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郭鵬這樣一折騰,秦舒和傅羽都再沒有心思在安國寺內遊玩,便又一起打馬回城。傅羽唯恐秦舒不悅,便替郭鵬開解道:“兄長不必氣悶,那郭鵬是雍國公世子,向來嬌慣,若有什麽得罪之處。還望兄長看在小弟麵上,不要往心裏去。”


    “是啊。”傅羽輕歎一聲,似乎是在為太子感到惋惜,道:“陛下被圍,太子謀逆,這樣大的事情,幾位國公怎麽可能不趕來京城。前兩日楚國公就已經到了,現在就隻差蜀國公了,西川路途遙遠,隻怕要遲幾日。太子一失足成千古恨,東宮之位固然不保,性命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全。”說著有意無意地看了看秦舒,問道:“兄長既然在楚王府中走動,不知楚王殿下是什麽心思?”


    傅羽被秦舒道破心思,不由臉上微紅,急忙道:“兄長誤會了。小弟得祖父交代,萬不敢參與皇子間的爭鬥。”


    秦舒見他神色,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錯,複道:“為兄對齊王殿下的神武英姿早有所聞,神往已久。賢弟此番北征,便是在齊王麾下作戰,不妨給為兄說說齊王殿下的風采。”


    提到齊王李吉,傅羽頓時來是興致,激動地道:“小弟在幽州時,自問武藝膽略不遜他人。隻有見到齊王殿下與兄長時,才知道什麽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當初鮮卑慕容啟大軍進犯上穀,小弟跟隨祖父率軍抵禦。以三萬對抗二十萬多萬敵軍,血戰大半個月,雖然殺敵過倍,但所剩兵馬不到五千,城池上下全是屍體,也分不清究竟是鮮卑人還是我大充將士。”說到這裏,傅羽似乎又想起了那殘酷的場景,不由頓了頓。


    秦舒雖然還沒有經曆過戰爭,但還是可以想像到那份慘烈,便又問道:“我聽說後來是齊王殿下帶兵救了你們,擊退了鮮卑大軍。”


    “是的。”傅羽又繼續道:“慕容啟見久攻不克,終於動用了‘天狼營’。”提到這三個字,傅羽咬牙切齒地道:“這群畜生雖然該死,但確實是百戰精銳,個個渾不畏死。而且‘天狼營’的統帥是慕容啟的長子慕容勝,號稱‘鮮卑第一勇士’。小弟和他交過手,險些命喪在他的刀下。眼前上穀就要陷落,齊王殿下帶著‘神騎營’的弟兄們終於趕到了。”


    傅羽的目光中充滿了敬佩、向往之情,道:“可惜兄長當時不在,沒有見識齊王殿下的神射。箭無虛發,連射登上城頭的鮮卑將領十五員,便是慕容勝也險些傷在他的箭下。本來小弟還想見識齊王殿下與慕容勝之間一戰,可惜慕容啟見救兵趕來,便下令撤軍了。後來小弟主動請命,跟隨齊王麾下作戰,殿下每戰必前,身先士卒,雄姿風範,小弟真的是十分敬仰。”


    秦舒哈哈笑道:“賢弟如此推崇,那等齊王殿下回京以後,一定要替為兄引見。隻是不知為兄一介布衣,齊王殿下肯不肯結識?”


    “兄長哪裏話。”傅羽急忙道:“齊王殿下雖然身份尊貴,但卻平易近人,與將士同甘共苦。我軍被圍困在赤城後,糧草告竭,殿下便將所分祿米以大鍋熬粥,全軍共飲。”


    這倒不失為籠絡軍心的好辦法,秦舒心裏暗道:齊王如此深得軍心,隻怕撼動不易。


    傅羽見他不說話,隻道是被齊王所折服,便又小聲試探道:“如今太子之位朝夕不保,小弟以為東宮之位,非齊王莫屬,兄長既然有建功立業之心,何不……”


    “賢弟多心了。”秦舒打斷他的話,道:“為兄不過是想隨便謀個出身,光耀門楣。楚王殿下雖然不及齊王大誌,但待人謙和,為兄在他府上還算過得順心。”


    傅羽看了看秦舒,似乎有些失望,歎道:“既然兄長這樣說,那就算了。”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傅羽又隻好說了幾處洛陽的名勝,讓秦舒挑選明日遊玩。


    兩人說說笑笑,很快就回到燕國公別居。遠遠看見大門外栓著一匹駿馬,傅羽常在軍中,一眼就認出是大充的軍馬,不由喜道:“北邊來人了,肯定是祖父有消息傳來。”說完之後,翻身下馬,匆匆跑進門內,高聲道:“是誰來了?”


    秦舒對皇帝的行蹤也很在意,緊緊得跟在傅羽的身後。就見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從廳內衝了出來,倒頭就拜在傅羽的腳下,放聲大哭。


    傅羽看著那漢子頭上纏的白色麻帶,頓時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不由心驚膽戰,顫聲問道:“傅叔叔,你這是怎麽了?”


    那漢子是燕國公傅儉身邊的貼身家將傅義,跟隨傅儉東征西戰二十多年,忠心耿耿,傅羽都是以叔叔相稱。傅義聽傅羽問起,便抱住他的雙腿,道:“少公爺,老千歲他,他……”


    “我祖父怎麽了?”傅羽伸手抓住傅義的衣領,將這個百多斤的壯漢像小雞一樣提了起來,怒聲喝道:“你快點說。”


    傅義被他這聲大喝,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片刻才答道:“老千歲他遇刺身亡了。”


    “什麽?”傅羽乍聞噩耗,隻是怔了怔,身體向後便倒。秦舒急忙搶上扶住,原來傅羽已經昏厥過去。


    傅義更是驚駭萬分,上前不住喊道:“少公爺,少公爺……”秦舒略作查看,知道傅羽是傷心過度,暫時暈厥,並無大礙。遂掐著傅羽人中,喊道:“賢弟醒醒。”


    不過片刻,傅羽幽幽醒轉,便抱住傅義放聲大哭。秦舒見兩人隻顧著悲傷,不說正事,勸慰道:“人死不能複生,二弟還是節哀順便,且進房中說話。既然傅老千歲是遇刺身亡,賢弟便該手刃仇敵,為老千歲報仇。”


    “兄長說的極是。”傅羽一抹臉上的淚水,對著傅義道:“還請叔叔入內,為我詳細說說祖父被刺的經過。”


    於是三人便走入客廳坐定,由傅義講述傅儉遇刺的經過。原來鮮卑與大充議和之後,就主動撤去包圍,放大充皇帝李疆以及城中將士南歸。而燕國公傅儉唯恐鮮卑使詐,便向皇帝李疆獻計,仿漢初紀信故事,以自己假扮皇帝。李疆接受他的建議,大軍行至困龍峽,兩邊峭壁突然被火藥炸開,亂石崩落,正中傅儉所乘的禦車,傅儉與周圍數百禦林軍都葬身亂石之中。


    傅羽聽完以後,大聲道:“必然是鮮卑慕容啟使詐,欲害陛下,卻誤殺我祖父。”


    秦舒卻皺眉道:“賢弟先莫急著下此定論。為兄倒覺得此事蹊蹺,恐怕不是鮮卑所為。”


    “不是他們,還能有誰?”傅羽厲聲道:“鮮卑殺我父母、祖父,傅羽此生若不能橫掃塞外,蕩平鮮卑,誓不為人。”


    “少公爺。”傅義看了看秦舒,突然道:“這位公子說的話,葉侯爺也說過。老千歲遇刺之後,世子悲痛欲絕,跪請陛下再次興兵為老千歲複仇。葉侯爺卻進言陛下,說老千歲遇害絕非慕容啟所為。而且鮮卑方麵也派遣使臣前來,再三解釋此事與他們無關……”


    “他們的話又豈能相信?”傅羽打斷他的話,喝道:“想要謀殺陛下,除了鮮卑人,還能有誰?”


    “是。”傅義見傅羽動怒,也隻好道:“其實屬下也覺得老千歲是慕容啟害的,屬下日後一定追隨少公爺,為老千歲報仇。”


    秦舒還想再言,就聽外麵有人高聲喊道:“秦公子在嗎?”秦舒聽出是楚王府侍衛總管趙乾的聲音,急忙道:“在,趙總管請進。”並迎到門口,便見趙乾邁步入內。


    趙乾與秦舒見禮之後,立刻走到傅羽麵前,倒頭拜道:“卑職見過少公爺。楚王千歲聽聞傅老千歲遇刺噩耗,本當親來慰問。但有要事纏身,不能分身,特命卑職前來,還請少公爺節哀。”


    傅羽伸手將趙乾扶起,道:“多謝楚王千歲好意,還請趙總管回府之後,代我謝恩。”


    “卑職一定將話帶到。”趙乾又道:“殿下有事請秦公子過府商議,不知現在方不方便?”


    “當然方便。”傅羽見秦舒有些猶豫,急忙道:“既然楚王殿下相召,必然是要緊的事。兄長但去無妨。”


    秦舒見傅羽剛有喪祖之痛,覺得現在離開,似乎有些不講義氣。聽傅羽這樣一說,便道:“既是如此,那為兄去去便來。”乃與傅羽作別,跟著趙乾一起打馬趕到楚王府。


    有趙乾引路,不必通傳,兩人便直入書房。楚王李昌早等候在內,見二人前來,立刻起身道:“子逸終於來了。”秦舒急忙上前行禮,道:“有勞殿下久侯,不知殿下召見,有何要事?”


    李昌向趙乾一使眼色,示意他出去,然後拿著一份軍報遞給秦舒,道:“這是蜀國公送來的軍報。”


    秦舒緩緩打開,匆匆看了一遍,淡然道:“張浴計不如人,身首異處,也算是活該。”


    李昌眉頭微皺,問道:“你的意思是,就按著蜀國公的意思,認定張浴與太子勾結,其罪當誅?”


    “那還能怎麽辦?”秦舒無奈地道:“現在漢中已經被蜀國公收在治下,張浴又死無對證。此刻斥責桓帆謀害張浴,無異於逼他造反。殿下試想,以現在的朝廷的狀況,有能力來平定這場叛亂嗎?”


    “子逸說的是。”李昌苦笑道:“我這個舅舅啊,怕是忍耐不了幾年了。”


    秦舒道:“桓帆在西南隱忍這麽多年,終於等到這個機會,控製漢中,打通益州北大門。若不是陛下與鮮卑議和回兵,隻怕他不會就此收手。我想,這也是陛下為什麽急於與鮮卑議和的原因之一。四姓國公雖然表麵上忠心耿耿,一旦天下有變,誰也不能保證他們會不會乘勢而動。”


    李昌長歎一聲,道:“秦並六國,李斯就曾獻言始皇分封製的弊端。父皇何其英明,卻還是有失誤的地方。”


    “這卻不能怪陛下。”秦舒又道:“當初陛下欲代漢稱帝,必須要有幾家國公的支持,裂土分封,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相信陛下必然也時刻在想削藩之事,比如這次燕國公傅儉遇刺,陛下多半會乘機削弱燕藩。”


    李昌看了看秦舒,突然“嗬嗬”笑道:“子逸倒是深得父皇之心。不錯,邊報傳來,父皇以鮮卑勢大,命鎮北將軍徐嶸與新任燕國公傅恒同掌幽州軍事,又將禁軍校尉三人,擢升為上穀、代郡、北平三郡太守。這樣一來,燕國公的封地、權力少了接近一半。”


    李昌把這些說完以後,頓了頓,又問道:“這次傅老千歲遇刺之事,極為蹊蹺。子逸以為,該是何人背後主使?雖然父皇詔書上說明不是鮮卑,但孤卻覺得父皇是為了不再與鮮卑交惡,才委曲求全的。”


    “殿下錯了。”秦舒搖頭道:“這次事件絕對不是鮮卑所為。殿下應該知道鮮卑為什麽會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突然答應和我大充議和。”


    李昌點了點頭道:“鮮卑天王慕容啟突患重病,長子慕容勝與幼子慕容宏為了儲位,明爭暗鬥。慕容啟唯恐禍起蕭牆,所以急著與我大充議和。”


    “這就對了。”秦舒繼續道:“在這樣的情況下,鮮卑隻願與我大充和平共處,絕對不想再節外生枝。行刺陛下固然能讓我大充舉朝混亂,但如果行刺事情敗露,再與大充刀兵相見,也絕非慕容啟所願。所以我覺得慕容啟不會冒險行刺,此事背後另有主謀。”


    “哪會是誰呢?”李昌在房中踱了幾步,突然道:“莫非是……”


    “不會。”他雖然沒有將話說完,但秦舒還是明白他的意思,搖頭道:“陛下雖然有心削弱各藩,但此次與鮮卑交戰,燕國公嫡係軍隊死傷大半,實力大損。陛下根本沒有必要再行險除去傅儉,更何況傅儉在北疆鎮守多年,深知鮮卑虛弱,有他在,便能保幽州無事。陛下聖明,斷然不會做此自毀長城之事。”


    李昌不過是隨意猜測,被秦舒點破之後,尷尬笑道:“孤並沒有疑心父皇的意思。”又咳嗽一聲,道:“父皇禦駕不日將到河內,孤與其他幾位皇弟都要前去接駕。你到時候,要不要隨孤前往?”


    “殿下若是不嫌棄,我確實想陪殿下前往。”秦舒想了想,又道:“殿下可考慮過,陛下回京,齊王殿下也跟著回來了。”


    “哦,是。”李昌有些失落地道:“他也該回來了。”


    在李昌兄弟中,齊王李吉最受父皇李疆的喜愛。這次北征,隻帶著李吉一人,固然是因為他武藝軍略出眾。但滿朝都明白,李疆此意,不過是想讓齊王爭戰立功,要改易儲位。隻是沒有想到北征鮮卑會一敗塗地,當然也更沒有人能想到東宮太子李建會犯下謀逆大罪。所以雖然齊王李吉沒有立下赫赫戰功,但回京之後,進入東宮,已經是很多人心中認定的事實了。


    李昌雖然暫代監國之位,但論名望實力,還遠不能與齊王相比。所以再提到齊王回京後,便顯得有些失落。不僅要離開監國之位,而且極有可能再次恢複到以前那種平淡的生活。如果太子修德,不發生謀逆大案,李昌本來是沒有什麽野心和權欲的。可人就是這樣,一旦得到過,就舍不得放棄。這些天在京城監國,掌握著天下大權,李昌雖然有些累,但卻覺得很興奮,遠遠比當一個太平享樂王爺舒服得多。他實在是不願意再回到以前,實在是不願意再眼睜睜地看著齊王進入東宮,日後再登上大寶。


    對於李昌的心思,秦舒早就琢磨的一清二楚,見他如此神色,便又道:“雖然齊王的實力遠遠超過殿下,但殿下也不是全然沒有機會。”


    “哦?”李昌眼中的光芒一閃而過,盯著秦舒道:“子逸這話是什麽意思?孤可從來沒有想過……”


    “殿下何必自欺?”秦舒坦然笑道:“我追隨殿下,也不是隻想在殿下的王府中當一個清閑門客。殿下身為皇子,又怎能胸無大誌呢?殿下需知,凡事事在人為,隻要殿下有心,我必能助殿下達成所願。”


    “當真?”李昌的目光逐漸變得熱切起來。是啊,當太子,當皇帝,才該是每個皇子心中所追求的最高目標。一個王爺算什麽?皇帝喜歡你,你才是王爺,要是不喜歡,活得比囚徒還沒有自由。李昌這些年為了不讓太子和齊王猜疑自己,韜光養晦,處處小心翼翼。這樣的日子,他已經過夠了,不願意再這樣過下去。大家都是父皇的血脈,憑什麽就該李建、李吉兄弟輪流當太子?


    李昌看著秦舒自信滿滿的表情,突然握著他的手,道:“子逸真能助我?”


    秦舒淡淡一笑,隻說了八個字:“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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