前嫌接納於你,你反倒誣賴於他?廣寧之失,遼東之失,與熊廷弼有何相幹?”


    “探花公,下麵我想不起該怎麽回答了,讓我看看上次上堂會審熊廷弼的案卷行不行?”陸萬齡哭喪著臉問道。張大少爺扮張青天正扮得起勁,極為掃興的把所有案卷全扔到陸萬齡麵前,催促道:“快看,快想想王化貞該怎麽回答和狡辯?他怎麽狡辯抵賴,我們最難對付?”


    陸萬齡連聲答應,趕緊爬到案卷堆裏翻看,以己度人分析王化貞可能采取的狡辯手段。這時候,熊瑚主仆從門外溜了進來,看到張大少爺提溜著驚堂木當中高坐,陸萬齡則跪趴在案卷堆裏翻看,還有張石頭提溜著一根木棍子站在筆直不動,熊瑚不由樂了,笑道:“狗少,陸大哥,你們這是在幹什麽?唱戲啊?”


    “不是不是,我們是在搞公堂演習。”張大少爺趕緊解釋道:“皇上已經頒布旨意了,讓我以欽命主審的身份,會同三法司主官還有包括英國公張惟賢在內四名官員,五堂會審你爹的案子。我怕到時候鬧笑話,就先讓陸萬齡陸年兄扮演成王化貞,演習一遍如何過堂,如何審問。”說到這,張大少爺又難得嚴肅的說道:“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我還得防著王化貞耍花招,把罪責都推到你爹的頭上,所以讓陸年兄和張石頭都幫著我琢磨研究,分析王化貞可能會用什麽樣的手段狡辯推諉,還有他的同夥家人準備耍什麽花招,事先準備好對策,免得到時候被他弄得措手不及。”


    “哦,真是讓你費心了。”熊瑚恍然大悟,同時也很理解張大少爺的苦心——王化貞如果是那麽好對付的話,熊廷弼也不會被他坑得差點掉腦袋了。偷看了一眼張大少爺難得流露出認真表情時的俊朗容貌,熊瑚沒來由有的粉臉一紅,低頭看著腳尖小聲說道:“還有,多虧你出錢出力的上下奔走活動,我爹的案子才被發回重審,你的大恩大德,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了。”


    “要報答?那太容易了!”張大少爺難得認真的表情瞬間蕩然無存,涎著臉剛要說幾句下流話,知道張大少爺‘正直’性格的熊瑚趕緊轉移話題,“對了,我爹的案子重審過堂的事你也別太擔心,我都聽說了,九千歲現在在朝廷裏一手遮天,說一不二,既然他點頭同意免我爹的死罪,那肯定誰也不敢反對,估計重審也就是走走過場,不會有那麽多麻煩。”


    “大錯特錯,這事比你想象的更複雜!”張大少爺果然放棄了下流打算,又表情嚴肅的搖頭說道:“九千歲已經給我打了招呼,說我放你爹可以,但必須依理依法,拿出真憑實據放人,不能就這麽糊裏糊塗的放人殺人,落人口實,影響九千歲好不容易在東林六奸賊案中建立起來的形象。而且這一次還有德高望重的英國公張惟賢陪同監審,他在朝廷民間都威望極高,我如果不明不白的就把你爹放了,他隨便一本奏章參到朝廷上,對我和對你爹都沒有好處。”


    “原來還這麽麻煩?我還以為你主審我爹的案子,我爹就肯定沒事了。”熊瑚哭喪起了小臉。張大少爺苦笑答道:“還不止這麽麻煩,還有一件更麻煩的事,當年你爹那個案子的主審官左都禦史鄒元標病倒了,臥床不起,這也就是說,接替他參加重審的都察院主官,肯定就變成了鄒元標當年的副手楊淵——也就是你爹的那個死對頭楊淵!這麽一來,五堂會審中,隻有屬於九千歲黨的大理寺卿周應秋肯定站在我這一邊,楊淵是肯定和我做對,而現任刑部尚書李養正和英國公張惟賢屬於中立派,我如果不拿出正當理由給你爹脫罪,他們未必買帳。”


    “除了這些之外,我還擔心另一件事。”張大少爺接著說道:“王化貞是前任內閣首輔葉向高的門生,同時也是葉向高力薦出任遼東巡撫的,和葉向高關係非同一般。王化貞和你爹是天啟二年接受的審判,葉向高又是天啟四年才告老還鄉,此前他一直控製著朝廷的大小事務和公文來往。在這兩年時間裏,王化貞有足夠的時間銷毀不利於他的證據和證人,也有足夠的時間偽造不利於你爹的證據,如果過堂的時候他拿出這些證據,狡辯抵賴,我又怎麽能去辨別真偽?”


    “啊?怎麽越弄越糊塗了?”熊瑚顯然不適應這種複雜的權利鬥爭,被張大少爺的一席話說得忽喜忽憂,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始終就放不下來。就在這時候,一直爬在案卷堆裏翻找思索的陸萬齡忽然歡呼起來,“張年兄,我找到這個案子的漏洞了,知道王化貞會怎麽狡辯抵賴了!如果我是王化貞,我肯定會在這個地方把熊大人拖下水,而且還可以熊大人找不到任何憑據反駁!”


    …………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熊廷弼案重審的日子還沒有確定前,張大少爺早早就上奏朝廷,請求把關在天牢裏的熊廷弼和王化貞轉移到東廠牢房關押,預防有人利用天牢看守相對寬鬆的機會,和王化貞取得聯絡串供——看過《明朝那些事兒》的張大少爺對鎮撫司大牢住著那位神秘莫測的燕大俠印象深刻,所以即便對鎮撫司大牢都不是那麽放心,也隻有把王化貞關進魏忠賢直接掌管的東廠大牢,請拜把子大哥肖傳親自盯著,張大少爺才能稍微安心。可張大少爺實在太低估了站在王化貞背後那一夥人暗底下的實力,他的報告打上去也不知道遇到了什麽麻煩,在朝廷各大衙門裏轉來轉去,足足用了三天時間得到批準實行,在此之間,王化貞究竟和外界取得了多少聯係,掌握了多少信息和串聯了多少供詞,那就隻有天知道了。為此,張大少爺雖然沒少大發脾氣,可也無可奈何,畢竟自古以來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現在還是位卑職微的張大少爺沒有足夠實力能一手遮天。


    重審前的交鋒不隻一次,依張大少爺的意思,為了預防夜長夢多,建議把重審的日期定在四月十五,這樣王化貞即便想耍新花招,也沒有充足的時間準備。可熊廷弼的老對頭、兼三朝老臣左副都禦史楊淵卻堅決反對,理由是熊廷弼案事關重大,不能草率行事,應該把重審時期訂在五月底或者六月初,而且楊淵還提出,要把已經告老還鄉的葉向高從老家傳來,作為證人參與庭審,並以此和張大少爺據理力爭,互不相讓。


    對於楊淵的險惡用心,張大少爺心知肚明——葉向高是什麽地方的人?福建福州!等老得快要走不動路的葉向高從福州趕到京城,估計秋決大典都要開始了,而且葉向高還當過八年的獨相和十二年的首輔,門生弟子遍天下,真的讓他來到京城,他以前那些門生弟子群龍有首,還不一窩蜂的向張大少爺開炮啊?所以張大少爺當機立斷,立即放棄了牽連葉向高的打算,借口葉向高並未實際涉入遼東戰事,堅決反對葉向高出堂做證。並且宣稱熊廷弼蒙冤一事已是證據確鑿,無需另傳其他證人,隻需王化貞和熊廷弼當堂對質即可。


    張大少爺和楊淵都各有道理,自然是爭得不可開交,最後脾氣火暴的張大少爺差點和楊淵當場打起來。最後是外號油泥鰍的刑部尚書李養正站出來和稀泥,勸雙方各退一步,勸說楊淵放棄讓葉向高出堂做證的打算,勸說張大少爺寬限重審時間,最後建議把重審時間定在四月二十五,讓熊廷弼和王化貞在刑部大堂當麵對質,如果不能定案,再商議另傳證人一事。麵對這個建議,楊淵低頭盤算了許久,終於點頭同意,而張大少爺同樣也眼珠亂轉的盤算許久,終於也是點頭同意——不過議定之後張大少爺離開刑部大堂時,連家都沒回,直接就去了東廠找到肖傳,又通過肖傳找到東廠的幾個掌班和領班,一千兩銀子砸出去,很快就拿到了東廠密探監視楊淵的所有記錄備份…………


    ………………


    緊張的暗中布置和安排進行中,十幾天的時間很快過去,轉眼就到了四月二十五重審的日子。清晨天還亮,張大少爺就領著仆人張石頭、小鋪子和臨時師爺陸萬齡來到了刑部大堂,著手準備重審事宜,可到得刑部大堂外一看,張大少爺才發現情況不妙——大堂外麵竟然是人山人海,擠滿了來看熱鬧的京城百姓,擁擠得差不多是水泄不通。張大少爺不由冷笑,“不錯嘛,看不出楊淵那個老東西還挺有頭腦的嘛,知道內閣司禮監已經倒向我這一邊,居然就想到了利用民間輿論來牽製我,讓我不敢放手直接為熊廷弼脫罪。”


    “張年兄,你是主審官,可以命令關門密審,不讓百姓圍觀審問。”臨時狗頭軍師陸萬齡建議道。張大少爺有些心動,可稍一轉念,張大少爺又冷笑說道:“不用,君子袒蛋蛋,小人常兮兮,我如果下令關門密審,他們肯定會散播謠言,說我故意包庇熊廷弼,所以才做賊心虛,倒不如這麽光明正大的開門公審。”話雖如此,外表忠厚內心奸詐的張大少爺還是把小鋪子叫到了麵前,在他耳朵邊吩咐道:“小鋪子,你馬上回家去,把咱們家裏的男仆人和你在街麵上的朋友叫來一同觀審,到時候如此如此……,等事情成了,我有重賞!”


    派出了小鋪子,張大少爺又把張石頭留在刑部大堂門外,這才和陸萬齡繞到後門,從刑部的後門進到了刑部後堂。到得後堂一看,英國公張惟賢、大理寺卿周應秋和地頭蛇刑部尚書李養正都已經在場,還有東廠派來監審的太監也來了——大概是魏忠賢故意照顧,派來的這個太監正好是和張大少爺關係不錯的宋金,隻有這場重審案中最大的危險因素楊淵還沒有到場。張大少爺無奈,隻好一邊和幾個陪審官虛偽客套,一邊等待楊淵到來。


    左等右等,眼看辰時正的開堂時間就要到了,可楊淵還是不見蹤影。最後宋金沉不住氣了,發話道:“諸位大人,楊大人怠到現在還沒來,我們總不能一直等下去吧?依咱家看,我們現在就升堂吧,楊大人怠慢公務的事,咱家會如實向皇上和九千歲稟報的。”李養正和周應秋一起點頭稱是,張惟賢也沒有意見,隻有張大少爺心知必然有異,卻毫不畏懼,隻是點頭笑道:“宋公公所言極是,我們升堂吧。”


    “威武——!”伴隨著刑部大堂衙役的長喝與刑杖頓地聲,張大少爺身著六品官袍,手捧尚方寶劍,大模大樣的坐到了‘明鏡高懸’的橫匾之下,儒生打扮的陸萬齡站在張大少爺的背後,張惟賢、李養正和周應秋分座兩側,東廠監審太監宋金則笑嘻嘻的坐到了大堂右麵。各自坐定,張大少爺提起檀木驚堂木猛的一拍,喝道:“將犯官王化貞、熊廷弼押上堂來!”


    “慢著!”不等在場的刑部主事答應,大堂外的人群中忽然響起了楊淵的聲音。人群湧動,又幹又瘦的楊淵從人群中擠進堂來,向張大少爺和宋金等人拱手笑道:“張大人,張國公,周大人李大人,還有宋公公,實在抱歉,下官來晚了。”


    “楊大人,這可是皇上欽點、九千歲關心的潑天大案,你怎麽現在才來?”宋金冷冷的說道:“你最好給咱家一個合情合理的交代,否則的話,咱家現在就可以免了你的審判官差事。”


    “宋公公,實在不好意思,真的是有差事耽擱了。”楊淵又是作揖又是拱手,解釋道:“事情是這樣,今天本來下官早就來了,可轎子到了半道上,忽然被人攔住,那個百姓手捧狀子跪在下官的轎前,要告一名朝廷官員——而且還是告今天在場的一名官員,所告內容也和今天的案子有關!下官覺得事關重大,所以就耽擱了。”


    “攔轎告狀?還是告在場的一名官員?告誰啊?”宋金不動聲色的問道。楊淵笑笑,直起身體往張大少爺一指,大聲說道:“就是告張大人,告我們這位主審的張大人!”


    “呼——!”大堂外的百姓一陣**,個個驚訝不已——主審官在開堂第一天就被人告了,這在大明朝可絕對算得上開天辟地的第一次。咱們的張大少爺則麵色平靜,微笑著問道:“哦,原來是告我啊?那麽楊大人,那個告狀的人是什麽人?又告我什麽呢?”


    “告狀的人,自稱是被你驅逐出府的仆人,姓康名良。”楊淵朗聲叫道:“他告你和今天過堂的犯官熊廷弼有親眷關係,卻隱瞞不報!懷疑你在堂審之時將徇私舞弊,執法不公!”


    “我和熊廷弼有親眷關係?”張大少爺仿佛很驚訝的問道:“我和熊廷弼有什麽親眷關係?”


    楊淵大聲答道:“根據那個告狀人的口供,你是熊廷弼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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