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王府門外,勸不住聶老頭的聶家子孫已經準備好哭喪和告禦狀。他們苦苦煎熬著勸彼此別衝動,等到看見錦王府角門開了,見聶老頭被人用軟轎子抬出來,就忙簇擁過去。


    聶家人看見聶老頭年逾古稀的人老淚縱橫又有些怔怔愣愣地嘴裏不停念叨著“老夫是忠臣,老夫愛民如子”,一邊心疼家中老人,一邊又憤慨地叫囂道:“錦王府仗勢欺人,看聶某不參她一本!”


    這聶家子孫才叫囂完,臉上便挨了一巴掌,因打人的是聶老頭,便很是無辜茫然地道:“父親?”


    “我還沒糊塗呢。”聶老頭罵道,當街還有尋上門罵錦王妃的都是他,若是參錦王妃一本,能說什麽?說自己一把年紀叫個黃毛丫頭給欺負哭了?


    聶老頭一生的得意與信念,便是自己為君為民嘔心瀝血兩袖清風一輩子,是個難得的百姓愛戴、君王看重的清官,如今他已經卸任在家,自認這輩子圓滿了,不想在石清妍口中他成了個欺壓、愚弄百姓的帝王走狗,他的得意被踐踏,信念被撼動,竟是十分巴望自己能夠愚蠢一些,若是蠢笨一些,壓根聽不懂石清妍的話,如今他也不會有這麽多煩惱。再顧不得三從四德的那些小事,意識到錦王妃真正違背教化之處乃是她反“天地君師”,暗道若是將這事告之皇帝,皇帝自會處置了石清妍這大逆不道之人,但若是如此,隻怕他自己臨死,都會存了自己欺壓百姓的疙瘩,畢竟石清妍的話雖大逆不道,卻又有那麽一點歪理——他就不信自己活了七十幾年,一輩子以教化萬民為己任,會臨了教化不了一個黃毛丫頭!


    想著,聶老頭清了清嗓子,沉聲道:“告訴錦王妃,老夫還沒輸,老夫一定能想到話駁倒她!老夫才是真的一心為民!”


    聶老頭那一句“還沒輸”,化解了他此次拚死進言的腥風血雨,將今日的事輕描淡寫地化成了一次啼笑皆非的鬥嘴。


    “行了老頭,王妃一時半會又走不了。您有空常來呀。”婉約派猛士親切地招手,隻覺得這老頭不似外頭看上去那麽腐朽,至少他還能看出石清妍是真心實意不想叫他枉死。


    聶老頭點了點頭,不服輸地挺著幹瘦的脊梁骨,倔強地甩開那些要攙扶他的手,自己走進了聶家的轎子裏。


    待聶老頭回家之後,許多人打著關切的幌子叫下人去探望聶老頭,下人們回了家,也隻跟主人家回說:“聶老嘴裏不住地嘀咕著‘他才是真的一心為民’此外,再沒有旁的話了。”


    這話傳出去,眾人俱都詫異這聶老頭進錦王府教訓不守婦道的錦王妃,出來了怎又說什麽“一心為民”,而後頭,聶家人忙著應付幾個素來跟錦王府親近的禦史彈劾聶老頭倚老賣老在大街上占道自顧自吃吃喝喝阻塞道路的折子,也無暇追問聶老頭是怎地了。


    卻說石家裏頭,石漠風、古暮月早早地就進了石家門。


    古暮月遠道而來,石家人自然不會將她掃地出門,但也隻限於客套,臉上俱都淡淡的。


    因石家得用的後生都隨著石將軍打仗去了,家裏剩下一家子婦孺還有石老將軍一個。


    石漠風因想著古暮月進門頭一天,石老將軍若見她,豈不是給她長臉了?也能叫石夫人等人高看古暮月一些,於是待見過家中女長輩們,便去了石老將軍的花房外守著。


    守了一個時辰,終於見一年邁下人請他進去,石漠風便堆著笑臉進去,“祖父,我回來了。暮月也跟著我來了,你要不要見一見?”


    “古姑娘怎麽樣?”拿了絲帕細細擦洗蘭花葉子的石老將軍問。


    “很是乖巧伶俐,手上針線……”


    “我是問個頭。”石老將軍仔細端詳著那株蘭花,總覺得哪裏美中不足,繞著蘭花看了一圈,一狠心,將一片最碧綠最有生機的葉子掐斷,見沒了那葉子,果然這蘭花看起來曼妙了許多。


    石漠風有些心疼那蘭花,又有些埋怨石老將軍對他未婚的妻子不夠看重,於是有些失落地說道:“個頭夠高。”


    “那就領來瞧瞧。”


    見石老將軍答應的這樣的爽快,石漠風心中大喜,忙叫人請了古暮月來,因又怕石夫人勸他不出關,便期期艾艾地將自己幾個兄長都已成才,自己無所事事想學些能耐的話說出。


    “那就出關吧。”


    石漠風見石老將軍又答應的這般幹脆,一時間生出一種石老將軍對他放任自流的念頭,“祖父,要是我死在關外了……”


    “就把你大哥房裏的蒙哥兒送你媳婦養。”


    石漠風吸了口氣,見石老將軍麵無表情專注地修飾那盆蘭花,心說自己當真在石家無足輕重,他原本是想悲壯地跟石老將軍交托一□後事來著。


    聽說古暮月來了,石漠風便向花房邊走進幾步,迎了古暮月進來,對她說道:“這就是祖父了。”


    “見過祖父。”古暮月彎腰要跪下磕頭。


    石漠風忙攔住她,左右看了一遭,沒瞧見蒲團,唯一的褥墊又是石老將軍的,因此隻能叫古暮月跪在那青磚地上。


    古暮月跪下磕了個頭,石漠風聽石老將軍嗯了一聲,便叫古暮月起來。


    “叫你媳婦去偏廳給我澆花去。”略掃了眼古暮月的頭頂,估量了一下她的身量,見差強人意,石老將軍便發話了。


    “哎。”一直被冷落的石漠風有些受寵若驚地說道,這些花草石老將軍素來都是親自照料,今番叫古暮月去,又有抬舉古暮月的意思。


    古暮月看石漠風神色便知古老將軍這是疼她了,也不敢腹誹她才下船才到石家便被安排了活計,笑盈盈地答應了,也不多嘴地套近乎,就隨著下人去偏廳。


    “錦王妃,你瞧著怎樣?”石老將軍問。


    “……祖父見到就知道了,咱們家的姑娘,祖父還不清楚麽?”石漠風模棱兩可地說道,對石清妍的感覺十分複雜,他自己也鬧不清楚該如何說她。


    石老將軍嗓子裏含糊地唔了一聲,他當真不清楚石清妍是什麽樣的人,先是孫女,後是石老太君見了石清妍甚至石藍婕就要大發雷霆,他對石清妍陌生的很,能清楚什麽?終於舍得將眼睛從蘭花上移開,耷拉著眼皮瞅了石漠風一眼。


    石漠風待要再說,便聽一老長隨石方圓進來說道:“老太爺,聶老先生進了錦王府了。”


    “在大街上怎樣?”石老將軍問。


    “聶老先生去錦王府做什麽?”如今京城的王府裏隻有婦人,聶老先生怎會毫不避嫌地過去?


    石方圓有些歲數了,是自幼便跟隨石老將軍的人,石將軍對他都要敬重兩分,況且此時又是石老將軍問話,自然要先緊著石老將軍的話回答,於是先示意石漠風等他先回石老將軍的話,隨機開口道:“大街上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大家夥早先還罵王妃沒規矩,後頭就笑笑嗬嗬的。”


    “沒人說錦王妃沒規矩了?”石老將軍問。


    “那倒也不是,隻是隻顧著哄笑,一時沒人去留心這事。還有聶家人準備了孝服,就等著錦王府裏信傳出來就在錦王府門外哭喪。”


    石漠風驚訝地說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石方圓見石老將軍點頭,就說道:“聶老先生得知錦王妃今日回京,特地去大街上攔著她,聶老先生的心思是要罵醒錦王妃。”


    石漠風先是驚訝,隨機笑道:“那這聶老先生有罪瘦嘍。”隨機又道:“祖父跟聶老先生有些交情,怎不勸住他?”


    石老將軍抬著耷拉下來的眼皮,看了石漠風一眼,就又一心修剪花草。


    石漠風不明就裏,老隨從也不敢隨便說話,於是一時間,花房裏又靜了下來。


    等了將近一個時辰,又有一隨從石思存匆匆趕來,進來後,便忙道:“老太爺,聶老先生從錦王府出來了。”


    “聶老怎樣了?”石老將軍問。


    “聶老先生滿臉淚痕,哭得十分傷心,嘴裏一直念叨著他是忠臣,一心為民。”


    石老將軍此時不修剪蘭花了,就鋪了宣紙由著石漠風研磨畫一株墨蘭,方才一直不曾抬頭,此時抬起頭來,毛筆上的墨水滴到了宣紙上,毀了一幅墨蘭圖,“滿臉淚痕?”


    “是,瞧著聶老先生被咱們家王妃給欺負了,可是聶老先生不叫兒子狀告咱們家王妃,又放話說他不認輸,定要駁倒咱們家王妃。”


    石漠風瞅了眼石思存,心道石思存言語間怎對石清妍那般親近,略想了想,暗道這位可不就是沉水的祖父嘛,嗬嗬地笑著,說道:“妹妹伶牙俐齒的很,我就說聶老先生有罪受了。”


    石老將軍瞪了石漠風一眼,將毛筆擲到石漠風胸口,喝道:“混賬東西!聶老是什麽人?四書五經、百家經典哪有他不知道的?能駁倒了聶老,定是王妃說出的話跳出四書五經之外了!”那樣的話,定然大逆不道,若是換了個人聽見,石家滿門都要被連累!


    石漠風不敢去擦胸口的墨跡,恭敬地將石老將軍的毛筆奉上,吞吞吐吐地說道:“……聶老先生都說不認輸,還淚流滿麵嘛,這就是妹妹的話他聽到心裏去了。聶老先生熟讀百家子集,就當是個為人迂腐一些,卻還懂得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不然他隻讀儒家經典就是了,何必又去捯飭什麽百家……就是那些話告訴聶老先生也沒事……”說完了,心驚膽戰地看向石老將軍,等著他發作起來。


    “好啊,有長進!”石老將軍雙手負在背後,微微縮了肩頭從上到下打量著石漠風,“有幾分看人的能耐了。”


    “真的?”石漠風驚喜地說道。


    石老將軍點了點頭,“叫你媳婦回去歇著,過兩日就是黃道吉日,將親事辦了,年前你就滾去益陽府吧。”


    “哎。”石漠風笑容滿麵地說道,想到成親了就能……嘴角便又勾起來,一時也忘了問石老將軍為何這般心急要將他趕出京城。


    “德行!你在錦王府沒人給你安排個暖被的丫頭?”石老將軍一看石漠風那淫、猥的笑容,就料到他的心思,不屑地說道。


    “……錦王爺去藍妹妹房裏一回,被射了兩箭。”王爺尚且如此,他這一上門做客的,哪能暖香溫玉抱滿懷。


    石老將軍悶不吭聲了,石方圓卻為石漠風一歎,心道石老將軍叫家裏的孫輩少爺都隨著石將軍走了,家裏除了孫少爺們,就石漠風這麽一位小少爺在,石老將軍還要將他趕走,顯然是石將軍心裏料到日後石家在京中的日子會更難過了。


    古暮月被人領來,見石漠風臉上衣襟上都是墨點子,也不敢問,就與石漠風一同告退。


    不等這兩人出去,方才退下的沉水他爺爺石思存就又進來了。


    “老太爺,王妃要過來了,眼看就要到大門了。”


    “這是什麽道理?她還不曾進宮,就上石家來了?”石老將軍詫異道。


    石思存回道:“據沉水那丫頭說是王妃被聶老先生罵得幡然醒悟,不敢辱了皇家門楣,自請下堂,回家叫夫人們再教她為婦之道然後改嫁。這是小的打聽來的,夫人們隻知道王妃上門,還不知道王妃來做什麽呢。”


    石老將軍眉頭蹙起,疑心石清妍是不知從哪裏聽到什麽風聲了,不然怎會這麽快就找上石家門。


    “……老太爺,這可不妙,早先七少爺的親事被退,如今東西兩府的四個姑娘都在議親,若叫外頭人說咱們家連送到皇家的媳婦都不夠格……”石方圓憂心忡忡地說道,暗道錦王妃這是一報還一報,石老將軍叫聶老先生去罵她不遵從三從四德,她便上了石家門宣揚石家教女無方?隻是錦王妃不知這石老將軍也是被逼無奈,不然誰肯往自家臉上抹黑,叫人說石家出的錦王妃德行有失?


    石老將軍閉了閉眼,心說那些兒女親事還可以緩一緩,這石清妍進京侍疾來的,跑到他們石家來,算是什麽話?況且如今誰敢叫石清妍跟楚律合離?


    “祖父,妹妹她……”石漠風不信石清妍是聽人幾句話就幡然醒悟的人。


    “不關你事,去換了衣裳出來迎接王妃吧。”石老將軍說道,因錦王妃大駕光臨,便也洗了手,換了衣裳去去儀門外等著迎接,等瞧見儀門外,早過了耄耋之年的石老太君也被人抬來了,就冷斥道:“誰將老太君請出來的?”


    石老夫人攙扶著石老太君,見石老將軍動怒,便瞅向兒媳婦石夫人,她也是才見石老太君過來的。


    石夫人瞥了眼大兒媳婦,見大兒媳婦隻一味地低頭,抿了抿嘴,待要說話,便聽石老將軍怒道:“沒人吭聲了?”


    “茂林、茂林,春兒回娘家了?”八十有六的石老太君早兩年就糊塗不認人了,就連親兒子石老將軍她也不記得,心裏就隻記得那個早三四十年就過世的長女春兒。至於那茂林,則是石老將軍早死了幾十年的父親。


    “母親,春兒沒回來,您回去歇著吧。”石老將軍說道,催促石老夫人趕緊地叫人將石老太君送回去,對石老太君隻記得長姐的事並無芥蒂,石家發跡之前,石老太君夫婦還有石春一家三口患難與共,是以石老太君隻記得石春這女兒也是情有可原。但另外一件事卻原諒不得,石清妍與石老太君兩人有“宿仇”的事石家人盡皆知,卻還有人敢將石老太君引出來。


    “茂林,東街張大嫂子說她回來了。”石老太君伸手指向石家三少夫人。


    石老將軍眉心跳了起來,他最厭煩有人利用石老太君糊塗就戲弄她,冷笑道:“張氏?”


    石三少夫人忙站出來跪下,暗道這老東西,她跟石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一同哄了她出來,怎地她隻記得自己?


    “滾去祠堂外跪著。看你這德行也教不好孩子,老六也有十四了,叫老六隨著他七叔辦事去。”


    “老太爺……”張氏不料石老太爺出手這樣重,又覺石漠風什麽時候有過正經差事,自己兒子隨著他能有什麽事辦?


    石漠風換了衣裳趕來,恰聽到石老將軍這話,就怔愣住,待要說他六侄子年紀還小,出不得關,便見石夫人給他擠眼睛,心知此事另有蹊蹺,便說道:“祖父,孫子定然會好好管教侄子。”


    “老太爺……”張氏看向石老夫人、石夫人還有一眾妯娌小姑子們,見沒人給她說情,又畏懼石老將軍,隻能去祠堂外跪著了。


    “錦王妃到!”一聲聲通傳聲傳來,再叫石老太君回去歇著也遲了,石老將軍便叫石老夫人、石夫人攙扶著石老太君等著。


    原以為石清妍大駕光臨,會帶了許多人來,不想她隻領著四個丫頭、八個猛士提著大包小包就來了。


    “錦王妃萬福。”石老將軍等人齊齊拜了下去。


    石清妍早已醞釀好了,也不看清楚人,就想要淚如雨下地訴苦……


    “春兒?春兒?”石老太君出聲了。


    “呀——”石清妍失態地低叫了一聲,幸虧有沉水、祈年攙扶著才沒跌倒,臉色煞白地看向一眾貴婦中的石老太君,隻見石老太君因年老身子骨萎縮成了十歲孩童大小,大抵是早年太過操勞,又駝著背,幹幹瘦瘦的,頭頂上的頭發就隻剩下一把,她又不肯戴假發套,於是頭皮透過根根銀絲清晰可見。


    腦海裏雖記得石老太君的模樣,但兩年不見,這石老太君越發的矮小嚇人,看著就像是成了精的猴子,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石清妍心裏連連叫苦,暗道自己活到七八十歲也這嚇人模樣?


    石清妍杞人憂天地操心自己七八十歲時的模樣,石老太君眯著眼歪著頭很是迷惑地打量著石清妍。


    “母親,你記得王妃?”石老將軍、石老夫人疑惑地異口同聲道。


    石大少夫人與二少夫人對視一眼,心道等會子就有好戲瞧了。


    石夫人看見石清妍臉色煞白,卻是心裏一酸,暗道都說石清妍改了性子,這不還跟早先一樣見了石老太君就害怕?!


    “打死你!敢勾搭春兒相公!”石老太君忽地叫道,方才還哆哆嗦嗦的人驀地行動敏捷起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快走兩步就向石清妍身上撲去。


    石清妍哇地一聲,平生罕見地失態了,隻覺得自己被一隻猴精纏上了,忙向沉水、祈年身後躲去


    其他人心裏齊齊道了一聲“果然”,便都壓著嘴角低了頭。


    石夫人早先還有疑慮,此時再不懷疑石清妍還跟早先一樣,忙要上前去拉石老太君,但石老太君這把年紀的人,骨頭酥脆,哪裏敢用力去拉。


    石清妍見石老太君扯住她的袖子,也不敢用力將她推開,心知推一下那老太君的命就沒了,便拚命地將頭擰開不去看石老太君。


    “你這狐狸精!咱們兩家當初一起殺豬,多好的交情!”石老太君一邊廝打,一邊罵道,手揮舞著不看地方地亂拍打。


    “母親……”石老將軍護著石老太君別叫她傷到自己。


    石清妍卻忽地鎮定了,“咱們家以前是殺豬的?”


    石家人對自家發跡之前的事諱莫如深,石老太君最開始糊塗的時候不能聽人提一個豬字,也就這半年多,每每愛跟人絮叨那段殺豬的歲月。


    “胡說!”石老將軍斥責,因石老太君這麽一胡鬧,便也忘了要對石清妍恭敬,見石老太君有些累了地鬆開手,便趁機趕緊抱了她起來,又怕她鬧,不敢將她放下,就一路強撐著抱著石老太君向後院去。


    “臣婦先退下了,還請王妃莫怪。”石老夫人說道,見石夫人替石清妍扶正簪子,便看了她一眼,隨機忙跟了石老將軍過去。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石老夫人一把年紀卻還要伺候更年邁的婆婆,隻怕石老太君過世了,她的陽壽也盡了。


    “叫王妃受委屈了。”石夫人說道,慈祥地打量了一下石清妍的身段,見她比在家時豐腴許多,一時感慨良多。


    石清妍吸了口氣,心知石老太君那樣的人一碰就倒,石夫人不敢用力拉了她走也情有可原,冷笑道:“好啊,頭回子回來就有人敢跟我過不去,既然你們跟我過不去,我也不跟你們客氣了!我今兒個回來就不走了,我這麽個鮮廉寡恥、又喪德悖倫的婦人怎麽能進了皇家門?”


    “王妃這說的是什麽話?”石大少夫人忙道。


    石清妍陰測測地一笑,“今兒個要是沒人站出來承認是誰領了那猴……老太君出來的,我就不走了。反正我的名聲也臭了,那就臭到底,太後那我不伺候了,我自請下堂。總之我得不了好,你們都甭想好了,誰都甭想順順當當地嫁了閨女出去!沉水、祈年,走,想來母親也沒給我收拾屋子,大哥又領兵打仗在外,咱們去大嫂子屋子裏歇著去。”


    “王妃、母親!”石大少夫人心說果然石清妍跟她不對盤,這小姑子回門誰的麻煩不找,先盯上她了。


    “王妃,怎可說這話,你還有三個公子在錦王府……”


    “母親,我還年輕,等改了嫁還能再生。”石清妍毫不在意地說道,心道不知賢淑三個想她了沒有,想著,就領著祈年、沉水直接向後頭石大少夫人院子裏去。


    石夫人隻覺得自己挨了一記晴天霹靂,那樣的話石清妍都敢說,又見石清妍冷了臉,忙叫人從猛士們手上接過東西,又緊跟著石清妍勸她。


    石大少夫人等人都傻了眼,原本是心知石清妍跟石老太君不對付,石老將軍又不喜歡石清妍,才敢領了石老太君出來。原想著石老太君年紀大,石清妍隻能吃了那啞巴虧,誰承想她火氣這樣大,果然是今非昔比,一朝飛上枝頭就變鳳凰了。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石二少夫人忙道:“王妃,是三弟妹的錯,老太爺已經罰了她了。”


    石清妍不管旁人怎麽說,隻是向前走。


    “我們王妃說了,今兒個被聶老頭罵了個狗血淋頭,她幹脆跟錦王爺離了,在家再受幾年夫人少夫人們的教誨,然後再改嫁得了。”沉水慢慢地跟石夫人等人說道。


    石夫人險些吐出一口熱血來,這都是什麽事,她得了,那家裏其他的女孩子要怎麽辦?“王妃莫說那些氣話,仔細叫人聽去了。”


    “沉水也是,怎能那樣稱呼聶老先生?”石大少夫人趁機說道。


    “我當麵還叫他老頭來著,也不見他怎麽著!”沉水頂嘴道。


    石大少夫人心道反了反了,沉水當她拿捏不了她了?!


    “母親,沉水、醉月、暮煙三家的人全給了我。”石清妍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莫說那些氣話,好好地跟我們敘舊,然後回了錦王府,就給了你就是。”石夫人忙道。


    “不愛給拉倒,還討價還價了?”石清妍嗔道,說話間就進了石大少夫人院子,瞧見這院子布置的十分利落,就徑直進了屋子裏,“將東西都擺好,我就在這長住了。”


    “在侄子侄女們麵前,這像是什麽樣子?”石夫人急紅了眼,回頭瞅看了眼那一路還跟著的孫子孫女們


    石清妍看也不看那些人,徑直進了裏間,往石大少夫人床上一趴,就將手伸到了枕頭下。


    石大少夫人一陣心驚肉跳,暗道石清妍定然找不到……才想著,卻見石清妍要將枕頭翻過來,忙飛撲過去,將枕頭用力地按住,眼皮子跳個不停,心說石清妍怎知道翻她枕頭?莫非石清妍在她身邊布下了眼線?


    石清妍哪有功夫在石大少夫人身邊布眼線,她素來就有在枕頭下藏東西的習慣,是以這會子趴在床上習慣地將雙手探到枕頭下,不料手背上覺察到枕套裏藏了東西,因此才要翻出來。


    石夫人不料女兒無賴,往日裏看著端莊的大兒媳婦又這般魯莽,心急道:“你三嫂子已經被你祖父罰了,你怎地這般不通情理……”


    “通情理?進門就給我下馬威,還想叫我通情理?”石清妍死死地拽著枕頭。


    石大少夫人狠命地壓住,趁著石清妍跟石夫人說話,忽地發力將枕頭搶去抱在懷中,正待鬆了一口氣,卻見石清妍手上多了一物,卻是石清妍早將那東西摳出來了。


    石清妍看著手上那栩栩如生的繡春囊,怔愣住,恨不得將自己掐死,叫她看見床就躺!忙從床上下來,瞧著那馨香柔軟的床吸了口冷氣。


    石二少夫人忙搶了那香囊,又對站得遠的小輩們說道:“王妃累了,要歇著了,你們都回去吧。”將小輩們都弄了出去,才將香囊遞給石夫人。


    石夫人瞥了一眼,見是春、宮,又看石大少夫人羞憤欲死,就將繡春囊還給她,“老大出征在外,委屈你了。”


    石大少夫人漲紅了臉,卻也因石夫人善解人意地不多問心裏舒坦一些,暗恨自己昨晚上不該一時忍不住……訕訕地說道:“不委屈。”


    “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老四家的,行了。”石夫人打斷石四少夫人那話,心說難不成還要逼死老大媳婦?看向不敢躺在床上轉而去榻上坐著洗手的石清妍,勸道:“王妃、清妍,這次是你三嫂子不對,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了她這一回吧。”


    “是呀,她也是一時心裏不舒坦,原瞧著父親他們出征,麗可兒的親事定能成,誰知外頭傳言你們錦王府先得了亙州府,麗可兒的親事又沒了著落。她心裏有氣,才會這樣。”石二少夫人勸說道。


    石二夫人這話一出,其他的怨氣也被引了出來。


    石四少夫人說道:“是呢,外頭都說是父親他們有意叫錦王府先得了亙州府,說父親跟錦王府竄通一氣呢。我們家侄子原本謀了個好差,於是差事也沒了。”


    “是呢,早先鎮南公大壽,我與母親過去,處處能見到背後指指點點之人。”石大少夫人雖被發現了那自瀆用的繡春囊,但該說的還是說了。


    ……


    “那我跟錦王和離,嫂子們看行不?”石清妍打斷少夫人們訴苦的話。這一句話就堵住了石家女人的嘴,這當口,就連皇帝也不敢提叫石清妍兩口子和離的事,他們雖不喜錦王府,卻也沒膽量對石清妍說一個“行”字。


    石清妍盤腿在榻上坐著打量這群慫人,冷笑道:“一個個沒種的,是我要嫁過去的?還盯上我了,有本事去給錦王爺下馬威去,有本事叫父親他們飛過去搶了亙州府拿下益陽府。我天生體質陰寒不易有孕,拿了這話怎麽都能擋了皇帝賜婚的旨意,當初你們想順了皇帝的意思不攔著,現在倒是怪到我頭上了。你們都是巴望著我嫁過去就死呢,我偏不死,我偏活得好好的膈應你們。今兒個我就不走了,天皇老子來請,我也不挪窩。”


    話說到這份上,大家夥彼此的心思都表露出來了。


    石夫人聽石清妍字字誅心的話,身子晃了晃,不由地落下淚來,心道這個家她哪拿得了主意,發狠道:“是誰哄老太君出來的?還有誰知道這事卻不跟我說的?都給我站出來!”眼睛盯到石大少夫人身上,心知這石大少夫人素來跟石清妍這小姑子不和睦,此次的事少不了她了。


    說起來,石清妍在家的時候性子溫和,石大少夫人也不是喜歡惹麻煩的人,但這二人仿佛是天生的冤家,就比如方才,在石夫人眼中,石清妍向枕頭下伸手的動作原是無心,但偏手一伸,就能翻出叫石大少夫人下不了台的東西……


    石夫人發了狠,石二少夫人腿一顫,忙跪到石夫人麵前,石大少夫人攥著繡春囊,強撐著不動,見屋子裏鴉雀無聲,依稀能夠聽到自己咚咚心跳聲,又見石夫人一直瞅著她,噗咚一聲跪下。


    石大少夫人跪下了,其他妯娌便也跪下。


    石夫人見眾兒媳們都瞞著她此事,不由地氣惱起來,“都去祠堂外跪著去,叫老三家的一個人跪著,你們也不虧心!”


    石大少夫人不肯多說,答應了一聲是,就領著其他弟妹們都出去了。


    “天晚了,你要想留在府裏歇著,就去我那邊歇著吧。”石夫人滿懷愧疚地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心道給她來軟的她也不怕,因實在不樂意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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