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與師尊分別後,又緩緩向著大營方向走去。眼看大營在望,卻突然響起一陣號角聲,接著整個大營都顯得喧鬧雜亂起來,不少士兵匆匆從營帳裏出來,著急忙慌地穿衣著甲。秦舒本來是想悄悄地潛回營中,但現在顯然不行了,隻好逗留在大營外,等候機會。


    他們在找什麽人?秦舒眼看出營搜查的騎兵快到麵前,擔心遇到後有所誤會,隻好躲到旁邊的樹林內。剛剛躍上一棵大樹藏好身形,就聽到一串腳步聲,接著十來個黑衣人走到樹林內,其中還有一個人被兩人抬著。


    手下的黑衣人也都紛紛動手,各自從不同的地方找出鮮卑軍隊的盔甲,穿戴在自己身上。就連那個被抬著的人,也被別人換上了一套。然後又各自將換下來的夜行衣藏好,最後再燃起了幾支火把。一切準備妥當後,就有另外一隊鮮卑士兵搜索進入林內。


    “什麽人。”先來的將領立刻喝問道。


    後麵來的鮮卑士兵,見先有人在,也問道:“我們是雪豹營的,你們是哪位將軍麾下?”


    那將領立刻答道:“你們丘敦將軍可在,本將四殿下帳下,紇骨虎。”


    雪豹營士兵借著火光,看清紇骨虎的相貌,馬上就有人跑開傳信。不一會兒,又有一員武將大步而來,秦舒在上麵看得清楚,正是鮮卑雪豹將軍丘敦勃。丘敦勃見到紇骨虎後,抱拳行禮道:“紇骨將軍,本將軍奉天王之命,搜查逃犯,不知將軍大半夜的,在這裏幹什麽?”


    紇骨虎笑道:“四殿下知道大營逃脫了要犯,擔心天王屬下人手不夠,也派遣本將帶著兄弟們出來幫著搜查。這片樹林離大營極近,本將擔心逃犯隱藏在內,所以進來搜查一番。不想剛剛搜查完,就遇到丘敦將軍。”


    “多謝紇骨將軍仗義相助。”丘敦勃聽他已經搜查過這片樹林,便問道:“既然將軍搜查過,不知道可有發現什麽痕跡?”


    “沒有。”紇骨虎搖頭道:“或者段滎並沒有從這裏逃走。本將還要去別的地方搜查,就此告辭了。”


    “好,將軍請便。”丘敦勃本要與紇骨虎告別,卻見他的隊伍中,居然還有一人是被抬著的,不禁動了疑心,道:“將軍請慢,那位兄弟是怎麽了?”


    紇骨虎臉色微微一變,赧然道:“說出來真是怕將軍笑話。這小子沒有看清路,摔到附近獵人布下的陷坑裏麵,受了些傷,不能走動,所以讓兩個弟兄抬著。”


    “哦?那本將也看看這位兄弟的傷勢如何。”丘敦勃不等紇骨虎開口,便搶到那人身邊,掀開臉上蓋著的皮帽,卻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隻好笑道:“你小子以後走路長著點眼睛,不然紇骨將軍的臉可都被你丟光了。”


    “是。”那軍士苦著一張臉,道:“多謝將軍提醒。小人知道了,以後一定小心。”


    紇骨虎臉上明顯有些不悅地道:“丘敦將軍是在看傷勢,還是看人呢?本將奉四殿下之命,前來幫助各位,將軍卻懷疑本將,豈不讓本將寒心。”


    丘敦勃雖然沒有明說,但心裏確實有些懷疑,現在被紇骨虎說破,隻好賠笑道:“將軍這話說的,本將哪裏敢懷疑將軍?既然這裏將軍已經搜查過,那麽我們就到別的地方去看看。”說完後便帶著麾下雪豹軍士離開。


    丘敦勃等人走遠後,紇骨虎才長長地吐了口氣,道:“段兄弟,現在咱們安全啦。”說完後,抬著受傷士兵的兩人中,有一個人突然摔倒在地。


    紇骨虎急忙上前將他攙扶起來,關切地問道:“段兄弟,沒事吧?”秦舒借著火光,終於看清楚那人的麵目,正是晚宴上見過的假宇文浩、真段滎。


    段滎蒼白臉龐,沒有一絲的血色,但略帶興奮地道:“放心,死不了。這裏不能久留,請將軍速速帶我離開。”


    “好,你們抬著段將軍,走。”原來在剛才換衣服的同時,紇骨虎也讓抬段滎的士兵和他換了一下。因為抬著一個人肯定會受到丘敦勃的猜疑,但丘敦勃也隻會懷疑被抬的那個人,反而忽略了真正的段滎。


    這手偷梁換柱玩的真不錯。秦舒默默稱讚了一句,心道:慕容宏居然派人去就段滎,看來真是不打算讓大哥平安繼位。秦舒想要知道慕容宏究竟打算幹什麽,便偷偷跟在紇骨虎等人的後麵。


    鮮卑軍營一共紮了前、後、左、右四座,分別由慕容勝和他的三個兄弟麾下兵馬屯紮。至於其他族長以及麾下親兵,都是合並在慕容勝的主營裏麵,包括李昌屬下的幾百大充將士。紇骨虎帶著段滎回到慕容宏的大營,秦舒遠遠看見大營內守衛森嚴,不時有巡邏的士兵走動,知道很難潛入;就算能成功潛入,想要竊聽到他們的談話也很困難。秦舒隻得作罷,又折轉方向,趕回慕容勝主營。


    此時慕容勝主營內已經恢複正常秩序,秦舒比較輕鬆地就回到自己的營帳。剛掀開帳簾,卻見李昌鐵青著臉色坐在裏麵,身後還站著趙乾。


    “你到什麽地方去了?”李昌的語氣中明顯有些不善。


    這點秦舒倒是有心理準備,畢竟是在鮮卑的地盤上,秦舒若是無緣無故的失蹤,李昌很自然就會懷疑他都去幹了些什麽。再加上晚宴時,與慕容成比武,秦舒手下留情,慕容勝後來又慷慨贈槍,李昌要懷疑他私通外國,也不是不可能的。


    還好秦舒遇到了紇骨虎一行,不然還真比較難解釋清楚,他可不想讓李昌知道剛才他去見了什麽人。不過秦舒也不打算放任李昌這樣懷疑自己,於是默不作聲,直接走到他旁邊坐下。


    “孤在問你話。”李昌見秦舒對他不理不睬,勃然大怒,起身喝道:“你真是越來越不把孤放在眼裏了。”


    “殿下稍安勿躁。”秦舒淡淡地道:“屬下請問殿下一句,殿下以為屬下剛才去幹什麽去了?”見李昌沒有作聲,便又繼續道:“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屬下追隨殿下這麽久,殿下還不相信屬下嗎?屬下剛才去追查一件對大充極為重要的事情,剛回到帳中,還沒有歇口氣,殿下就立刻質問屬下,這難道是殿下對待下屬的禮數嗎?”


    李昌頓時氣焰減弱了幾分,良久才道:“那好,是孤錯了。但深更半夜,子逸也不告訴孤一聲,便獨自離開。這裏是鮮卑境內,孤難免會有些疑心,這也是人之常情。子逸千萬別往心裏去,孤這就向你道歉。”


    “屬下不敢。”秦舒見好就收,急忙起身還禮道:“殿下不必如此,屬下隻是覺得,主從相交,貴在信任。若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屬下確實很覺得寒心。”


    “是,都是孤的錯。”李昌再次認錯,然後問道:“子逸究竟去幹什麽了?什麽事情,對我大充極為重要?”


    秦舒這才緩緩地將剛才的所見所聞告訴李昌。李昌聽得麵色幾次變化,直到秦舒說完,才問道:“子逸以為慕容宏此舉,意欲何為?”不等秦舒回答,又繼續說道:“孤以為那段滎能孤軍在慕容勝的眼皮下支撐這麽多年,必然還是很有幾分本事,以至慕容勝肯下血本,勸其歸降。慕容宏也看中了他的能力,所以才會在段滎投靠慕容勝之前,將他救出來。一則能削弱慕容勝,二來也可以為自己尋找得力助手。看來慕容宏絕對不會甘心屈居其兄之下,兄弟反目,乃是遲早的事情。”說著又有些歡喜地道:“這可真是我大充之福啊。”


    “殿下說的極是。”秦舒點了點頭,又道:“不過屬下以為,慕容宏救出段滎,隻怕還有一層意思。”


    “還有?”李昌自以為分析的比較透徹,不想秦舒還能說出些來,便道:“子逸請繼續。”


    秦舒遂道:“段滎是鮮卑段家族長段嵬長子,雖然說段嵬已經表明了這個兒子的死活與他沒有關係,可是畢竟血濃於水,誰能保證段嵬不會冒險救他?段嵬老奸巨猾,善於見風使舵,當初老天王慕容啟在的時候,他見老天王喜歡幼子慕容宏,便著力巴結,已經很讓慕容勝不快了。現在又起了這擋子事情,殿下覺得慕容勝會不會更加看段嵬不順眼?就是段嵬自己,也該感覺得到慕容勝不會輕易放過他。如此一來,慕容宏隻需要將段滎隱匿些時候,慕容勝與段家的關係遲早會決裂。到那個時候,慕容宏豈不是又多了個強有力的幫手?”


    “子逸果然想的周全。”李昌誠心誠意的佩服道:“孤是永遠不及的。”秦舒剛要稱謝,卻聽外麵有侍衛道:“稟報殿下,拓拔將軍求見。”


    這裏是秦舒的營帳,李昌身為皇子,總不能在下屬的地方接待客人,便讓那侍衛請拓拔雄到自己的帳內。然後問秦舒道:“拓拔雄這個時候來幹什麽?”


    秦舒笑道:“沒有關係,必是他們找不到段滎,懷疑到殿下的頭上,想要到這裏來搜查。”李昌聽到慕容勝懷疑自己,心裏便有些不高興,哼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看來拓拔雄又要白費功夫了。”然後讓秦舒早些休息,自己卻趕回帳去,應付拓拔雄。


    秦舒果然猜測得不錯,拓拔雄確實是奉命來搜查段滎的。自從段滎被人救走後,慕容勝下令身邊親衛,將整座大營翻了個底朝天,卻還是沒有找到段滎的半根汗毛。無奈之下,慕容勝隻好下令再次徹查,這次就連大充皇子,以及其他各部貴族的營帳也都不放過。秦舒的營帳當然也不能幸免,拓拔雄親自帶人在裏麵搜查了一次,才向他告罪離開。等秦舒再次躺到塌上,都已經四更天了。想到明天早上,慕容勝還要登山舉行即位大典,秦舒就覺得好笑,看來今晚慕容勝也不能睡個安穩覺了。


    天亮看到拓拔雄的時候,他還是一樣的精神,臉上還比平時更多了幾分笑容。畢竟今天對大燕鮮卑來說,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就算拓拔雄一夜沒有合眼,照樣還是沒有絲毫的倦意。李昌等人可就不一樣了,個個都打著嗬欠。昨天晚上為了搜捕段滎,整個大營搞的是雞飛狗跳,誰都別想睡好。當然隻有徐錚除外,他本是武將出身,別說這點小動靜,就是天上掉刀子,隻要不落在他身上,他該睡還是能睡著。


    秦舒隻需要休息片刻,也就恢複了精神,騎上火龍駒,在上萬人的隊伍中,顯得格外醒目。凡是有看見的鮮卑軍士,都會小聲的說一句:“看,那就是馴服天馬的漢人英雄。”偶爾旁邊的人,還會插上一句嘴:“他可厲害著呢,連三殿下都打不過他。”


    朝陽初升之意確實不錯,秦舒登上山頂的時候,太陽也剛剛升到山頂,陽光映著積雪,竟有些刺眼。在這片開闊地上,鮮卑人早搭好了一座高有三丈的正方高台。此台下寬上窄,最頂端豎著一顆不知道什麽材料的雕成的巨型狼頭,狼頭前麵放著一個巨鼎,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


    李昌被拓拔雄帶到席位上坐下,秦舒卻隻能站立,今天是正式場合,不比昨天的晚宴,他的身份是沒有資格入座的。李昌周圍的座位基本上都已經坐滿了,大多數是鮮卑各部貴族,也有不少其他小國的使節,見到李昌都紛紛行禮,但卻不敢過分親熱。這可是在鮮卑境內,若是讓鮮卑人發覺他們有討好大充的嫌疑,以後怕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秦舒看到段嵬也坐在不遠處,便偷偷向李昌指了指。李昌抬眼望去,見他精神萎靡,不由低聲笑道:“子逸所料不差。段滎被人營救之事,段嵬也必然知道,但卻百口莫辯,慕容勝肯定會懷疑到他的頭上。你看他臉色蒼白,眼窩深陷,顯然昨晚是一夜沒有合眼。”


    秦舒點了點頭,又暗指著遠處,忙前忙後的慕容宏道:“慕容宏今天興高采烈,看來肯定已經勸說段滎成功。這兩個人聯手起來,可夠慕容勝折騰的。”


    “恩。”李昌答應一聲,目光卻又在眾人中掃了一圈,忽然道:“不知道國師究竟是哪位?孤倒是很想認識一下。”


    秦舒也隻好跟著張望幾眼,才道:“這裏都是昨晚見過的熟麵孔,看來國師還沒有來。殿下再等等。”


    兩人又說了一陣話,卻不見有什麽國師到來。周圍的座位逐漸坐滿,太陽也升到了高台頂端,秦舒抬眼望去,剛好看見太陽下一顆巨型狼頭,正張著血盆大嘴,有種說出來的詭異感覺。


    慕容昭緩緩地登上高台,雙手平舉,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然後高聲道:“吉時已到,大典開始,恭敬天王陛下登台。”


    台下的上萬鮮卑將士,立刻齊聲喊道:“萬歲,萬歲……”就在這陣陣萬歲聲中,慕容勝緩步登上高台。按照慣例,慕容勝即位的時候,應該穿鮮卑傳統服飾,但慕容勝卻堅持要穿著自己最心愛的那套盔甲。秦舒從下麵仰視,更顯得慕容勝高大威武。


    等呼聲停息後,慕容昭打開手中的羊皮卷,朗聲念道:“天佑大燕,乃降聖王……”這廝雖然品德極差,但生得一副好口齒。洋洋灑灑幾千字的即位詔書,在他讀來,抑揚頓挫,聽得下麵鮮卑族人熱血沸騰,個個的臉上都慕容勝都充滿了崇敬之色。


    詔書讀完後,慕容昭又引著慕容勝主持祭拜天地、狼神。秦舒此時才明白那口大鼎的用處,乃是將福品殺死時,盛鮮血所用。祭奠完畢,慕容昭又在鼎內勺起一碗鮮血,雙手奉到慕容勝的麵前,道:“請陛下飲用。”


    慕容勝接過後,以右手中指沾血,分別向著天地,各彈三下,以示敬天之意。然後又走到狼頭雕像前,將半碗鮮血倒入狼嘴之中,最後複在到台前,當著眾人的麵,將剩餘的鮮血一飲而盡。


    “請陛下去頭盔,加王冠。”慕容昭手捧王冠,遞到慕容勝麵前。慕容勝卻將手一擺,高聲道:“朕能得此位,皆乃麾下眾將士死戰之力。朕雖為天王,但心向沙場,日後若有征伐,必與眾將士齊心努力,並肩作戰。故而朕不著王冠,隻戴此金盔,隨時與諸位為我大燕開疆拓土,征戰四方。”


    慕容昭立刻接口道:“天王威武,實乃我大燕子民之福。祭禮已成,請天下陛下接受臣等叩拜。”說完便快步走下高台,歸入鮮卑眾臣之列。然後高喊:“叩見天王萬歲,萬歲,萬萬歲。”凡鮮卑群臣將士,以及歸附鮮卑的小國部落使者,都一起叩拜,呼聲震天,傳向四野。


    “平身。”慕容勝等眾人起身後,緩緩道:“朕蒙受狼神庇佑,得居此位,定當竭盡所力,為我大燕子民謀福。朕今日即位,所下第一道旨意,乃是改此山之名為‘統萬山’。取意我大燕國,江山永固,一統萬年。”


    “江山永固,一統萬年。”台下上萬鮮卑將士齊聲高喊,震耳欲聾。


    拓拔雄癡迷地望著自己往日的兄弟,心道:得主如此,夫複何求?


    慕容宏的嘴角卻顯現出一絲冷笑:該我得到的,誰也不能搶走。


    一統萬年?好大的口氣!李昌的目光也變得陰深起來:鮮卑人果然狼子野心,若不能將其消滅,必是大充之禍。


    秦舒也注視著慕容勝,雙眼之中放射出熱切的光芒:好男兒,當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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