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傷好些了嗎?”眼見離太尉府不遠,芹兒終於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問道:“昨天救我的時候,你好像受了傷。”


    “我……”芹兒還想再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好再次閉上嘴巴。秦舒看了看她,又道:“太尉府就要到了,你自己去吧。”


    秦舒微微笑道:“我救了你,便是得罪了齊王殿下。你想想,我隻是個普通百姓,得罪了齊王,不小心是會招來殺身之禍的。所以我不能送你去太尉府,也希望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是我救了你。”


    “是。”芹兒木然地點了點頭,心中大覺失望,難怪他連名字都不肯告訴自己,原本以為他是個英雄人物,卻想不到會這樣的膽小怕事。既然不願意再多送,自己又怎麽能勉強?芹兒淡淡地說了句:“多謝。”便縱馬向前,頭也不回地向太尉府行去。


    這又怎麽能怪他?齊王殿下的勢力,現在是如日中天,一介草民怎麽敢開罪齊王?芹兒轉過兩處道口,便在心中開始為秦舒辯解。不管怎麽說,他總救了自己的性命。芹兒又想起被抱在那個寬厚胸膛的感覺,既然溫暖又安全。還有那張俊秀的麵孔,竟是如此的揮之不去……


    “站住。”一聲大喝打斷了芹兒的遐想,抬眼便見一小隊禁軍阻攔在街道上,將去路封住。為首將領,正是齊王麾下心腹彭林。


    “彭將軍。”芹兒心中十分害怕,望著彭林道:“彭將軍怎麽在這裏?”


    彭林冷然道:“本將軍奉齊王殿下旨意,捉拿王府私逃丫鬟。芹兒,你是乖乖地跟本將軍回去,還是要本將軍親自動手。”


    “我不回去。”芹兒早就猜到彭林在這裏等候自己,聽他說完之後,立刻勒轉馬頭。剛準備打馬逃走,就聽坐下駿馬嘶叫一聲,猛地豎起身子,將她掀落在地。芹兒雖然是丫鬟,但從未幹過粗活、重活,衣食與尋常富家的小姐差不多。落在地上後,身上多處摔傷出血,忍不住眼淚便掉了下來。


    彭林扔掉手中的長弓,哼道:“不自量力。來人,把她抓起來。”


    旁邊兩名禁軍正要上前,卻聽有人大聲喝道:“住手。”接著又從旁邊街道跑出一隊軍士,衣甲卻與彭林帶領的禁軍大不相同。


    彭林認得這些是太尉府的親兵,大吃一驚,急忙問道:“不知是那位將軍帶隊?”


    “是老夫。”那些軍士兩旁分開,幾名騎兵從中間走出,擁簇著一位朝服老者,正是當朝太尉桓延。桓延先吩咐手下將芹兒攙扶起來,才冷眼望著彭林道:“彭將軍當街拿人,不知奉的是誰的命令?”


    彭林見是桓延親自前來,額頭漸漸滲出冷汗。他奉齊王之命,在太尉府外的街道上設崗捉拿芹兒,雖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委。但曾在齊王麵前立下軍令,若是被桓延從中作梗,不能完成任務,怎麽能回府交差?彭林打馬來到桓延跟前,抱拳道:“原來是太尉大人。末將奉齊王旨意,在此捉拿王府私逃的丫鬟芹兒,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哼。”桓延重重得哼了一聲,打斷他的話,道:“芹兒是我太尉府中陪嫁的丫頭,回個娘家,算是私逃麽?再說,走失個把丫頭,也不需要如此興師動眾吧?”


    桓延是齊王的嶽父,向來擁護齊王,平日對齊王屬下的彭林等人都十分客氣。今天卻一改常態,冷言冷語,讓彭林大覺意外。


    原來秦舒救出芹兒之後,就算到李吉一定會派人在去太尉府的途中攔截。他如果連夜直接送芹兒去見桓延,以桓延跟隨齊王多年的忠心,多半不會相信一個丫頭的一麵隻言。所以秦舒特意在第二天早晨送芹兒回府,而且算好桓延下早朝的時間地方,剛好讓桓延救下芹兒一命。


    桓延早就聽說女兒流產的不明不白,現在又看見齊王的心腹捉拿芹兒,心裏更是疑竇叢生,自然對彭林不很客氣。因見彭林還不肯離開,不由怒道:“彭將軍還不離開,難道也是想去本官府中用飯麽?”


    “這……”彭林雖然不屬太尉府管轄,但職位品級遠低於桓延,隻好再次抬出齊王,道:“末將是奉的齊王旨意,還請太尉行個方便。”


    “既然是齊王殿下要人,那就讓他親自到我太尉府來要。”桓延說完以後,再不多看彭林一眼,帶著屬下親兵徑直離開。彭林想了想,始終不敢阻攔,隻好帶人回王府複命。


    再說桓延帶著芹兒回到府中,也不顧派人給她包紮傷口,便親自帶入內堂詢問。夫人戚氏等候多時,見桓延怒氣衝衝地回來,迎上前問道:“老爺,什麽事情惹你如此不高興?”桓延哼了一聲,道:“問芹兒吧。”


    戚夫人看著後麵跟進來的芹兒渾身是傷,急忙問道:“芹兒,小姐究竟怎麽樣?”芹兒心中本來就十分委屈,見到老爺、夫人後,便“嗚嗚”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將自己在齊王府中所見到的情況說了出來。但最後卻將秦舒營救的事情隱瞞下來,隻推說是自己偷偷逃出王府。


    戚氏夫人聽後,險些暈厥,拉著桓延的衣袖道:“老爺,這該怎麽辦?你可要救救芳兒。”桓延鐵青著臉道:“怎麽救?難道讓老夫親自帶人去齊王府把芳兒搶回來?”


    “我不管。”戚夫人失聲痛哭道:“芳兒可是我的心頭肉。當初是你答應讓她嫁入皇室的,現在就該你去把她從火坑裏救出來。若是芳兒有什麽三長兩短,那我也不活了。”


    桓延被夫人的哭聲弄得心煩意亂,不住在房中來回走動,對著芹兒道:“你還有什麽隱瞞的?齊王為什麽一定要置芳兒於死地?”


    “奴婢真的不知道。”芹兒連連搖頭,道:“但這些年殿下對小姐一直十分冷淡……”然後就開始敘述桓王妃嫁入王府後遭受的種種冷遇。


    戚夫人聽得越發傷心,不住道:“我那苦命的女兒啊……”等芹兒說完以後,戚夫人突然道:“這門親事是皇後娘娘定的,我在就進宮去找娘娘評理……”


    “站住。”桓延猛然喝道:“誰也不許將這件事稟告皇後。”戚夫人被他這一聲大喝,嚇得愣了半響,才又嗚嗚哭了起來,問道:“你為什麽不讓我去?”


    桓延長歎一聲,頹然坐在木椅上。他並不是不想去救女兒,但現在太子失勢。正是齊王入主東宮的大好機會,如果將這件事情鬧大,捅到皇後那裏。齊王必然大失皇帝、皇後的寵愛,對登上太子之位,十分的不利。桓延並不知道齊王加害女兒的原因,隻道是夫妻兩人閨中不合,沒有必要為了這些小事,將眼前的大好形勢斷送。他跟著齊王為了太子之位,謀圖多年,怎麽能忍心功虧一簣?


    “老爺,去救救小姐吧。”芹兒與桓王妃情同姐妹,見老爺始終不發一言,便又哀求道:“您再不去,隻怕小姐……”


    “我去!”桓延霍然起身,沉聲道:“老夫現在就去齊王府中,把芳兒接回來。”


    “老爺,老爺。”桓延還沒有動身,便見管家一路小跑進房,道:“老爺,齊王殿下派人前來報喪。王妃她,她已經病逝了。”


    戚夫人聽到這個消息,立刻暈厥過去。芹兒又急忙搶上去攙扶,不住喊著:“夫人、夫人。”房間裏頓時顯得雜亂起來。桓延又跌坐回椅子上,半響沒有出聲。


    “老爺。”管家小心翼翼地問道:“老爺是不是該去王府安排下王妃的身後事?”


    “我去,我自然要去。”桓延冷笑兩聲,厲聲道:“去將本官的盔甲取來。”


    “老爺這是要……”管家本來還想再問,卻被桓延雙眼一瞪,嚇得趕緊閉上嘴巴去取盔甲。


    等桓延穿戴整齊後,戚夫人也醒了過來,見桓延如此,驚問道:“老爺這是要幹什麽?”桓延冷然道:“芳兒死的蹊蹺,老夫總要為她討個說法。”說完以後,提著佩劍出來。管家早點好了府中親兵,百多人浩浩蕩蕩奔著齊王府而來。


    再說彭林沒有能夠完成任務,回到王府向李吉複命。李吉得知芹兒被桓延所救,料想桓延不久便要來接女兒回府。唯恐桓王妃醒轉以後,將他與太子妃之間的醜事說出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桓王妃飲用的藥物中多加了一味,直接送妻子走上黃泉路。


    桓王妃死後,李吉一麵派人四處報喪,一麵匆忙將王妃的屍體收斂入棺,然後就在王府中設起靈堂。太子被廢,齊王入主東宮幾乎成了鐵定的事實,所以聽到齊王妃病故的消息,京城大小官員都匆忙趕往齊王府,唯恐落在別人後麵,失去這個未來儲君的寵愛。


    李吉也身著素服,親自在靈堂想來往的客人致謝。楚王李昌看著二哥滿臉的悲切,不禁心中暗罵,以前隻知道老二武藝高強,想不到這演戲的功夫也是一流。他早從秦舒的口中知曉齊王府中所發生的一切,緩緩走到桓王妃的靈前,焚香告拜。默默念道:二嫂若是在天有靈,千萬不要怪罪小弟,要怪也隻能怪二哥狠心。


    李昌禱告完畢,又走李吉身前,寬慰道:“人死不能複生,二哥請節哀順便。小弟明日朝見的時候,一定讓父皇狠狠懲治太醫院的那群廢物,為二嫂出氣。”李吉行禮致謝,哀歎道:“三弟不必如此,那些禦醫也都盡力了。隻怪芳兒命薄,唉……”


    李昌心中冷笑,嘴巴上卻盡揀些好話來安慰李吉。兩兄弟正說話間,就見彭林匆匆跑進來,道:“殿下,太尉大人帶著府上親兵,氣勢洶洶地奔著王府來了。”


    李昌雖然明白是怎麽回事,但卻故意驚道:“桓大人這是想幹什麽?”


    其實李吉早就考慮過桓延聽到王妃死訊後的反應,認為桓延平日對自己言聽計從。隻要自己找個時間親自登門解釋,許以高官厚祿,必然能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卻沒有想到桓延會這麽快就帶著人前來。


    李吉畢竟是做賊心虛,隻好對著李昌道:“既然是桓大人前來,為兄就先失陪了。三弟請自便。”說完匆匆一禮,便帶著彭林去大門迎接桓延。李昌自由下人引到偏廳,與前來吊唁的官員一起用茶。


    李吉剛到王府正門,就見桓延滿副披掛而來。才恍然記起,自己這個嶽父雖然平日看著老邁昏聵,但畢竟是將門之後。十餘年前,也是馳騁疆場的猛將。李吉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可能這次自己犯下的錯真的再難以彌補了。


    等桓延下馬之後,李吉立刻走上前去,道:“大人怎麽這身裝束前來?”桓延虎目一瞪,道:“老夫前來,隻是為了要回女兒。”


    李吉知道來者不善,又不敢過分逞強,隻好道:“芳兒病逝,孤的心裏也十分難受。大人……”桓延揮手打斷李吉說話,指著門口道:“三年前,老夫親自將女兒送入此門。今日,殿下若不能將女兒毫發無損地送出來,休怪老夫不客氣。”


    彭林在後見主子受氣,大聲喝道:“桓延,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怎麽可以用這樣的語氣跟殿下說話?”


    李吉故作大方地道:“彭將軍,桓太尉喪女心痛,不必見怪。”說著又向桓延道:“大人且請入府細談。”


    “多謝殿下寬宏大量。”桓延抬手衝著李吉抱了抱拳,又道:“王府老夫就不用再進去了,隻請殿下將女兒還給老夫。”


    李吉見他如此蠻不講理,也漸漸動氣,冷冷道:“大人,芳兒已經病逝。大人想要女兒,豈不是故意在為難本王?”


    “病逝?”桓延哈哈大笑,兩行老淚從眼角滑落,半響才厲聲喝道:“老夫女兒是不是病逝,殿下心裏自該清楚。”


    此時王府前來往的官員不絕,看著李吉和桓延爭執,都遠遠停著,不敢上前行禮。等桓延這話喊出來後,不少膽小怕事的,都又吩咐仆從倒轉車駕,悄悄開溜。


    在大庭廣眾下,桓延如此不顧顏麵亂說,李吉也勃然作色,喝道:“桓延,孤敬你是長輩,但也容不得你在此胡言亂語。來人,將他給本王拿下。”


    “誰敢?”桓延將劍半拔,怒道:“老夫十年不曾征戰,誰今日敢來試試劍鋒?”身後親兵都一擁上前,等候命令。


    彭林等王府屬下,也都急忙擁簇在齊王周圍。彭林將佩劍拔出,高聲道:“桓延,你在王駕麵前,顯露兵刃,意欲何為?”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的時候,忽聽有人高聲道:“皇後娘娘駕到。”街口車馬轆轆,果然是皇後桓氏的鳳駕趕到。


    看見皇後駕到,李吉心中大為惶恐,低聲對桓延道:“大人這是要害死小王?”說完以後,也不等桓延作答,便搶到車駕前,道:“兒臣恭迎母後。”


    桓延愣了愣,重歎一聲,也跟著走到李吉身後,跪下道:“老臣恭迎娘娘鳳駕。”


    桓皇後在宮中聽到齊王妃病逝的消息,便急忙趕了過來。從車駕下來,見桓延全身盔甲,周圍又都是太尉府的親兵,不禁問道:“大人怎麽這副裝扮?”


    “老臣……”桓延本來是想帶人到齊王府興師問罪,但剛才李吉的那句話又深深地打動了他。他跟隨李吉多年,為謀取太子之位出謀劃策,勞心勞力。現在幾乎就要成功的時候,難道要自己親手毀了李吉嗎?桓延終於還是找了個借口,道:“今日老臣本打算去軍中大閱,卻突聞王妃噩耗,不及更換衣甲便趕來了。失禮之處,還請娘娘恕罪。”


    “芳兒的消息傳來,本宮也十分傷心。唉,二哥,也請節哀。”桓皇後多年沒有這樣稱呼過自己的兄長,讓跪在地上的桓延深感惶恐,伏地痛哭道:“娘娘,芳兒她……老臣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啊。”


    “本宮知道。”桓皇後親自伸手將桓延攙扶起來,她自些時日因為太子事件,早就心力憔悴。現在自己最寵愛的兒媳、侄女又突然病逝,也不禁悲從中來,眼淚也忍不住從眼角滾落下來。


    李吉在旁見桓皇後落淚,急忙道:“母後請保重鳳體。若是母後悲痛傷了身子,芳兒在天上也會覺得惶恐不安的。”


    桓皇後點了點頭,將眼角的淚水拭去,然後對桓延道:“大人,與本宮進去給芳兒上柱香吧。”桓延勉強忍住悲痛,道:“謝娘娘恩典。”跟在桓皇後身後,一起走進齊王府。李吉見桓延在皇後麵前,沒有將事態擴大,心中懸著的石頭才落地,長長地吐了口氣。但轉念又想,此事瞞的了一時,又怎麽才能瞞的了一世呢?


    齊王府中所有人都得到皇後駕到的消息,自楚王李昌以下,都趕來大堂迎接鳳駕。桓皇後示意眾人平身,然後才親自在齊王妃的靈前上了柱香。齊王李吉急忙代亡妻謝恩。而旁邊的李昌見李吉、桓延兩人同時進來,卻沒有任何的爭執,不禁大感失望。又在齊王府中待了小會兒,便借口府中有事,告退回府。


    秦舒等在書房內,見李昌回來沒有喜色,不禁問道:“殿下如此不悅,莫非桓延沒有到齊王府上大鬧?”


    李昌有些失望地道:“去倒是去了。但皇後突然趕到,桓延便又隱忍下去。果然是老了,早沒了當年叱吒疆場的豪氣。”


    “這也不能怪他。”秦舒雖然也很失望,但卻很理解桓延,道:“他與齊王翁婿多年,一起圖謀太子之位。現在好不容易快成功了,又怎麽忍心親手毀了齊王?”


    “那怎麽辦?”李昌有些著惱地道:“你做了這麽多的事情,難道就算了?”


    秦舒嗬嗬笑道:“當初殿下不是很反對屬下這樣做的嗎?現在怎麽卻如此心急了?”李昌臉上微微一紅,有些尷尬地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當初孤確實不讚成你如此暗害太子妃,不過既然已經成了事實,那也就不必便宜老二了。子逸就不要再說笑了,可還有辦法?”


    秦舒將手放在額頭上,喃喃道:“想不到桓延還真能忍下害女之恨。他都不肯為齊王妃申冤,那還有誰願意呢?”秦舒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那張甜美、羞澀的俏臉。


    李昌見他住口不言,若有所思,便問道:“子逸可是想到人選了?”秦舒點了點頭,道:“齊王妃的貼身丫鬟,好像是叫什麽芹兒。”


    “一個小小的丫鬟,能有這樣的膽量?”李昌不禁搖了搖頭。


    “試試吧。”秦舒又將與芹兒相處的時間在頭腦中仔細回想一遍,道:“我大概能有辦法讓她出麵替齊王妃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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